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十一月的北京已經入冬,熱騰騰的日料店裡都是附近來吃午飯的上班族。
我和蔣翼平行著坐在高腳椅上,外套疊加著放在腳邊的竹筐里。他點了一份熏烤三文魚套餐,我點了一份拉麵,沒要冰激凌。
等餐的時候竟然兩個人都沒說話,各自沉默喝著大麥茶。
蔣翼幫我擺好了碗筷,才問了一句:「照片和錄音文件給攝影師不會出問題?
「不會了吧。」我低頭,否則又要刷新我對人性的認知了。不過就算有問題也沒什麼關係,「你那裡不是錄音還有備份?我看到你們的公關也拍照了。」
如果不是看到他採訪一開始就放在桌上的錄音筆,我可能也沒法很放鬆地去信任人了。蔣翼怔了怔,片刻笑了笑搖頭,「錄音我這裡有一份,但是照片不多。」
「也不用太多了,而且我直覺應該不會再有事了。」
說著話,拉面上來有點燙,我挑著吃了一口,慣性地想要探頭先去看蔣翼的餐盒,卻迅速轉頭。可下一秒蔣翼也習慣性夾了一塊烤好的三文魚遞過來。
我下意識就要躲開。
兩個人都怔愣了片刻。
他垂下眼睛,微微收回筷子,問:「要不要嘗嘗?」我低頭,把拉麵的碗推過去,「放這。」
蔣翼依言,又夾了一點海藻絲給我。
三文魚火候正好,我咬了一口,「還挺好吃的。」「你喜歡下次帶你來吃生魚……」
他說到一半,停下來。
我當沒聽見,側過頭吃面,「你什麼時候回美國?」
「下個月。」他說完了,停了片刻又莫名解釋了一句:「或者年底也行。」
我沒說話,什麼叫年底也行?回來和不回來這件事,在你那裡真的好兒戲。「只要能趕回美國和我外公他們一起過年。」
我不說話。
這個解釋說得不清不楚,也沒說明白到底回來是幹嗎,走還是不走,讓我隱約想起那年高考考場之外的憤怒,卻也不想問個明白。
只是到底意難平,戳著麵條重複了一句:「你回來一個月了。」今天第三次說這話了。
「嗯。」他也是第三次用這麼一個字回答。
我問不出來「怎麼回來這麼久也不說一聲」,他也不肯主動說。我心裡有氣,噼里啪啦問:「那你住在哪?」
「酒店。」
「為什麼不住在家裡?」
他爺爺奶奶九十年代末從香港被返聘回國內,學校就給他們分配了一套房子,前幾年兩位老人家回了江南老家居住,那個房子就空著了。我剛來北京的時候,馮姨還問過我要不要去住……
「……也不是常回來。」我瞬間閉嘴。
兩個人沉默吃了好半晌,我到底忍不住問:「之後還再回來么?」「回來吧。」竟然也不很肯定。
我再不知道說什麼。
他半天也沒吃什麼,才又說了一句,「這個項目還沒結束,明年還會在國內一段時間。況且也要參加關超的婚禮……」
就是不會真正地回來了。「我-」
「你-」
我手機這會兒響起來,念慈問:「瀛子,採訪怎麼樣?」
「挺好的,還是趕上了。」我回答一句,片刻之後說了一句,「我遇見蔣翼了。」「什麼?」難得,念慈也會驚呼。
「他就在我旁邊,你要跟他說話么?」我把電話推到蔣翼耳朵旁。
他遲疑著接過來,念慈那邊一時也不說話,隔著電話線都能感到兩人同時僵硬。沉默五秒鐘之後,我本來煩怒的心情終於被這個有點滑稽的場面逗得有點想笑。到底是念慈開口,溫婉如常:「回來了呀?」
「嗯。」蔣翼乾巴巴回了一個字。「你可真行啊。」
蔣翼:?……
念慈說得簡短:「既然回來了,先見一見吧。」
蔣翼頓了片刻:「明天要去一趟上海,周末回來。」我低頭,擺弄筷子。
的操六:「回米。」
我拿回手機,和念慈細碎說了幾句,掛了電話看看時間,下午還有一節課,這會兒回去正趕得上。「我得回去了。」說著就去拿外套,碰到他的毛呢風衣,細膩的觸感卻還有外面的寒氣。
蔣翼跟著放下筷子,站起身,「我送你。」「不用。」我飛快系好圍巾。
我們對站了片刻。
我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遲疑說:「你、你有國內的電話吧……」這是採訪里給對方、也給自己留有餘地的問法。
他回國工作,自然一定有國內的號碼,但如果他說沒有,總比說不想讓我知道讓我難過..「有的,我打給你。」沒想到的是,他回復很迅速。
我立刻抬頭,「那我的手機號是131......」還沒報出號碼,手機就已經響起來。
蔣翼少見的有一剎那慌亂,長長的睫毛也掩蓋不住黑色瞳孔里的晃動。我在同一時間意識到:他手機里早就有我的手機號。
「你、有我的電話……」我說了一句。 兩個人一時沉默。
我眼睛眨一眨,突然就忍不住掉了眼淚,視線一片模糊。「你,別哭。」蔣翼的聲音里有一絲無措。
我低頭,小小聲說了一句:「你既然有我的電話,回來都不說一聲…….」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吸吸鼻子,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你有我電話你幹嗎不說一聲,哪管就是回來幾個月,你就說一聲嘛,又不會怎麼樣……」
安靜的日料店,我的聲音難免清晰,可此刻被圍觀也不知道丟臉了。
那一剎那我只是混亂著,不知道應該欣慰他還存有我的聯繫方式,還是傷心他即便有了聯繫方式,也可以這麼久不聯繫。
「都回來這麼久了,也就在北京,你為什麼可以不說一聲,也不來看我……」「我有去看你。」蔣翼狼狽地應了一聲。
「什麼時候?」我抹著眼淚抬頭。他抿嘴不說話。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了。
「你還騙人?你還學會騙人了,哦對,你早就會騙人了。高考的時候騙人,小時候分房子的時候也是,蔣翼你就是個大騙子!」
我覺得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拎了包轉身就往外跑,也沒關係他在身後喊我。心裡彷彿是放了芥末的醬油,沖沖的,鹹鹹的,混沌的。
橫衝直撞了三條街道,吸著鼻子進了地鐵站。午間的車廂難得寬敞,我卻只覺得喘不過氣。
手機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我迅速接起來,蔣翼的語氣凜冽且迅速,這個人竟然比我還凶:「你跑哪去了!?」
「我回學校!」
蔣大爺似乎咬著牙還笑了笑,「幾年不見跑步你可有進步啊。「謝謝誇獎,你在美國三年腿還變短了?
「我特么不用結賬么?」他莫名爆了粗口。我一怔。
想到這個人手忙腳亂被攔住結賬的樣子,雖然還鼻酸著,可突然有點被逗笑。
旁邊是馬路嘈雜的笛聲,蔣翼無力,好聲好氣問:「你現在到哪了?說了我去送你。」「不用了。」我突然想起來強調一句:「拉麵的錢下次見還你!」
本以為蔣翼會懟回來,卻半晌沒聽見他回應。
一瞬間,我意識到這沉默代表什麼,心頭一疼,吸著鼻子急匆匆勉強著說了一句,「你,你不要就算了……」
你不要錢,就算了。
你不要再見面,那也算了……
因為,不算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那沒什麼事不說了,我……」
「不能算了。」然而,蔣翼說了話。我一怔:「什麼?」
電流那邊,蔣翼說:「我從上海回來就去你們學校,你把錢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