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人魚（四） 憑藉過目不忘的能力，顧淮翻一遍劇本就把自己需要記的東西全記了下來, 而在去試鏡之前的當天早上, 他再次接到了來自經紀人的電話。 「再過十七分鐘，岑姐就到你家樓下。」景岑正開著車往顧淮所在的小區行進, 在平暢路上, 她撥通手下藝人的電話，向對方告知行程。 經紀人是一份工作, 對手下看不見前途的藝人，一般來說自然上心程度自然有限。但景岑並沒有這麼做，她依然勤勤懇懇做好手頭上每一件事情, 對自家恐怕已經再難恢復好名聲的藝人照舊用上了保姆級的關心程度。 景岑今天特地過來, 是為了親自把顧淮送到試鏡地點去, 順便路上再多叮囑對方几句。 今天的試鏡是關乎對方以後還能不能分配到公司資源, 更關乎公司會不會與對方解約。當初公司讓他們選新人帶的時候, 景岑主動選中了顧淮, 而即使到今日境地，她依然相信自己的眼光沒有錯。不止是因為那一張臉，她那時就是直覺認為對方在未來有大紅大紫的潛力。 「劇本應該已經看熟了吧, 今天的試鏡對你有多重要，這應該不用岑姐再跟你念叨了。只要你儘力克服掉一對上鏡頭就身體僵硬的毛病，以你的條件，拿下這個角色根本輕而易舉。」把人接上車以後，景岑就將人載往劇組的所在位置，於路途中壓低聲說：「就算是為了不讓傅任舟那小子再有踩你一腳的機會, 你也得努力爭這一口氣對不對？」 傅任舟，這個名字讓顧淮思考了下，過一秒才聯繫上原身的記憶，想起來這人是在四年前和他同期簽約進公司的藝人。而他和對方之間，算是有仇吧。 之前說過因為外形優勢，原身在新人時期享受到的資源要比其他同期新人略多一些，就比如把某個角色的出演機會優先給原身。有一次公司本來是向一個電視劇劇組推薦傅任舟去出演男二號，但後來臨時變卦把推薦給了顧淮，可想而知這麼一弄，前者會有多憤恨後者。 不是原身主動去搶角色，這口鍋其實應該算是公司的，但傅任舟顯然並不這麼認為。 那時原身雖然拿到出演男二號的機會，但其在鏡頭前的表現實在太過慘不忍睹，一面對鏡頭就表情僵硬得像個死人，這是導演在NG多次後發火時說的原話。 本來這部電視劇的男二號人設還算是比較吸粉的，再加上『顧淮』有一張能自帶觀眾好感度加成的臉，理論上他應該能靠這部作品積攢一點人氣。可被過度僵硬的演技一拖，在劇播出以後，原身不僅沒能攢到什麼人氣，反而把自己的一部分顏粉都給硬生生逼成了路人。 這部電視劇是『顧淮』早期參演的作品，同時也就成了他這些年裡最大的黑歷史之一，甚至偶爾被人當做笑料談論。 之後的四年里，原身的演藝事業一直毫無起色。而與之相反，傅任舟在這幾年卻是慢慢發展了起來，現在雖然稱不上是當紅小生，但也是能帶動一定流量的小鮮肉了。 混出了些名氣以後，傅任舟對當年除了一張臉以外處處不如自己，卻搶了自己角色的『顧淮』自然是不遺餘力地各種落井下石。 一直到今天，前者對做這類事情仍是樂此不疲。恰巧的是，對方現就正在顧淮準備要前往試鏡的劇組裡，已經確認會出演男一號的角色。 「嗯，我會儘力的，謝謝岑姐。」顧淮點點頭，回給對方一個誠懇微笑。 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演員以後，顧淮很快也就確認了自己的通關方向，獲得作為一名演員的最高榮譽。 混出名氣來的話，他的家人們和他家啾啾就很容易能發現他了吧。雖說是為了完成通關任務，顧淮不可避免還是會摻入私心的。 不知道家人和戀人現在是在什麼地方，顧淮在等待試鏡時微嘆了口氣，他也很想能早點見到自家人…… 「怎麼縮在角落唉聲嘆氣，是因為覺得自己會通不過試鏡，所以先在這裡提前哀悼一下嗎。」一名長相俊朗的年輕男子走到顧淮面前，無視旁邊作為經紀人的景岑的瞪視眼神，微揚唇角說出這句話。 顧淮現在是坐在長椅上，聽完前邊人的話以後只慢吞吞抬起眼皮瞥了對方一眼，然後就再沒別的回應。 兩人是同期簽約進入演藝圈，顧淮即便就這樣不理對方，對方也沒法說他不尊重前輩什麼的。 眼前男子的心理並不難懂，至少在顧淮眼裡，對方的那點小心思簡直像是明擺著直接寫在臉上，讓他一眼就能看穿。 