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的開始在這裡 4
目光從眉宇間透出飛揚跋扈的邢克壘身上轉到稚氣未脫的女兒身上,艾琳沒再說什麼。她之所以出現在病房是因為米佧一天一夜未歸,而撞破她和邢克壘的戀情則是個意外。太清楚丈夫對軍人的敏感,艾琳不得不趁米佧去洗手間的機會提醒邢克壘:「要得到她爸爸的認可或許會有困難。」 邢克壘眉宇間流露出堅定:「我知道伯父對我的職業不認同,可我真心喜歡佧佧,所以即便你們現在不能接受我,也請給我個機會。」 他神情裡帶著種返璞歸真的真誠,讓艾琳說不出拒絕的話。 靜默了片刻,她說:「伯母冒昧問一句,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邢克壘立即意識到其中的微妙,他如實回答:「家父邢校豐!」 艾琳點頭,若有所思的神情中似乎摻雜了些許意料之中。 病房偶遇這一頁就此翻過。米佧憨憨地懇求艾琳暫時不要把某人的存在告訴米屹東。對此,邢克壘沒有發表意見。 離開醫院前,邢克壘蹲在床邊為米佧穿鞋、系鞋帶、套棉服、拉拉鏈,整套動作下來一氣呵成,竟像是做慣了的。艾琳把一切看在眼裡,沒有言語。 米宅外,先行下車的艾琳給兩人留了些許獨處的時間。邢克壘自然知道拿捏分寸,清楚不該留米佧太久。他細心地叮囑她早點休息,然後俯身在她眉心輕輕吻了一下,又溫聲軟語地說:「乖乖的。」就準備放人了。 或許是路燈柔和的光亮融化了他眉峰的凌厲,抑或是他原本就是個貼心的人,米佧覺得此刻的邢克壘有種無法言說的溫柔。 忽然就想被他抱抱。 確認艾琳已進門,米佧手臂伸出去,輕輕抱住了邢克壘勁瘦的腰,身體偎進他大衣里。 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邢克壘有片刻的怔忡,隨即收攏雙臂攬緊她,俯身在她耳畔放低了聲音嗔道:「撒嬌呢。」 米佧輕笑著在他懷裡蹭了蹭,有著孩子似的依賴意味。而在邢克壘心裡,她本就是個需要他來遮風擋雨的小女人,那份率真可愛令他情難自控地著迷。 六角花瓣揚揚洒洒地飄落下來,漫天雪花里,模糊了世間萬物,唯有一對相擁的人,溫暖了寒冷的夜晚,溫柔了清冷的夜色。 當晚,李念留在醫院陪護。 病房裡,他手勁適中的為邢克瑤的腿做按摩。 邢克瑤向來抗拒他,這次也不例外。李念才開始,她就說:「阿姨最近身體不好,你等會回去看看,也免得她惦記。」 邢克瑤還很虛弱,細若蚊聲的狀態令李念心疼,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他說:「她惦記你比惦記我多。只要你和衡衡好好的,她就好。」 邢克瑤一時無語。 李念又說:「如果我沒猜錯,前段時間你心臟就不好了,為什麼沒告訴我?」 邢克瑤輕描淡寫地說:「只是沒休息好。」 李念面上無異,語氣里卻有掩飾不了的責備。確切地說,是自責。邢克瑤甚至感覺到了他瀕臨暴發的怒氣,然而最終他卻克制住了,開口時語氣平靜:「醫生建議做個二十四小時動態心電圖檢查,我安排好了。」 在她的健康方面,李念從來都很緊張且不徵求她的意見,況且為了衡衡,她也必須愛惜自己的身體,邢克瑤沒有拒絕。 她沉默,他亦無語,病房裡靜得只余兩個人輕淺的呼吸。就在邢克瑤以為李念認為她睡著時,他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清楚你有顧慮,可是瑤瑤,你應該明白,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只會在意你幸不幸福。」 邢克瑤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她卻違心地說:「我沒有顧慮,有衡衡,我就很幸福。」 「我不否認你的堅強,可你就能否認不會累,不會脆弱嗎?」李念輕輕地握住邢克瑤的手,溫暖的掌心熱度傳遞著一種心疼:「是誰在雨夜泣不成聲?又是誰整晚地失眠?瑤瑤,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 只是為了不給你壓力,才假裝不知。 邢克瑤何嘗不明白:她一個人把日子支撐得再好,終究還是需要有個肩膀依靠,她時常會覺得孤單,甚至害怕,可是李恆再也不能把她護在羽翼之下,那份她認定的溫暖,早在五年前就失去了。