無題
第二天早上, 天還沒亮,魏劭就起身走了。他去無終城,親自接祖母徐夫人回漁陽。路上來回,大約需要三四天的功夫。
魏劭起身自然不要小喬伺候什麼的。但小喬很快也隨他便起了身。
實在是沒法像之前在信都時那樣, 天王老子一個人獨大,可以一覺睡到很晚才起床。
晨昏定省, 做兒子的可以因為各種忙碌而省略,做兒媳的, 就沒有什麼借口可以避開了。哪怕明知道那個婆婆厭憎自己,也不得不走一下這個過場。
她梳妝完畢, 準備去東屋,出房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眼昨晚魏劭問過自己的那個匣子, 發現已經不見了。
小喬於卯時准,來到東屋的正房前,立於廊下等著朱夫人召的時候,其實整個魏家的下人圈裡正在傳昨晚發生的那事。
據說,僕人們傳的有聲有色,夫人叫人去聽男君和新婦的牆根兒, 結果被男君發現了, 男君當場大發雷霆, 拔劍砍斷了門。
朱夫人平日在府里的人緣兒不怎麼樣。鬧出這麼一樁奇事, 下人在背地裡, 自然也就傳的沸沸揚揚。
小喬和東屋那些在外伺候的僕婦們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好一會兒, 昨天見過的一個服侍在朱夫人邊上的姓姜的管事僕婦綳著臉出來,說可以進去了。
小喬便進了昨天去過的那間屋。朱夫人還是昨天的姿勢,端坐在榻上。只是邊上,不見了那位鄭姝。
朱夫人臉色很難看,小喬進去向她行禮問安,她微微撇過頭,一語不發。
姜媼冷冷道:「身為魏家之婦,有些規矩還是要知道的。昨日夫人沒來得及教訓,此刻由婢代為教訓。女君聽好了。」
小喬恭聲道:「敬請訓示,無敢不尊。」
「身為魏家婦,須熟執婦禮,恪守婦道,孝奉舅姑,敦睦家族,德容言功,恭順無違,莫干以私,不預外事。你可記住了?」
小喬重複一遍,應了聲是。
「甚好。夫人早起還沒用過早膳,女君可下庖廚,為夫人親手做一碗羹湯?」
小喬微微抬眼,看向朱夫人。
她半睜半閉著眼。
哪裡是什麼沒吃過早飯要自己給她做。是故意打發自己幹活,然後再折騰吧。小喬敢斷定,她要真的下廚去做了,等下端過來,朱夫人百般挑剔要她重做,如此無限循環還是輕的,要是吃壞了肚子鬧個什麼上吐下瀉,甚至中毒卧床不起的,自己可就真的倒霉了。
姜媼見小喬不動,臉上露出冷笑:「怎麼,女君不願?」
小喬已經有了推辭。現成的,借來用就行。說道:「不敢。為婆母下廚作羹是我本分,豈會推脫?只是確實略有不便。祖母六十大壽將至。我知道後,當日便在佛前發下心愿,要為祖母手抄無量壽經一卷祈福祝壽。經文繁浩,祖母壽誕又緊,每日雖勤加抄寫,進度依舊有限,早晚趕工,一刻也不敢懈怠。若祖母壽日至,而我佛前所發心愿未能及時做到,恐怕有違初衷,是為不圓滿。」
「另,還有一樁,」小喬頓了下,又道,「實在是我為表一片誠心,當時又發願,經書未成,我便茹素,身也不沾葷腥。庖廚葷腥之地,我此刻出入,恐怕不潔。懇請婆母體諒。等我加緊抄完了經書,再來婆母跟前行侍奉之事。」
小喬說完,便低下了頭。
她篤定,她搬出了徐夫人這尊大佛,朱夫人就沒法再強迫自己了。
洛陽如今興佛。據春娘打聽的消息,徐老夫人也拜佛。她為老夫人抄經書做壽日賀,為她祈福,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果然,朱夫人臉色更加難看了。
房裡靜默了下來。片刻後,小喬終於聽到那個姜媼勉強地道:「既如此,你且去吧。」
小喬朝朱夫人再叩,起身告退。回到自己的屋,換了身寬鬆的家常衣裳,趴在榻上,想起剛才魏劭母親的臉色,有點想笑,又有點愁煩。
經書她倒不愁。
她的上輩子,算是長於詩書之家,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耳濡目染,自己小時起也學書法,堅持了十幾年,能仿一手極漂亮的趙孟頫小楷。因為先天體弱多病,二十多歲時,終於不治而去,也不知怎麼,醒來就成了現在的小喬。之前在東郡,出於打發時間的目的,陸陸續續,在帛縑上抄過一卷如今極受信眾追崇的無量壽經。時下書籍珍貴,出嫁時,順手收拾就帶了出來。用作老夫人賀壽的話,過兩天拿去裝裱一下就行了。
她犯愁的,是今早朱夫人的刁難雖然被她借老夫人的壽誕給擋掉了,這借口也還能再用上些天。等徐夫人壽誕過去了,到時候,魏劭母親要是繼續和自己過不去,又該如何應對?
