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衍,原來只有你才是我一個人的5
結果,第一年落榜。
她年紀本來就比其他人小,以前不是笨而是根本沒用心學,幸好補習了一年以後,居然真讓她考上了。
等她好不容易熬到C城來念書,他已經大四,正在著手準備去德國。她哭喪著臉說:「阿衍,我好累啊。」追他追得好累。
那個時候,她已經長得很高挑,不再是虎頭虎腦的男孩模樣。看見侯小東也不會規規矩矩地喊哥哥了,都是「猴子,猴子」地亂叫。
「這誰啊,不是厲擇良的拖油瓶嗎?怎麼長成大姑娘了?哥哥我可還記得當年被人硬拉著陪你去買內衣哦。」侯小東戲耍她。
「呸—這種事還好意思嚷嚷,小孩兒的便宜你也占,要是我告訴你女朋友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寫意說。
她骨子裡就不是吃素的,誰也不怕。
可是她每每遇到什麼路見不平的事情,正要發作,他只要微微掃她一眼,她就聽話地閉嘴噤聲。
「簡直就是耗子見了貓。」侯小東曾經這樣形容,「不該啊,你這人平時待人挺親和,怎麼和寫意在一起就跟冷麵閻王似的?好像……」他想了想,「好像一個必須黑著臉的古板老爹。不知道做老爹的你要是某天嫁女兒,會不會將女婿嫉妒得要死。」
這樣的大學生活是寫意夢寐以求的,因為,她又可以做他的跟班兒了。
那套兩居室的房子,早因為兩年前她離家出走跑到這裡的那一次,就被收拾成兩間卧室。可是,如今他卻不許她繼續行使以前屋主的權利。她住在學校集體宿舍裡面,每次沒到天黑就被厲擇良攆回學校去。
可是,那不是她的初衷,所以她每次都和他找借口拖延時間。
「七點半了。」他看了下表,這是下逐客令之前的開場白。
「我的題還沒有做完,做完就回去。」她拖拖拉拉地說。
「回寢室做。」
「可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要問你。」她繼續和他拉鋸。
「我又不是學法律的,你問我做什麼?」
「呃……」
這個借口確實過時了。
有那麼一次,她確實困得要死卻不想回宿舍。
「該回去了。」他走過來說完,卻發現原本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寫意已經睡著,也不知她是真睡還是假睡,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寫意?」
她紋絲不動。
他只好妥協。
於是狡猾的寫意意外地找到對付他的絕招:一到下逐客令的時間她就閉上眼睛裝睡。這是寫意第一次戰略性的勝利,並且屢試不爽。
後來他也由著她,將原先她那間屋子收拾出來給她住,但是約法三章,只能周末住在這裡,平時必須按時回宿舍。
他平時有些低調,很多人只猜到他家比較寬裕,卻不知是那麼驚人。大四了,他和同學一起準備畢業設計和論文,少了些獨來獨往,和分在同組的同學一起做功課。那時候,畢業班很多人都在外面有了小窩,卻數他的地方最舒適最寬敞,於是同學都聚在他那兒。
獨立生活了將近四年後,厲擇良雖說不苟言笑,但是性格開朗了許多,特別擅長講冷笑話,時常笑得侯小東捂住肚子倒在地上,全場卻只有他這個說笑話的,一本正經地不笑。
寫意經常坐在一大群學長旁邊,側著頭觀察他和別的男生說話。
男生們窩在屋子裡研究課題討論論文,每次要買什麼東西,都是大家猜拳來解決。
那天,外面寒風蕭蕭,幾個男生一時興起要喝熱奶茶,輪到侯小東去買。
侯小東不情願地走到客廳,看見窩在沙發上很閑的寫意,說道:「小寫意,我們渴了。」
「水管里有自來水。」她正看小說起勁兒,頭也不回地答道。
「我們都想喝熱奶茶。」
「下樓出小區大門左轉,前行兩百米不到就有家熱飲店。」她說。
「你好有空間感。」侯小東感嘆。
「那是。」她挑眉說。
「可是你的阿衍哥哥也很想喝。」
「呃?」寫意立刻抬頭。
「你自己猜拳輸了就自己去買,這麼冷的天,別又扯上她。」他對侯小東說。
「老厲—」侯小東走回去,將椅子轉過來對著厲擇良,語重心長地說,「你的舐犢之情也太嚴重了吧,這樣子很不利於孩子身心的發展。」
「我去買。」寫意卻沒猶豫,穿上羽絨服就開門出去。
過了兩分鐘就聽敲門,侯小東一邊開門一邊感嘆:「瞧這父女之情的力量,腿腳趕得上飛人了。」
打開門,卻是一個遲到的男生。
男生解圍巾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大聲說:「唉,來遲了。剛才坐公交車差點遇見撞車。我們後一輛別克飛快地擦上來,突然衝到人行道上去,撞到路燈。司機好像喝醉了,連安全套也沒系,碰了一臉血。」
幾個人都沒覺得有什麼異樣,點點頭安靜地繼續做事。