傅任舟是想來看他著急的樣子，他如果不著急，那對方自然就得開始急了。 「做人留點口德。」見自家藝人不說話，景岑就在一旁壓低聲音回擊，同時繼續冷瞪著前邊人。 傅任舟只想看眼前青年的焦急反應，以往他奚落對方百試不爽，沒想到今天卻碰壁了。 見眼前青年是真的打算無視自己到底，傅任舟壓抑著心中不快，最終冷哼了聲離開。他再站在這，就顯得他是主動倒貼上門了，反正等會對方進去試鏡，他有大把讓對方出醜的機會，也不急在這一時。 「這人也真是有夠小心眼的，四年前的事記仇到現在。」自己帶的藝人被同公司的另一名藝人長期針對，景岑當然很不高興，「在粉絲面前倒是會裝，要是讓他那些粉絲看見他剛才的那副嘴臉，那什麼溫文爾雅的形象怕不是要破滅。」 聽自己的經紀人在壓低聲音嘀咕著剛才挑釁之人的種種不是，顧淮低咳了聲笑道：「指不定等會他倒霉起來，會平地摔一跤出個丑什麼的，岑姐就別生氣了。」 景岑還沒開口回應什麼，這時剛走到拐角處的年輕男子就突然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給絆到了，當真就在眾人視線中平地摔了一跤。 「撲通——」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栽倒在地面上，傅任舟雖然心底還有點發愣，但他已經是竭力維持著大方姿態，面帶微笑重新站了起來。 仔細看的話，其實不難看出傅任舟臉上笑容的勉強，只是沒有人會明著戳破。 發現有人正在暗地裡偷笑，傅任舟的表情不可避免難看了些許，但他現在有氣無處發，只能自己憋著。 剛才傅任舟走著走著，抬腳時突然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拉住他的腳踝，讓他身體一下失去平衡，這才導致了剛才那一幕。 然而剛才確實並沒有任何人靠近自己，這麼平白無故在眾人面前出了個丑，傅任舟勉強笑著，盡量不讓自己顯出在意。 「噗嗤，可以啊……岑姐不生氣了。」景岑給面子地沒有笑得太明顯，但臉上笑意已是遮擋不住。像傅任舟這麼要面子的人，讓對方當眾出醜可比直接打對方臉更疼得多，現在對方心底不知有多難受呢。 顧淮：「……」 顧淮剛才只是為了安撫自家經紀人才說的那句話，他也沒想到會真的應驗，對方明明是走在平坦地面，怎麼會真的平地摔一跤…… 他並沒有動用任何超自然力量，顧淮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類，但他現在暫時還沒感覺自己擁有什麼特殊能力。 假如此時有開了天眼的天師在場，就會看見在青年身後一直堅定不移跟隨著好幾團黑霧，這些黑霧是魘族所化。 而所謂魘族，在普通人類的眼裡就是……讀作阿飄，寫作鬼。 顧淮雖然覺醒了血脈，但卻意外和其他的一些非人類生靈不同，他的天眼仍是封閉著的，想要打開需要一定契機或有人協助才行。 身後的幾團黑霧是自顧淮覺醒血脈後的這幾天才跟著他的，天眼未開，顧淮對在一直周圍注視著他的這些非人類生靈毫無所覺，直到剛才發生的不尋常事件才讓他微有些疑惑。 按順序試鏡，等前邊的人都試鏡完畢，顧淮站起身，走過拐角進到試鏡的房間里。 見著青年進去房間，景岑手心裡捏出了一把汗，在外邊默聲祈禱對方能順利通過。 試鏡的房間里除了這部電視劇的導演宋澤以外，還有另外六名劇組成員，許任舟作為既定的男一號，觀看其他角色的試鏡過程是被允許的。在房間角落位置站著十幾名穿著黑色西服的硬漢，這讓之前許多進來試鏡的演員一眼看見時感覺有些莫名。 當顧淮一走進房間，坐在座椅上的七人之中有好幾名都眼神一亮，進來的這名青年如果從外貌上看，毫無疑問是非常符合他們劇本里的男三號這個角色。 在《千語》的電視劇劇本里，男配江黎雖然只能算是男三號，但卻是劇本里人設頗為亮眼的一個角色……某種程度來說，很應和一些年輕女孩的喜好。 江黎的角色背景是黑幫老大，因為父親被仇人暗算去得早，他在剛剛成年的時候就接手了家族。年輕且又長相俊美，身上衣著每時每刻都得體端整，如果讓不知江黎真實背景的人見了對方，恐怕都只會以為對方是什麼世家名門裡的公子哥，而絕不會想對方會是個黑幫老大。 