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別夢寒(4)
今宵別夢寒(4)
初冬京郊,遠離塵囂,颯颯西風裡,蒼木枝葉搖晃,落葉偶爾飄落。
書房亮著一盞燈,張一傑精簡地做工作彙報,幾個立項的事情後,他說:「考核定在下周三,你身體吃得消嗎?」
孟惟悉頷首,「可以。」
「那好,我交待下去。」
「小西最近在團里還好?」
張一傑點頭,「順利。」
孟惟悉問:「她姑姑是不是回來了?」
張一傑笑了笑,「你在這兒養傷呢,都知道得這麼清楚。」
孟惟悉便不再說話。
張一傑沒敢在趙西音的事情上多說,只提醒他一件事,「你父母知道你受傷的事,孟董發了脾氣,夫人情緒也不好。說是明兒來看你。」
孟惟悉當即不悅,「你在他們面前多什麼嘴。」
張一傑頓了下,「誒,孟總,不是我。你這傷得不輕,醫院那邊都留了記錄,幾經人手,他們知道也不難。而且我聽說,孟老爺子想插手,說給周啟深一點教訓。」
孟惟悉冷呵,「教訓什麼?這話不是第一遍說了,最後教訓到了嗎?」
張一傑勸諫,「關心則亂。」
「不該操心的事就別插手。」孟惟悉一臉陰鬱之色,拿起手機打給了家裡。
毫無意外,又是一次不歡而散。隔得這麼遠,張一傑都能隱約聽見孟夫人的悲愴哭聲。孟惟悉這兩年是越發沉穩,但在感情交流上似乎陷入了怪圈。
等孟惟悉講完電話,等他眉間戾氣稍稍平歇,張一傑才平平靜靜地說:「孟總,空出半天時間。」
孟惟悉:「幹什麼?」
「我幫您安排,去看看心理醫生。」
――
周五晚,周啟深出席一個經濟論壇的晚宴。他西裝革履,背頭精神,端著酒杯滿場斡旋,得心應手渾身都發著光。趙伶夏自然也在,觀察了他全程,拋開別的不說,周啟深這幾年確實是風生水起,把自己這份家業守得嚴嚴實實。
趙伶夏此次回國是為上市之事,但她大部分根基在國外,真正接觸到國內相關高層行政的機會欠缺。與幾個小角色熟絡有什麼用,秘書在一旁提醒,「左邊的是陳副局,右邊的是林秘書長,和周總正在聊天的,就是保政會的米副總。」
秘書問:「趙總,要不要跟周總說一說,請他幫忙搭個線?」
趙伶夏勾了勾嘴角,笑容失溫,「他早就看著的,知道我在這候了很久,故意晾著視而不見。」
秘書這就不明白了,「啊?為,為什麼?」
趙伶夏挑了下眉,「記仇。」
果不其然,宴會表演開始的時候,周啟深才跟突然發現趙伶夏似的,客客氣氣獻殷勤,「趙姑姑,您也來了?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趙伶夏皮笑肉不笑,「周大老闆日理萬機,不敢打擾。」
周啟深面色為難,眼裡也有了恰到好處的兩分忐忑,「姑姑這樣說,我又該反思了。」
趙伶夏還是溫和笑容,「前幾日你在我朋友會所大鬧一場,怎麼,這件事兒反思清楚了嗎?周老闆,您該反思的事有點多,一件一件的排隊,別心急。」
周啟深處變不驚,眉間風流自信,「聽姑姑教誨,都是大道理。哦對,剛剛我和陳副局閑聊幾句,說您公司的資料二審出了點分歧意見。」
趙伶夏臉色微變。
周啟深寬慰道:「姑姑別心急,我約了陳副局周日打高爾夫,再幫您打聽打聽,順便向他說說好話,我來替姑姑出謀劃策。」
出謀劃策?