獨獨是厲擇良聽了過後翻過一頁書,雲淡風輕地說:「原來你開車還要系安全套,沒想到。」
侯小東笑噴了,大伙兒也同時一起哈哈大笑。哪知,笑完後侯小東一轉身,卻見寫意正好站在那裡,正聽見這幾句話。
大家有些尷尬。雖說男生之間這樣帶顏色地相互調侃是常有的事,卻從沒在這種小女生面前顯露過。侯小東捅了捅厲擇良,小聲說:「老厲,你慘了,說葷段子被你的拖油瓶聽見,光輝形象咔嚓一下全毀了。」
寫意麵色如常地走了進來,將熱氣騰騰的奶茶放在桌子上,「阿衍,你要喝的。」然後又出去看書。
「還有我們的呢?」侯小東眼巴巴地問,「你只買了一杯?」
「自己買去。」寫意得意揚揚地瞧了侯小東一眼。
之後,她傻傻地問:「為什麼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脾氣和跟他們一起不一樣?」
這樣一個探索內心根源的問題別指望他能回答。
就連寒假,寫意也去A城纏了他好些日子,但在沈志宏的強調下,寫意沒有住到他家去,而睡在酒店裡。
厲擇良無事的時候就愛在屋子裡寫小楷,她也跟著臨摹他的字。他倒沒有管她,由著她去,曉得她不出三天多半就會換新興趣。
果然才過了兩天寫意就說:「不寫了,學得我想把毛筆給折成兩截。」
他挑挑眉,繼續寫他的,也不管她。
她不敢吵鬧,只好趴在旁邊看。後來趁他出書房去沒注意,她隨手拿了支筆在裁好的雪白熟宣上,歪歪斜斜地寫:阿衍啊,阿衍。
翻到第二頁又寫了幾個字:我們出去逛街好不好?
第三頁:不寫了好不好?
第四頁:我好無聊。
見他接了電話進來,她迅速地抽了一沓白紙上來將那幾個惡作劇的字給壓在最底下。
夏天是寫意最愛買衣服的季節,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只得幾百塊,蘇媽媽雖然溫和卻在金錢上很固執,絕對不許她隨便用沈志宏的錢。
如今一到外地就成了脫韁野馬,每每不到十來天,全月生活費就揮霍光了。
所幸,她一直傍著個大款,窮得只剩下錢的大款。
「阿衍,買這個。」
「阿衍,我要買那個。」
「阿衍,我們今天去吃大餐好不好?」
當然,同來混吃混喝的還有侯小東。
這樣的生活讓他的開支直線飆升。
其實他平時一個人的時候挺節儉的,除了必需品從不亂花錢,她的到來幾乎將他三年內存下來的獎學金一掃而空。
可是僅僅是愛花錢還不夠,她還愛顯擺。
寫意班裡有個男生家裡小富,在班上很拽,每回來上學都開著一輛日本跑車很拉風的樣子,很多女生像采蜂蜜的蜜蜂似的繞著他轉悠。
寫意對這位花花少爺是正眼也不瞧一下,倒讓他覺得有傷自尊。
可是對方一周換一個女友,這樣的行為讓將自己視作女性保護神的寫意很氣憤,哪還會對他有好感?
「蘇寫意,上來我載你兜風。」那天,寫意、侯小東恰好走在路上,男生突然剎車停在他們面前,有些輕蔑地看著侯小東,對著寫意說了這麼一句話。
「切!」寫意瞥了他一眼,「這種破車我才不稀罕。」
「破車?這車四十多萬一台,你旁邊這位姓厲的同學不吃不喝掙幾年的話,也不知道買不買得起。」這花花大少聽說過寫意和管理系一個姓厲的男生的事情,他便誤會侯小東就是傳說中的厲擇良,於是故意挑釁道。
侯小東代人受過,樂呵呵一笑。
哪知,寫意卻說:「我們阿衍家才沒有你這種奇形怪狀的破車,人家坐車都只坐一個天使裡面有一個字母B的那種,不知道你不吃不喝掙一輩子買不買得起。」她不認識什麼車,就只能這樣亂七八糟地形容一下,再將那句話回敬過去。
隨即還高傲地扭過頭說:「猴子,我們走!」
那男生留在原地,「腦子有毛病吧,什麼一個天使裡面有個B,自己裝的自行車還……」他說到這裡頓住,「一個天使里有個B,賓利?」
侯小東笑得東倒西歪地將這番情景描述給厲擇良聽。
「什麼破玩意兒,送我都不要的。這種壞人,到處糟蹋姑娘就算了,還敢跟阿衍比。要是比學習和樣貌,他就跟我們阿衍提鞋都不配,可他偏偏還要覺得他很有錢,我們阿衍一根手指頭就能……」
厲擇良無趣地橫掃了她一眼,禁止她再說下去。
「丟人。」他黑著臉說。
「是啊,他這樣真丟人。」
「我說的是你。」繼續黑。
真不知道沈志宏半生英明,怎麼生了個這種女兒。
二十歲的寫意和現在的模樣已經差不多,個子高挑,臉蛋卻有些嬰兒肥。純黑的直發留得長長的,總是紮成簡單的馬尾,一副利索的樣子。她怕熱,喜歡穿極短的牛仔褲,將一雙長腿露出來。
不說別人,就連見識過她小時候醜態的侯小東一見她的腿,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他只要發現,就會冷冷地對侯小東說:「你往哪兒瞄?」
「你家閨女兒不錯啊,要熟了。」
暑假到了,他八月就去德國,卻還要在學校處理些事情,就先送寫意回家去。
「我不想走。」其實是怕這一走他就去德國了。