江黎雖然年輕，但他能順利接手家族，沒有被家族其他仇人趁機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可見其是非常有手腕的人。該下手狠辣時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平時表現卻是溫和有禮，讓人無法想像對方能在上一秒還溫文笑著的情況下，下一秒就拿槍嘣掉一個人腦袋。 在男主和男二號激烈爭奪女主陳筱筱的過程中，江黎對女主也是藏有一定情愫，可以說喜歡，但卻達不到愛的程度。 但『喜歡』對經歷了太多黑暗事情的江黎而言，已經是他所能給出的最鮮明熱烈的感情了。因為這樣的感情，江黎雖不會主動去和那兩人爭搶，卻會無聲給女主提供各方面幫助，甚至在劇本設定的人物情節最後，江黎是為了去救被綁架的女主才會身死。 這次劇本雖然是提前給了所有想要試鏡的演員，但試鏡時的要求隻字未提，每個演員進入房間後會面對的試鏡要求是隨機的。 顧淮在進入房間後就禮貌地先向眾人點頭問了聲好，他有注意到坐在前邊的幾個人在看見他以後是表露出了一絲滿意神色，這是個良好開頭。 而也有一部分人和前者的反應截然相反，另外有幾人在見著顧淮以後微皺下眉頭，他們對眼前青年的一些事迹有所耳聞，身上黑點多得數不清，特別演技是對方最大的硬傷。 「你們站過去。」作為本劇導演的宋澤先開口發話，讓在房間角落站著的十幾人站到前邊青年的左邊。 「好了，你可以開始表現角色。」沒有多餘的半句提示，宋澤說完這句話以後，就把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用平靜的審視眼神望著眼前青年。 旁邊陪同審核的劇組成員都愣了下，這怎麼和對前邊人的要求都不一樣，之前別的演員進來，宋澤都是指定對方演下某個場景，可沒弄過現在的這一出啊。 和一眾穿著黑色西服，身形還都十分高大的漢子站在一起，青年頎長好看的身軀無疑就顯得有些單薄，在氣勢上…… 試鏡已經開始了，一眾審核人員都沒太懂自家導演的這番用意何在，但就在他們把視線放在青年此時顯得頗有些單薄的身軀上的時候，他們看見原本正面著他們的青年往左側了個身，變成是他一人面對十幾名黑西服人員的場景。 陡然間，一切彷彿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青年的背脊挺直，此時既沒有刻意冷下表情，也沒有做出什麼能彰顯威脅的肢體動作。他像是站姿隨意地站在那裡面對著自己的眾多手下，眉眼神情看起來溫文無害，但卻彷彿運籌帷幄，只簡單站著就能讓周圍人感受到一種不可忽視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不似泰山壓頂讓人喘不過氣，卻像把一根繩子套在人的脖頸上，不松不緊地勒著，讓人時時刻刻記住這種危險感覺。 青年的氣場一下就佔據了上風，比起十幾名身量高大的黑西服人員，前者毫無疑問能讓人一眼看出是處在權力者的位置上。 「不可能……」自己也是演員，傅任舟當然明白這種無聲勝有聲、只以一個簡單動作就表現出角色氣勢的演繹方式是有多困難，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青年居然能做到。 對方的演技有多爛，這四年來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怎麼可能說開竅就開竅。 「這個好。」陪同審核的人員里，好些個人在這時禁不住點了點頭，臉上的滿意神情更明顯了幾分。 本來就是個青春偶像劇，其實他們對演員的演技要求本來也不是很高。外貌條件達到了，氣質也符合的話，那隻要演技不是爛得沒法看就可以考慮。 接下來讓對方試一段戲，沒問題的話就可以決定了吧。不知道導演怎麼想，現在在場的其中幾名陪審人員反正覺得眼前青年就是他們今天見到的最符合條件的演員了。 「試演一段吧，任舟你既然在，就和他搭下戲好了。」