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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三陌是七宗罪

所屬書籍: 十年一品溫如言
那一條路,他背著她,走了不知有多久。 前方,嬉笑歡歌的那些熟悉的面容,也終究,在凌晨的霧色中,成了灰色的布景,像極他每每在相機鏡頭中定格的魂。 背上的這個人,待他這麼好,似乎也只是年少的一個回憶,如同,陸流;如同,林彎彎。 沒有差別。 一不留神,對他失望,繼而,放手,遠去。 就算他說,我想要很喜歡很喜歡你,也沒有用。 於是,這樣的想法,是他很久之後,能想起的對阿衡,那年最後的印象。 她在他背上,兩個人接觸的皮膚,只剩下,體溫逼出的汗水。 父親給她打了電話,提供了自己的意見。 這通電話是她早上醒來時接到的,她遲疑了幾秒,說:「爸你讓我再考慮考慮。」 宿醉之後,喉嚨很乾,頭很重。阿衡拿著志願書,邊翻邊揉太陽穴。 Z大嗎?很好的學校,坐落在H城,離烏水很近。 啪,鮮艷艷的鼻血滴在了書上,阿衡捂著鼻子跑到衛生間。喝酒喝得太多,天乾物燥,似乎特別容易流鼻血。 她用水洗鼻子,紅色的血被水沖淡了,仰頭,拍額頭。 睜開眼,看到的卻是言希的一雙大眼睛。 阿衡嚇了一跳,想要低頭,卻被他制止。 「不要動。」他皺眉,指很涼,輕輕拍著她的額頭。 「怎麼會流鼻血?」少年嘀咕著,「我聽別人說,只有小孩子才會自己流鼻血。」 嘴唇很乾,起了皮,她舔了舔,卻有一絲血腥氣,沮喪:「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 喝醉了,副作用無窮大。 頭疼流鼻血還算小事,只是,聽一些不該聽的東西,然後,信一些不該信的事情,就不好了。 「言希,思爾昨天跟我說了一些話。」阿衡慢吞吞地,「她說——」 「不用信。」他平淡地開口。 「嗯?」 他望著她鼻子下留下的淡淡的血漬,掌心貼在她的額上,微涼柔軟的觸感,清晰地又重複了一遍。 「不是我親口告訴你的,不要,相信。」 「哦。」 顧慮到言希的成績,阿衡想著還是報T大算了。綜合類的院校,文理水平很平均,言希對偏文的東西興趣濃一些,她則是一心想學醫。 在在的病,始終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和他說了,少年鼓腮:「我聽說T大食堂做的排骨很難吃。」 她瞟他:「B大的排骨倒是好吃,你怎麼不考個高考狀元?不上不下的成績,還這麼多廢話。」 少年含淚:「T大就T大!不過阿衡我先說好,我是絕對不住學生公寓的,我要回家吃住。」 「好吧好吧,回家,我給你做排骨。」她看著他,笑容寵溺。 她說:「言希,但願,你不會吃膩。」 他笑:「阿衡,那是排骨呀排骨呀言希最愛最愛的排骨。」 聽到這句話,忽而,有些心動。 最愛最愛。 從他的口中,多難得。 她似乎一直想盡辦法,在自己所擁有的空間,對他傾盡所有。只是這空間,不知夠不夠成全他的自由。 她是,會做言希最愛最愛的排骨的阿衡。 不是,最愛最愛的阿衡。 報志願的最後一天,是他的生日。 他和她填好的志願表交疊在一起,放在了玻璃茶几上。那是他們經常在一起寫功課的地方,很好的角度,可以偷瞄幾眼電視。 她說:「言希,等慶賀完你的生日,我們就去交志願表。」 他點頭,乾脆的一聲「好」。 那一日,幾乎所有的朋友都到了。很大的蛋糕,鮮艷怒放著向日葵,被他們當成了玩具,幾乎全部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笑得無辜而狡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鬧。 「言希,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堪一擊。」 清淡如流水的嗓音,大家轉目,門外站著一個少年,遠遠望去,像是一整塊的和田白玉,細筆寫意,流澤無瑕。 「陸流。」陳倦怔了,站起來,放下手中甜膩的蛋糕,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好久不見。」那少年淡淡頷首,眸子看向眾人,是微斂的古井潭水。 無喜色,無怒色,無不端持,無不和容。 陸流,這就是陸流…… 這是阿衡第一次見到陸流。 