「學校放假了,你留在這裡還不是閑逛。」他說。
回B城時,侯小東同來送寫意,她坐不慣飛機,只好替她買火車票。
「我要是不在旁邊,他會不會被別人搶走?」趁著厲擇良去買東西,她問了侯小東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小寫意你放心啦,你死皮賴臉追了他這麼多年都沒到手,其他女的更不可能功力比你還深厚。」
「我哪有死皮賴臉的?我們是兩情相悅,好不好?」
「你這話,敷衍敷衍我或者騙騙你自己還行,你敢在你的阿衍哥哥面前說說?」侯小東故意翻白眼。
「可是……」她詞窮。
「你見過有你們這樣『兩情相悅』的?」
「也許有啊。」
「你信不信他一直當你是小屁孩兒?」
侯小東當場打擊她。
「這樣好了,我舉個例子,你們有沒有……」他本想問得大膽一點,但是怕嚇著小姑娘,於是改了口,「有沒有接吻?」
「沒有。」
「你們有沒有牽過手?」
「沒有。」
「他有沒有說過喜歡你?」
「沒有。」
「有沒有送過花和禮物給你,或者講過甜言蜜語?」
「沒有。」
「那你倆一天到晚在一起都幹什麼了?」
寫意想了想,得出一個慘淡的結論:「學習。」
這時厲擇良拿著飲料回來,問:「什麼學習?」
侯小東連忙拍了拍寫意的肩膀,呵呵一笑,「我在教你家小朋友從小要立大志做大事,還要好好學習。」
兩人送了寫意上車,從月台出來,他問:「你跟她說什麼了?」
侯小東嘿嘿笑著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
他一個人回到住處,突然覺得屋子異常安靜,看了會兒德語教程,總覺得有些累,便倒在床上睡著了,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門突然被鑰匙打開。
他睡眼惺忪地翻過身,卻不想一個人三五步跑進來,扔下行李就趴在他身上,讓他著實吃了一驚。
「阿衍……」兩個字剛一出口,寫意就眼睛紅紅地落下淚來,後來越哭越無法收拾,就只聽見嚶嚶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撐起身體,睡意去了大半,坐起來,「你怎麼折回來了?」
「阿衍,你不要我了。」她哭得泣不成聲地說。
他哭笑不得,「怎麼突然就……」
「猴子說你不會喜歡我,可是阿衍,我喜歡你,所以你不能不要我。阿衍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無論你當我是小屁孩兒,還是當我是拖油瓶,都只能是我一個人的。你去德國之前是我的,去了德國還是我的。阿衍這輩子只能為我夾丸子,只能跟我講題,只能替我去買衣服,只能帶我去看牙,只能給我做飯,只能對我說甜言蜜語,只能牽我的手,只能吻我,只能和我兩情相悅,只能說喜歡我,永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
她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哭腔,把一大段語無倫次的告白用撒嬌的方式說完。他聽了以後沒有回答她,卻隱約覺得心裡潮乎乎的。
久久之後,他才說:「你還小。」
她已經哭累了睡在他的懷裡,什麼也沒有聽到,他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角:「寫意,等我回來吧。」
不過,還來不及等他回來,她就到了德國。
她在海德堡見到他,說:「阿衍,原來只有你才是我一個人的。」雖然她面帶笑容,可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卻帶著淚花。
如今過了多少年,他們又重新躺在這張床上。
屋外淅淅瀝瀝地下著細雨,打在窗戶的玻璃上。
厲擇良深夜無眠,看著旁邊的睡臉。她臉上的嬰兒肥已經褪去,可是睡覺時喜歡微微張著嘴的習慣卻是一點兒沒變。
「寫意。」他叫她,「寫意。」
「嗯?」她漸漸醒了。
「寫意,我疼。」他說。
寫意連忙坐起來,焦急地說:「怎麼辦?腿哪裡疼?我幫你揉揉。」
「不是腿。」他說。
「那是哪裡?」她有些急。
「這裡。」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這裡疼。」
寫意皺起眉毛,「你居然捉弄我。」
「真的。」他微微一笑,「真的很疼。」話音一落就將她拉到胸前。
他看了看她的額頭,喃喃自語地說:「那一次親的這裡,這次我就從這裡開始。」隨即,就落下綿密纏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