眼前的李念有著和李恆相似的眉眼,甚至,是愛她的心。 可是,「我是個媽媽,還是你的嫂子。」 我註定不是那個匹配你的人。李念,你值得更好的。 你的身份我從來都心裡有數,可我的心,控制不住傾向你。李念起身關了病房的燈,借著月光注視她的臉,他溫柔地說:「晚了,睡吧。」適時結束了這個話題。 手被一隻大手溫暖地包裹著,邢克瑤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李念,我該拿你怎麼辦? 瑤瑤,你讓我怎麼辦? 這邊李念為邢克瑤傷神,城市的另一端邢克壘哄睡了衡衡準備休息。 手機鈴聲打破夜的寂靜,看著來電顯示,他接通後問:「有事嗎嘉楠?」 那端的沈嘉楠語含歉意地說:「打擾你休息了吧邢大哥?」 「沒有。」邢克壘單手插在褲兜里站在窗前,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還是工作的事?我和那邊打過招呼了,你下周一準時過去報到就行。」 「不是這事。」沈嘉楠有一瞬的猶豫,「我媽媽她,今天問起你了。」 邢克壘蹙眉。 「她最近身體不太好。」沈嘉楠繼續,「我和她說你挺忙的,所以才沒來。邢大哥,要是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過來看看她?」 邢克壘沉默片刻:「我抽空過去。」 沈嘉楠笑了:「那你什麼時候過來給我打電話。」 邢克壘好半天才應了一個字:「好!」 通話結束,邢克壘疲憊地摔進客廳的沙發里。 次日清晨,邢克壘領著衡衡來到醫院。 米佧隨賀雅言查房時,李念正俯身給邢克瑤調床的高度,邢克壘則端著小碗在喂衡衡吃飯,兩個男人一柔一剛的側臉線條映入眼帘,米佧與賀雅言相視而笑。 看見米佧,嘴角沾著飯粒的衡衡奶聲奶氣地喊:「舅媽。」 米佧甜笑著朝他揮揮小爪子,又和李念打了個招呼,就被邢克壘拽到邢克瑤病床前:「你嫂子米佧。這是瑤瑤。」 邢克瑤的狀態好了一些,她說:「謝謝嫂子。」 一聲「嫂子」喊得米佧小臉頓時紅了,她害羞地說:「李警官昨天就謝過我啦,你再謝的話我真的會不好意思的。」輕輕握住邢克瑤纖小的手,她安慰,「什麼都別想,好好休養。」 邢克瑤微笑。她臉色蒼白,但神情恬靜溫和,即便在病中,依然掩飾不了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那種溫婉賢淑的氣質。
其實,只有在面對李念時,邢克瑤才會不經意地穿上偽裝,強迫自己變得堅硬。至於李念,早已看洞悉了她的心思,所以一切的拒絕,都不可能成為他放手的理由。 春節前的一段時間裡,不論是部隊還是醫院,都是一片繁忙。以前米佧總覺得邢克壘沒什麼正事,現在在一起了,才知道他有多忙。邢克壘不見得有多少時間陪她,有兩次他事前打電話來說幾點幾分在邢克瑤病房等她,結果她被傅渤遠叫去跑腿耽誤了五分鐘,再過去時他卻不得不走了。 強烈的時間觀念讓身為軍人的他連約會都是爭分奪秒。米佧終於意識到,她的男朋友與別的男人有什麼不同。她開始思考,軍營里最親切的稱呼「嫂子」二字背後的責任與荊棘。或許她還擔心,怕自己與生俱來的依賴思想終有一天會讓他覺得疲累。 彷彿洞悉了她的心思,在又一次錯過沒見成面的情況下邢克壘追著打來電話:「小媳婦,你已經一天沒向你預備役老公撒嬌了。」 站在走廊里,米佧低聲回:「我總粘著你的話,你嫌我煩怎麼辦呀?」 邢克壘輕笑:「小祖宗,我就怕你不粘著我,那我跟誰耍流氓去啊。」 米佧笑得糯糯的。 「身為女朋友,批准你隨時隨地粘著我。」邢克壘逗她,「來,給小爺親一個。」 米佧笑罵:「流氓。」 回應她的是彼端邢克壘爽朗的笑聲。 獲知邢克瑤入院,赫義城囑咐賀雅言盡量幫忙照看。 賀雅言提醒他:「人家嫂子就在醫院,哪兒用得著我啊。」 赫義城一拍腦門:「我都忘了邢克壘那小子已經混上媳婦兒了。正好,由米佧就近照顧,也算是幫他分擔了。」 想到連續幾天在邢克壘脫不開身的情況下,都是柔柔弱弱的米佧在照顧邢克瑤,賀雅言不禁感慨:「兩個人的世界一個人過,這句話一點也不假。找你們這些當兵的,什麼事都指望不上。」 赫義城自知理虧,沒吭聲。 賀雅言當然也不是真的責怪他,尤其想到上次他帶兵外訓時自己生病,他在手機里千叮嚀萬囑咐地嘮叨了一個多小時,直到電池耗盡才被迫結束通話。