想到往後,接下來的日子要是一直就這樣活在和魏劭媽的你來我往裡,小喬頓時覺得了無生趣,眼前一片黑暗。
……
幾天後,小喬出了趟門,去城裡的一間裱紅鋪裝裱。
其實,以魏家的地位,完全可以叫鋪子里的人過來的,但這是送給徐夫人的壽禮,哪怕已經做好了同樣也要被徐夫人不待見的準備,小喬還是希望能盡量把東西裱的完美一些,自己親自去鋪子里,無論是紋案還是配色,有更多的選擇餘地,所以這天午後,派人去東屋那邊說了聲,吩咐備車,自己就出了門。
這是她頭一次出門。
漁陽城相當的大,經過魏家三代這幾十年的守治,僅僅城中戶口就達萬餘,人口更有數十萬之眾。街道兩旁房屋緊挨,車馬人流絡繹不絕,南北貨物無不齊備。
城裡手藝最好的一間裱紅鋪,位於城東的一條街上。因為街面狹窄,路人又多,小喬讓馬車停在了幾十步外的街口,自己在春娘和另個侍女的陪伴下,進了鋪子。
她容貌實在出挑,這樣不過走了幾十步路,便吸引了許多的目光,路人紛紛朝她看來,還有過去了也要回頭再看一眼的。
小喬進了鋪子,雖沒表身份,但掌柜自有一雙識人的眼,見她年紀雖不大,也就十四五的樣子,卻做婦人打扮,衣飾嚴美,貌美令人不敢直視,必是城中那家大戶的新婦,態度十分恭敬。等小喬取出抄好的那捲帛縑,展開,掌柜見到字,眼睛一亮,贊道:「我生平裱帛無數,頭回見到如此高致妍雅的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趙體當世自然不能得見,小喬也不過仿習而已。含糊略推搪了幾句,說明用意。聽到是要敬給魏家的老夫人賀壽,掌柜不敢怠慢,立刻展出了許多色樣紋案。
小喬慢慢挑著,最後相中了一名為朱絲金攔的紋樣,掌柜的卻搖頭道:「不巧了,這朱絲金攔已被客人定了,獨此一份,女君若急用,可否挑別的?」
「她相中,讓給她便是!我換也未嘗不可!」
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宏亮聲音。
小喬抬頭,見一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從一匹膘馬背上翻身而下,將馬韁拋給隨從,大步跨進了店堂。
這男子十分的精壯,形貌也頗具英偉之氣。雖一身常服,意態卻很恣睢,旁若無人,看的出來,應該是個有身份的人。到了近前,雙目炯炯地望著小喬,隱隱露出驚艷之色。
小喬本也習慣了來自男人的注目。但這個男人,看著她的目光卻隱含了一種逼迫,帶了鍾咄咄的意味。
她直覺地感到不快,便轉過了身。
掌柜卻認得這男子,臉上露出奉承笑容,忙迎上去躬身道:「魏使君,您要的壽幅,明天就能備好,到時給您送去府上,怎敢勞煩使君親自過來?」
這姓魏的男子道:「我今日方從代郡回,想起來順道路過,催問一聲罷了。」嘴裡說著話,眼睛卻斷斷續續地望著小喬的背影。
掌柜笑道:「老夫人賀壽所用,怎敢拖延?使君放心便是了!」
姓魏的男子笑了笑,沒說話了,示意他招呼小喬。
掌柜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忙對小喬笑道:「方才女君看中的,便是這位魏使君定走的。只是使君說了,若女君喜愛,可讓給女君。」
這男子恰好姓魏,又提到給什麼老夫人賀壽用的。
小喬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撞到他依舊望著自己的目光。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必,我另換吧。」
她淡淡道。指了另一幅紋樣,約定好日子,留下了定金,沒再看那男子一眼,轉身便走了。
這男子目送小喬背影,又遠遠望著她登上了停在街口的那輛馬車,微微出神時,那個掌柜跟了上來,在旁說道:「說來也巧,此女君要裱的帛縑也是奉給貴府老夫人的壽禮。只是沒聽她提自己是那戶人家出來的。」
男子面露訝色,遲疑了下,從隨手手裡接過馬韁,翻身上了馬背。
小喬回了魏家,這段小插曲很快便也沒放心上了。到了傍晚,傳來了話,說魏劭接回了老夫人,到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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