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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

所屬書籍: 後宮·甄嬛傳
  窗外一縷銀白色月光透過花樹,千迴百轉照進來,到了天明時,有換做一抹明澈而蓬勃的陽光,寂寞空庭也好,繁華宮苑也好,哪怕我已經站在了整座後宮的頂峰俯瞰眾生,但心,卻似一尾魚,靜靜的沉到了紫奧城的海底,接著漏到了海底的一縷光線,看著時光寂靜而清冷的流過。   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後宮的生活。不再像年輕時候一樣執意於君王的情愛,依賴於君王的寵幸,以及那些所帶來的榮華富貴,我更習慣看著比我年輕的嬪妃們,那些花一樣的女子費盡心思奪著玄凌有限的寵愛,分享著那些榮光。   我逐漸有些老了,但玄凌的對我的眷顧並未減去多少,並且更厚待我年邁的父母,即便胡蘊榮因著玄凌的寵愛而被冊立為賢妃,我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地位巍然不動。胡蘊榮因年輕貌美的肆意張揚,我顯得過於安靜了,安靜料理著宮中事務,安靜撫育著子女長大,閑時,與九日相熟識的嬪妃們飲茶談天。   如果不出意料,我相信我這樣的生活會一直過下去,知道我成為太妃,或者太后。   自然,我的日子裡還有讓我更覺新鮮與滿足的事,那便是雪魄。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膚色凝白晶瑩如月下聚雪,並且,她很愛笑,笑起來笑容清澈,方佛白雪融融上一朵含苞的紅梅漸漸綻放。   孩子,一天天地長大,日子也一天天的過去。   偶爾的深夜,玄凌在儀元殿東室臨幸著飽滿的如嬌花般的年輕女子,我在西室幽幽燭下批閱著一本又一本的奏摺,我得生活不算是坐井觀天,至少,每隔數月我便能在奏章墨跡的甜香中接近玄清的生活。   那次的事之後,他並未再回京,而是自承擅自領兵之罪,要求戍守邊關受風沙之苦自懲。   他戍守雁鳴關六個月,赫赫不敢進犯。   他巡視邊境,步履一直從雁鳴關到達生母的南詔百夷。   玉姚在一年後產下一女,她性情溫婉不失堅毅,甚得摩格喜歡,正巧東帳關氏朵寧個病逝,摩格便將眾妃中唯一無子的玉姚從西帳?氏升為赫赫大妃,那一年,玄清代表大周送去賀禮。   雁鳴關大學,他與將士一同戍守邊關,鐵甲之上積雪三寸,甚得將士敬佩。   他戍守邊境,於將士同飲同寢,並不因為親王身份略生驕矜,將士愛戴,無一不服。   他治軍嚴明,不動百姓一縷麻,一根草,人稱賢王   他尊重赫赫,安撫百姓,邊境祥和,互市興旺,百姓安居樂業。   無數個夜裡,在我侍寢的夜晚,下著雨,或者有清明的月光朗然照地,我披衣起身,在雕著鴛鴦蓮鷺的創下臨風而立,希望自己能借一縷自北吹來的風聽到他的聲音。或者感受多些他的氣息。床邊懸著一副捲軸,缸底撒金粉,濃墨重彩的寫著一行字,「花好月圓人長久」,花好月圓易得,而人,卻不能長久相守了。但至少這樣的夜晚,是我與他共同擁有的。   只是良久,耳邊只有玄凌沉穩的呼吸聲,綿綿的,與我最接近。   而玄凌每每見到這樣的奏摺,安心之餘不免蹙眉煩心,「玄清這不是收買人心是什麼?」   我不敢勸,亦不敢出聲,太平行宮的變故之後,玄凌其實很忌諱我提到玄清的。他又指著一本玄清上書恨聲道:「他又要為將士提出要增發軍餉,讓將士吃飽穿暖,難道朕平時苛待了邊關將士么?」   到底是隨侍在側的羽貴嬪聽不過耳,捧了一碟子細巧點心上,柔聲勸道:「六王這樣提議,也是希望邊關將士感念皇恩,更效忠皇上。」   玄凌聞言只是冷笑,:「感念皇恩還是感念他求取皇恩?是效忠朕還是更效忠他?」他打量羽貴嬪兩眼,「朕想起來了,你出身清河王府,自然是要為他說話」他上前兩步,一把抓住羽貴嬪柔弱的肩,喝道:「你是否入宮之前就與他有了私情?」   羽貴嬪嚇得面無人色,智慧嚶嚶哭泣,:「臣妾自入宮來一直隨侍皇上,忠心不二,怎會有私情?」羽貴嬪何曾見過玄凌這樣的疾言厲色,嚇得癱軟在地上,拚命磕頭:「臣妾於六王絕無私情!還請皇上明察」直到她潔白的額頭磕出血來,玄凌尚不解氣,喝道:「去,朕不願意再見到你,他求朕軍餉,朕也不會叫他如願以償」   自此,盛極一時的羽貴嬪失寵,玄凌的性子越發多疑,嬪妃們也不敢多言政事,倒是胡蘊榮越來越…得玄凌的寵愛。   