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光下,舒亞男曲線玲瓏的身材,修長的雙腿,微微凸起的胸部,無不散發著青春的朝氣。臉上不施脂粉,卻依然粉白紅潤,野外的風霜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迹。五官雖不嬌俏迷人,卻有一種尋常女子所沒有的英武和俊美。這樣的女子本不該為嫁人頭痛,但特殊的生活背景、特立獨行的性格,卻使尋常人家對她望而卻步。
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舒亞男幸福地想著,突聽有人在急切地招呼自己,定睛一看,原來是父親身邊的老鏢師徐伯。她這才意識到,為了蘇鳴玉,她一個人已在金陵滯留了一個多月,難怪老爹要擔心了。
就見徐伯邊抹著滿頭大汗,邊從貼身處拿出一封信:「總鏢頭讓我把這封信給你送來!」記憶中父親從未寫過任何書信,舒亞男莫名其妙地接過信,三兩下匆匆撕開,上面只有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對不起。
一種不祥的預感漸漸侵入心底,這預感是如此強烈,以至於舒亞男來不及與心上人告別,立刻就吩咐徐伯:「快備馬!我要連夜趕回揚州!」
……
第二天正午,當舒亞男站在平安鏢局大門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恢宏廣大的鏢局,此刻只剩下殘垣斷壁。
「小姐,你可回來了!」幾個滿面悲戚的漢子從角落冒了出來,齊齊聚到舒亞男身邊。她環視著這些鏢局的老鏢師,忙問道:「張大叔,李大伯,這是怎麼回事?我爹爹呢?」
張鏢師答道:「前日總鏢頭遣散了所有鏢師,並將所有人趕出鏢局,自己卻獨自留了下來。咱們幾個老兄弟不放心,一直守在鏢局外。夜裡鏢局突然起火,咱們幾個衝進去,卻只搶救出總鏢頭……的遺體。」
「遺、體?」舒亞男兩眼一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爹爹怎麼會死?」老成持重的李鏢頭黯然道:「昨晚我和老張沖入火中時,剛好看到總鏢頭橫刀割斷自己的脖子。總鏢頭是自殺,小姐節哀。」
「自殺?」舒亞男大叫,「我爹爹在江湖上闖過了多少艱難險阻,什麼事能逼得他自殺?」李鏢頭黯然道:「小姐跟我來,咱們已在郊外荒廟中搭起了靈堂。你祭拜過總鏢頭後,咱們把一切都告訴你。」
郊外的荒廟中,一燈如豆,神龕中的佛像早已破敗得不成模樣。一具薄薄的棺木停在小廟中央,棺木前的靈牌上是幾個冰冷大字:舒公諱振綱之靈位。「爹爹!」舒亞男撲到棺木前,棺木尚未上蓋,棺中果然是相依為命的父親。舒亞男淚如雨下,哭了不知有多久。她漸漸平靜下來,狠狠抹去滿臉淚痕,轉頭望向幾個鏢師:「我爹爹為什麼要自殺?」
幾個鏢師對望一眼,李鏢頭嘆道:「這事說來話長,小姐你也知道,咱們平安鏢局這片地,原本僻處揚州城邊沿,一直都不值錢。不過最近幾年,咱們這一片也漸漸繁華起來,地價打著滾往上翻。不少商賈聞訊而來,要買下整個平安鏢局,其中出價最高的就是南宮世家三公子南宮放。總鏢頭自然不願變賣從先人手中繼承的基業,令南宮放悻悻而回。」
「這事我也知道!」舒亞男道,「爹爹拒絕了所有買主後,這事不就已經過去了嗎?」李鏢頭搖頭嘆道:「小姐難道沒發現咱們這些老兄弟中,尚少了一人?」舒亞男仔細一看,頓時有些意外:「戚大叔呢?他怎麼不在?」
張鏢頭一聲冷哼:「戚天風這個王八蛋,就是他害了總鏢頭。」
「這是怎麼回事?戚大叔怎麼了?」舒亞男驚問。戚天風與舒亞男的父親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舒亞男眼裡,他就像是自己親叔叔一般。
「這事也不能全怪戚天風。」李鏢頭嘆道,「揚州郊外近年興起的賭馬,不知吸引了多少賭徒。那賽馬場就是南宮世家與四川唐門的產業,就在當年駱家莊的位置。戚天風被南宮放誘進了賽馬場,漸漸陷入賭馬的泥潭,背著總鏢頭輸了不少錢,還欠下了馬場的高利貸。被逼債的追急後,這小子鬼迷心竅,假說自己想做生意,要總鏢頭為他擔保向錢莊借錢。總鏢頭一向豪爽,視他如親兄弟一般,毫不猶豫就給了他限期半年的無限擔保書。如此一來,半年內他無論借多少錢,總鏢頭都要負責替他還。這小子不斷借高利貸翻本,越賭越輸,短短半個月就輸了十幾萬兩銀子。這混蛋知道闖了大禍,躲起來不敢見人。直到南宮放拿著總鏢頭的擔保書上門討賬,總鏢頭才知道自己欠下了還不清的閻王債!眼看咱們平安鏢局就要被南宮放掃地出門,總鏢頭無奈將大家遣散。只是沒想到總鏢頭如此決絕,不僅放火燒了鏢局,還自殺身死。」