後來邢克壘告訴她,當晚赫義城急得在訓練場上直轉圈,她就什麼怨言都沒有了。 賀雅言懂事地說:「我爸來電話了,說你過年要是下基層慰問的話就去忙,去家裡什麼時候都可以,不一定非得趕這個節骨眼兒上。」 赫義城心裡十分感激未來岳父的理解,可他還是說:「我和李師長打過招呼了,今年不下基層了,陪你回家過年。」 心裡明白他有多在乎自己,賀雅言紅了眼圈,為他付出的,為他給予的,更為他懂得的。 那邊赫義城和賀雅言商量著過年去賀家拜見長輩,這邊邢克壘也在安排過年的事。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邢克瑤的身體距離康復還需要一段時間。邢克壘本意是不願讓父母知道妹妹車禍住院的,可每年無論「邢府」多忙,過年時邢克瑤都是會帶著衡衡回臨城邢家與老爸老媽團聚的,瞞是瞞不住了。 李念的意思是接邢克瑤回李家:「就和伯父伯母說瑤瑤今年去我家過年,免得他們擔心。」 邢克瑤反對,「阿姨身體本來就不好,我這個樣子,再加上衡衡,她老人家還怎麼過年?」 對於她的堅持,李念難得上來點脾氣:「說到底你就是拿自己當外人!你是衡衡的媽,衡衡是李家的孩子,你病了,理應由我們照顧。」 邢克瑤沒有力氣和他爭辯,轉過臉去看著邢克壘:「哥,送我回家。」 短暫的沉默過後,李念奪門而去。 面對邢克壘意外深長的目光,邢克瑤回應了七個字:「我不是他的責任。」 邢克壘師部還有工作,臨走前他說:「你應該明白他不是把你當作責任。他所謂的理應,不過是因為你的拒絕。除了衡衡,他還能拿什麼留住你?瑤瑤,你好好想想。」 不是不懂李念的心思,就是因為懂得,才更不敢涉足。愛情、婚姻,無論哪一件事情,在邢克瑤看來,都不該是她這個「嫂子」能和「小叔」共同完成的。 有一滴淚輾轉落下,邢克瑤哽咽:「我,不敢想。」 當天晚上李念沒來陪護,值夜班的米佧來到病房時,邢克壘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像是睡著了。邢克瑤的晚飯是她陪著吃的,那時候他還沒來,米佧還以為他工作忙走不開。 輕手輕腳退出病房取了件外套,又折返回來披在邢克壘身上,結果衣服才搭到他肩上,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隨後一拉一摟,人就被他抱坐在了腿上。 米佧攀住他肩膀,壓低聲音:「你什麼時候來的呀,怎麼沒找我?」 邢克壘的臉埋在她馨香的頸窩,悶聲說:「我去過你辦公室了,沒看著人。」 「那可能是我剛剛去病房了。」米佧像安慰小狗一樣拍拍他的腦袋,「你吃晚飯了嗎?」 邢克壘抱住她的腰,嗯了一聲。 米佧發現他沉悶的聲音不是因為睡覺的原因:「嗓子怎麼好像啞了?」 邢克壘的薄唇貼在她頸間輕輕吻了吻,不以為意:「有點疼,可能上火了。」 米佧從他懷裡跳下來,拽他起身:「去我辦公室給你找點葯。」 邢克壘難得聽話地跟著她去了。米佧給他量了體溫,確定沒有發燒才給他找了葯吃。見她皺著小臉為他忙碌,為他擔心,邢克壘緊繃的情緒得到緩解。趁她不注意順手反鎖了辦公室的門,他依靠身體優勢把她壓在牆上,俯身吻住她的唇。 感覺到她下意識的退避躲閃,邢克壘沒有更進一步,灼熱的手掌流連在她腰側,唇安撫一般輕柔地停留在她頸間不動。片刻之後,他略微退開一步,眼眸深深地看著她。 柔和的燈光下,米佧臉頰緋紅,眼波純真羞怯。 執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隨即又在她嫩滑的手腕內側輾轉印下一串濡濕的碎吻,邢克壘未語先笑:「小傻子!」 承受來自他眼神迸發的熱情,米佧臉頰的溫度在持續上升,她垂眸,害羞。 邢克壘以額抵著她的頭,嗓音低緩仿若呢喃:「和我一起過年。」觸到米佧驚訝的目光,他的眼神堅穩異常,「我說和我一起過年!」然後不由分說抱她入懷,霸道地宣告,「難得有個假期,不能兩地分居!」 「什麼兩地分居?」臉貼在他胸口,米佧不好意思地說,「不是一直這樣嘛。」 「誰說一直這樣的?」邢克壘似笑非笑,「以前我沒開葷,現在……」 任憑再寧靜柔軟的時光,都會被他這麼不要臉的話破壞掉吧。 米佧抬手捶他後背一下:「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