根本就是恩將仇報。
趙伶夏心裡門兒清,周啟深在政界的交情不少,得益於他那幾年的軍旅生涯,周啟深本身是清貧之家,但他最擅長絕處逢生,抓住一切機會迅速上竄。就從他這脾性來看,討好某某領導的女兒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藉此青雲上位,可能真不是謠言。
趙伶夏沒敢大意,心裡一番算計後,把伸過的半隻腳,從他的原則底線上悄然挪了回來。她一派和氣,笑容溫暖,「小西爸爸今天和老朋友去水庫釣魚了,昨兒他還念起你,記得你愛吃魚。」
周啟深心裡的刀鋸斧鉞瞬間按兵束甲,顯然,一聲「小西爸爸」戳中了他的軟肋。
趙伶夏十分識時務,順著台階而下,方才暗自進攻的氣氛一下子轉了性,親近熟絡地續起了舊情,「明天來家裡吃個便飯?」
周啟深笑笑,「您親自做么?」
趙伶夏愉悅,「哎呦,那我可不敢,回頭把小西家的廚房都能炸了。」
周啟深不接這茬,維持著表情,有笑意,也有深意,目光淡淡注視對方,氣勢暗暗聚力,一分一分往趙伶夏身上加壓。
靜默數秒,趙伶夏率先鬆口,「小西以後要什麼,我就給她買什麼,看上的手鏈,衣服,包,任何,我都不干涉她的選擇。」
周啟深沒動,沒說話。
趙伶夏嘴角微扯,笑容僵了些,繼續道:「不再帶她去那些地方,再也不去。」
周啟深勾著笑,舉起酒杯,主動往趙伶夏的杯壁上輕輕一碰,「跟聰明人說話,舒服。一諾千金了,趙總。」
轉身離開時,周啟深停下腳步,微微側頭,平靜道:「周日我做局,我會派司機準時來酒店接您,一起和陳副局吃個飯,交交朋友。姑姑只要信守承諾,我一定鼎力相助。」
周啟深給趙伶夏不痛不癢地擺了這麼一道,當真是衝冠一怒為紅顏。身體力行地提醒趙伶夏,別再給他使絆子,別再帶趙西音去看亂七八糟的世界。
只要趙伶夏別搗亂,好處少不得她。
周啟深幫她牽線搭橋,周日一場高爾夫和飯局下來,所有的困局迎難而解。並且有這尊大佛的情面,以後總能行個方便。
夜色里,趙伶夏心滿意足地上車。
周啟深立在車旁,一剎猶豫,仍然把人叫住,「姑姑。」
趙伶夏滑下車窗,看著他。
周啟深舌尖抵了抵牙,那件事一直梗在心口,他心裡有猜側,但不敢坐實,無論怎麼措辭都不合適,只斟酌著問:「小西經常去美國看您,您工作這麼忙,一定沒時間陪她。」
趙伶夏目光安定,似笑非笑地望著。
周啟深舌頭打結,一瞬連話都說不直白了,「她每次去美國,都只是去看您一個人嗎?」
趙伶夏說:「那可不止哦。」
周啟深情緒瞬間吊到高空。
「我的一些朋友也特別喜歡她,小西陪她們聊天逛街,真是個好孩子。」趙伶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重音全落在了「孩子」兩字上。
周啟深一臉茫然,趙伶夏淡聲吩咐開車。尾氣撲了他一嘴,閃爍的尾燈都透著老奸巨猾。
這一天飯局作陪,他也少不得喝酒。眼下頭又開始疼了,他讓司機開窗過風,涼意滲骨,反倒讓他舒服不少。
到了茶館,老程兩口子和顧和平湊了桌鬥地主,隔著門兒就聽到顧和平的聲音,「老程你丫作弊還敢再明顯點嗎,我和你是一邊兒的,你幹嘛把王炸給拆了?」
老程一本正經道:「哦,不好意思了,不認識牌。」
昭昭笑得前俯後仰,興高采烈地在微信上收轉賬,「謝謝你啦,和平哥。」
姑娘笑,老程也跟著笑,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夠不夠?」
昭昭點點頭,「夠啦。」
老程難得的,把頭歪過去,吊著眼梢說:「來,親這兒一口。」
昭昭挺大方的,摟著他的肩膀甜甜膩膩地親了。
顧和平酸暈了,牌局一撂,往周啟深那邊走,「是人嗎,老程你是人嗎?趕緊去噴噴香水,蓋蓋你這一身的人渣味兒。」
邊說邊拿了兩杯茶,塞了一杯給周啟深,「乾杯,生日快樂。」
周啟深服了,「神經病。」
周啟深往高腳椅上一坐,老程就跟著過來,對著顧和平抬了抬下巴,「跟你說個事兒啊周,他跟小西那閨蜜勾搭在一塊兒了。你趕緊搞他,不然就等著他以後來搞你。」
顧和平白眼掀上天,「程吉你不說話得死,昭昭,下來跟他分手,甩了這個老男人!」
老程對他使了個眼色,是往周啟深這邊瞄。顧和平順著看過來,也發現了不對勁,「周哥兒,您怎麼了?一身酒氣,又玩借酒消愁了啊?」
周啟深埋著頭,肩胛與脖頸拉出一條利落的曲線,平聲說:「晚上有飯局。」
顧和平勸慰,「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別這麼虐待自己,能推的就推了,多大點事?」
周啟深顯然不在狀態,神情遊離,兀自沉思。
行吧,沒回應,顧和平也見怪不怪了,跟老程東拉西扯地聊天。周啟深就是這時,忽然說了一句:
「趙西音可能給我生了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