舒亞男知道父親對平安鏢局的感情,那是舒家兩代人用鮮血和生命打下的基業。父親定是覺得愧對死去的爺爺,才憤然與鏢局共存亡。舒亞男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替父親收回鏢局,讓南宮放付出代價!主意一定,她冷靜下來,環視眾人道:「幾位大叔大伯,請幫我找到戚天風,拜託了!」幾個鏢頭雖然知道就算找到戚天風也於事無補,但還是齊齊點頭答應。
廟裡漸漸安靜下來。舒亞男獨自跪在靈前,木然望著父親的靈牌和棺木,感覺像在夢中一般的不真實。
身後一點異響將她從悲痛中喚醒,回頭望去,就見廟外有個人影正躲躲閃閃地往廟裡張望。她一眼認出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立刻追出去,一把將他抓進來。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魁梧漢子,此刻雖然神情萎靡、形銷骨立,卻依然掩不去他那曾經的彪悍。進門後他連忙在靈前跪倒,左右開弓,猛?自己耳光,邊?邊哭道:「總鏢頭!我戚天風對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你為何不將我也一併帶走啊!」
舒亞男冷冷望著那漢子,心中說不出是痛恨還是悲傷。方才她恨不得一刀殺了戚天風,但看到他現在這潦倒模樣,又下不了手,見他將自己?得滿面血污,反而有些不忍,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亞男你幹嗎不打我罵我,就算殺了我這混蛋,也是我罪有應得!」戚天風痛哭流涕,對著舒亞男連連磕頭,「大叔對不起你,是我害了總鏢頭。」舒亞男凄然一笑:「就算殺了你,難道就能救回我爹爹性命?現在我只想知道,為何短短半個月,你就輸了十多萬兩銀子。」
「是南宮放那個王八蛋設局害我!」戚天風雙眼圓睜,幾欲噴火,「他知道我喜歡好馬,就刻意結交,引誘我下場賭馬。開始我也只是隨便玩玩,後來馬場的管事告訴了我一個包贏不輸的法子,我就陷了進去。」
「包贏不輸的法子?」舒亞男一聲冷笑,「這種謊言你也會相信?」戚天風臉上滿是悔恨:「開始我也不信,後來贏了些錢後,我也就相信了。」
「是什麼法子?」
「就是加倍下注法。」戚天風解釋道,「每次賽馬是十二匹,我就在六匹單號馬上下注一兩銀子。若押中,除開抽頭還能賺五兩多,若沒有押中就加倍下注,只要一直押下去,遲早總會押中,連本帶利全撈回來。我用這法子下注,剛開始也贏了好幾百兩。後來不知為何,一連十場全是雙號馬勝出,我幾天時間就輸了一千多兩,還欠了馬場兩千多兩的高利貸。我不甘心,以為只要一直加倍押下去,遲早能翻本。所以我求總鏢頭給我一張無上限的擔保書,抵押給馬場借錢下注。誰知這次偏偏就這麼邪乎,連續十五場全是雙號馬勝。我欠了馬場十多萬兩銀子後,南宮放就拿著總鏢頭的擔保書,帶著官府衙役上鏢局要債,不僅奪去了房契,還勒令平安鏢局限期搬走。我沒臉見總鏢頭,只好躲了起來,卻沒想到總鏢頭會……無論如何,我都要給你一個交代!」
戚天風拔出匕首,揮刀切下了左手四個指頭,然後將匕首扔給舒亞男:「這四個指頭,是懲罰我貪婪好賭。我這條賤命雖不足以為總鏢頭抵命,但我也只有這條賤命可賠了。要殺要剮,侄女你儘管動手!」舒亞男撕下衣衫為他包好受傷的手,自語道:「連續十五場都是雙號馬勝出,必有蹊蹺!」
「豈止蹊蹺,南宮放是在操縱比賽,做好圈套讓我往裡跳!」戚天風憤然道,「我也是在輸光後,無意間聽他向旁人炫耀才知道!」「他真在作假?」舒亞男眼裡閃爍出異樣的光芒,「咱們若能找到證據,不僅能將房契拿回來,還要告到他馬場關門,以告慰爹爹在天之靈!」
戚天風苦笑著搖搖頭:「要找證據談何容易,就算找到證據又如何?在揚州南宮世家一手遮天,咱們打不贏官司的。當年這馬場初建時,駱家莊也告過南宮放,最後還不是落得庄毀人亡,那駱秀才也被送到青海去服苦役。」
舒亞男也聽說過駱秀才狀告南宮放的事,不過她並不會因此就退縮,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能拿到證據,就直接告上金陵提刑按察司,若得鳴玉幫忙,事情會更有把握。想到這她便問:「哪裡能找到南宮放?」戚天風想了想:「南宮放在城南拐子巷有處別院,他通常都住在那裡……」話未說完,舒亞男已衝出廟門,戚天風忙追出來,就見舒亞男已翻身上馬,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