許久之後,才知道,這個人,是她生命中,除了言希之外,最大的浩劫。 他目光沒有斜視,走向言希,在室內的光線中,右手中指指骨上有一處,閃著冷色的銀光。 Tiffany。 那人瞄過言希的右手,白皙,空空如也。抬起他的下巴,居高臨下,淡淡問他:「我給你的戒指呢?」 與對眾人和藹清淡態度完全不同的對峙敵意。 言希甩掉那少年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奶油,卻只能看清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扔了。」 少年的目光墨色流轉,他薄唇微抿,摘掉右手的戒指,那樣一個冰冷的東西,隨手遞給了阿衡:「初次見面,溫衡。小小的見面禮。」 鐵灰色洇藍西裝的袖角,和田玉色的手,高貴華澤的指環。 她微微抬頭,眼睛卻忽然痛了起來。 好痛。 他們喝了許多酒。 阿衡覺得很悶,走出去透氣。迴廊上卻站著兩個人。 粉色的、洇藍的。 瀰漫著霧色的聲音,穿不透。 「如果你沒事,跟我回美國。」 「給我一個理由。」 「林若梅交給你處置,怎麼樣?」 「她和我的恩怨,你無權插足。你和她的恩怨,我沒有興趣。」 「你入戲太深,演過了。」 「跟她無關。」 「言希,不要拿溫衡挑戰我的底線。沒有用。」 「我說了,跟她無關。」 「如果是因為思爾,你身上何時有了當『好兄長』的天賦?」 「我爺爺的囑咐,要照顧她到十八歲。」 「她的生日是冬天,已經過了很久。」 「……我和阿衡自幼有婚約。按她希望的方式愛她一輩子,讓她平安歡喜,是言家和我欠她的。」 「言希,你還會愛嗎?這笑話不好笑。」 「不愛,至少也不提前放手。」 他們在玩一個傳話的遊戲。 許多人。 第一個人說出一句話,耳語傳下去,到最後一個人,公布答案。 如果和第一人說的不同,要找出究竟從哪一個人開始傳錯,這個人,要罰酒。 思爾和她坐在一起。她附在阿衡的左耳,輕輕滑過的嗓音,像繃緊的琴弦,帶著快意和戲弄:「告訴你一個秘密,溫衡。我姓言。」 阿衡微笑,湊在達夷的左耳,輕輕說了一句話。 達夷是最後一人,有些迷糊地公布答案:「不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我不信。」 思莞訕訕:「怎麼差了這麼多。我最初說的,明明是『歡迎回來,陸流』。」 言希站在不遠處,他靜靜看著她,臉色蒼白。 阿衡微笑:「是從我這裡傳錯的。」 她端起玻璃杯,喝下罰酒。 那樣緩緩慢慢,漾開溫柔。 黛山明水,笑意漫天。 陸流走進言希的家,輕車熟路。 滷肉飯落在那少年的肩頭,激動地喊著:「滷肉滷肉。」 陸流,陸流。 陳倦的眼中,是悲傷;思莞的眼中,是……絕望。 她說:「哥哥,你不要這個樣子。」 她第一次,喊思莞哥哥,輕輕捂住了他的眼睛。 卻是,這樣的情景。 下午五點,是交志願表的最後時限。 她給陸流煮了一杯咖啡,那香味,濃郁中是微妙的苦和甜。 然後,她帶了兩份志願表,向學校跑去。 一路上,有許多巷道小路,一條永遠有許多行人的商業街,一個曠久待修的廣場,這似乎是她和言希一同走過的三年,全部的回憶。 她抬眼時,廣場上幾乎銹了的大鐘,快要走到盡頭。 跑到時幾乎喘不過氣,失了重心,她推開辦公室的門,那麼響的聲音,把班主任郭女士嚇了一大跳。 「阿衡,選好了嗎?Q大還是B大?」 「老師,還有空餘的志願表嗎?」 阿衡,阿衡,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為何,不歸來。 從哪裡開始,在哪裡終結。 她去機場送言希。言希的癔症,要到美國做徹底的檢查。 他背著紅色的旅行包,一如當年帶著她離家出走的模樣。 他說:「阿衡,你乖乖在家,等著我,知道嗎?」 她摘去他的墨鏡,踮腳,親吻他的眼皮。 曾經有一個男子,這樣吻過她。 「言希,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她微笑,對著他,最後一次。 言希,沒有我在家等著你,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那一年,日曆,終於撕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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