宋澤看一眼他們在半個月前已經定下來的男一號，向對方指了指位置，「就演江黎開槍殺人的那一段，任舟你替演下『於文生』這角色。」 於文生在劇情里是江黎家族的一個叛徒，江父的死與其有關，而他在江父去世以後就脫離家族自立門戶。後期暗中給江黎找了不少麻煩，但最終被江黎以一場鴻門宴解決了。 「開始吧。」宋澤敲了敲桌子。 被指去和青年搭戲，傅任舟已經在心裡盤算著怎麼在過程在中把對方帶跑，最好是徹底蓋住對方的發揮，不給對方有任何一點發揮亮眼的機會。 劇本場景是兩人在酒店裡賓客盡歡，在這場酒席宴會即將結束的時候，江黎主動和於文生最後再碰了一杯，碰完杯以後，兩人就分別站起身，面帶笑意地握手，以此顯示雙方未來的友好合作。而江黎開槍的情節設置，就在雙方這友好握手之後。 劇本這麼寫，演員具體會如何表現情節卻不盡相同，房間內的所有審核人員現在都以感興趣的目光望著前方兩人。這幕情節對江黎人設的表現十分關鍵，他們也想知道眼前青年會怎麼去演繹。 手上沒有酒杯什麼的道具，顧淮虛握著手向前邊人做出了個碰杯的動作，而後把手收回，將這並不存在的酒杯放至唇前，微微耷下雋秀眉眼在酒杯上輕抿了一口。 整個過程十分流暢自然，即使並沒有使用任何道具也讓周圍人能直觀感受到這幕場景。 反觀之與對方搭戲的傅任舟，一開始像是微愣了下，開頭落下，到後來也沒能跟上。不過『於文生』畢竟不是對方真正需要演的角色，生疏也可以理解。 抿完一口酒，顧淮就把手上的空無酒杯輕輕放下，他站起身來走近到傅任舟面前，溫文微笑著主動向對方伸出手。 這是代表善意的握手，按照劇本，傅任舟很快也面帶笑意，伸手把青年的手握住，然後他聽見眼前青年用甚是溫和的聲音對他說了句台詞，「合作愉快。」 青年的樣貌確是俊美好看，眉目秀麗，微彎眼梢則顯得溫文有禮、誠意十足，傅任舟這時也不禁被對方表達出來的這份誠意和善意稍稍迷惑，於是他也開口回應：「合……」 剛只說完第一個字，傅任舟就見著眼前青年抬起了他的左手，保持著微彎眼梢的表情，極其平淡地把『槍』抵在他額頭上，而下一秒就扣下了扳機。 這整個過程都是在雙方還友好握著手的情況下進行完畢，直到扣下扳機的一刻，顧淮輕巧地放開了自己和前邊人交握著的右手，任由『於文生』向後倒下。沒去看一眼倒下的人，顧淮微垂下眼做出擦拭手指的動作，隨即對旁邊手下緩慢聲道：「處理好。」 整個房間都寂靜了幾秒，情節試演完，陪審的所有劇組成員，包括之前對青年抱有意見的人此時都只有一個想法。 就是他了——！ 但畢竟只有導演才能決定拍板通過，陪審眾人現沒怎麼掩飾自己臉上的滿意表情，紛紛把目光投到坐在中間位置的導演宋澤身上。這麼合適男三號角色的演員，要是對方不肯通過，那他們肯定就要幫著據理力爭一下了。 這次試鏡並沒有內定什麼人，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宋澤向站在前邊的青年點了點頭，「你通過了。」 既然有演員通過試鏡，那他們這次試鏡就結束了，沒有什麼第二輪、第三輪，排號在青年後邊試鏡的人自然也就不必再試。 景岑在外邊等了好一會，突然聽見有工作人員出來說試鏡結束，她的心跳在這時不禁驀地跳快了一拍。 剛才進去試鏡的人是顧淮，現在有工作人員來說試鏡結束，如果她沒有想錯的話，這應該是代表著…… 「過了。」顧淮走到自家經紀人旁邊，向對方微笑了笑。 青年通過試鏡，景岑這個當經紀人的現在是比正主還要激動，她抬手大力拍了兩下青年的肩頭，「岑姐就知道你肯定行的，傅任舟那小子現在指不定臉都綠了，氣死他最好，讓他成天有事沒事找你茬。」 「走走，岑姐請你去吃飯慶祝一下。」這幾年當青年的經紀人一直沒什麼賺頭，可景岑對對方也從來沒吝嗇過。 顧淮本來正要答應，但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剛好震動了下。 「我最近剛來C市，人生地不熟。你應該是C市的本地人吧，能不能麻煩你帶我熟悉下這邊環境，這樣就當是還了我的那三百塊了，可以嗎？」 發信人是敖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