兩年後,玄清再度為邊關將士請求,極言邊關苦寒,勸玄凌春風亦該度雁門關,玄凌只是反覆沉吟,召他回京述職。   再度見到他,是在春末夏初的世界,因著暑期早生,便早早在太平行宮住下,因著春光尚未收歇,翻月湖荷花便已美的鋪天蓋地,紅紅白白,嬌嬈的人難捨難分。   靈犀素性喜歡荷花,便牽著我的手一同要去,靈犀又極安靜,即便喜歡什麼也從不大聲嚷嚷或苦求,只拿一雙水銀丸似的明澈雙眼定定望著你,叫你心軟。   這一日午後,攜了靈犀得手,抱著雪魄緩緩沿翻月湖而行,過了翻月湖上的鏡橋便是幽風橋,橋下荷花最盛,極目便是潔白新荷,在翠色出傾的荷葉下開了一蓬又一蓬,如此清新色彩,反比濃艷光華更叫人心曠神怡。偶爾有一隻紅蜻蜓輕巧落在了枝枝綠葉上,靈犀不由歡喜道:「蜻蜓,紅蜻蜓―――。」   湖光在艷陽下折射出金燦燦的水光耀人眼目,我睜不開眼,只問道近旁素馨,茉莉,含笑錯落綻放,香氣沁人,逐漸掩蓋了荷香清芬,不覺道:「這裡不該是種這些香花的」   方佛有聲音在近旁了,溫和道:「荷花的香氣已經足夠清怡,再種別的花,反而亂了氣味,不夠純凈」   這樣熟悉的預期,在心裡輪迴了千萬次都不止,我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他的氣息陌生而熟悉,整顆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下來。   我睜開眼,他站在光線的盡頭,恍若從雲中來,靈犀辨認了片刻,試探道:「六王叔」   他彎下腰來,眼睛成了彎彎的兩萬新月,笑到:「靈犀這樣大了」   他黑了,也瘦了,素日溫潤的面龐被邊境的風颳得菱角分明,雙眸似凝聚了邊地如鉤冷月的精銳寒氣,更添了幾許剛毅,因是入宮,他已經卸下了重甲的生鐵之氣,只穿了件簡單的米白色軟綢的長衣,袖口處綴著些許緹色萬字刺繡,還未來得及洗去眉眼間的僕僕風塵。   隔了這麼長的日子,幾乎要望穿秋水,終於再度與他重逢,那樣突兀的,前塵往事紛紛沓來,隔著重重時光與歲月,讓我且喜且悲   我輕輕道:「早聽說六王要回來,卻沒想到那麼快」   溫淡的陽光明媚的覆過他清爽的眉眼,他看著我,足足有一刻,:「久未見淑妃,別來無恙?」   太平行宮一花一木,青山碧水,花香清裊,碧枝徐垂,都只是舊時光在眼前,我極力忍住喉頭的哽咽,溫婉到:「托王爺的福,一切無恙」   他看著我懷中熟睡的嬰孩,溫和道「這是雪魄帝姬吧」他注目懷中嬰兒良久:「長得很像你」   靈犀攀著湖邊的一株昌蒲,笑吟吟到:「是呢,妹妹已經十四個月了」   玄清聞言一愣,目光猝然看向我,似有探尋之意,我明白他的疑惑,極力壓下心中忐忑於驚動,只是一笑:「皇上很疼愛這個小女兒」我目光恬靜,「本宮已生有三女,王爺卻還只有一個小世子,兒女緣分尚不足呢」   她眉眼略略低垂,似白鳥收攏了光潔的翅膀,只是淡淡一笑相對,我道:「如今澈兒也很大了呢,王爺看見了嗎?」   他憐愛地伸出手撫摸雪魄如蘋果般紅潤的臉龐,口中道:「回府換衣裳時看了一眼,玉隱領著他在王府外等候」,他淡淡一笑,的確長高了不少,可見玉隱很疼他。   我心中觸動,輕聲道:「玉隱是位好母親」   他未及達,只是微笑看著雪魄,許氏感知到他愛憐的目光,雪魄安靜睜開眼來,轉著黑葡萄般的瞳仁好奇看著玄清,須臾,露出一個極甜美的笑容,靈犀亦笑,拉著我的群搖一搖,「妹妹很喜歡六王叔呢。」   玄清朝靈犀笑著眨一眨眼睛,我心中一軟,生出無限溫暖繾卷之意,手中微微一松,玄清已經把雪魄自然而然接在懷中,他似抱著塊寶一般,小心翼翼的,口中溫柔的哄著,雪魄笑得很高興,歡快的笑聲似三月懸在檐間的清脆風鈴,叫人心生愉悅。   「翻月湖蓮花依舊,你已經又添一女,可見你在宮中過得很好。」他的聲音似柔軟展開的一匹絹綢,溫暖而平靜,「我很放心。」   「多謝王爺。」我轉首看著滿湖新荷迎風輕舉,「沙場刀光劍影,邊關風霜苦寒,玉隱每每說起,我們都很不放心。   他以溫和的眉眼瞭然我語中不動聲色的關懷,「多謝淑妃,我回去會叮囑玉隱,要她一切放心。「   她未再多語,指示抱著雪魄低頭逗她笑。我心內平靜而震動,忽然很享受這一刻的溫馨與平和。予涵與靈犀幼時他都無機會抱過,唯有雪魄,雪魄最有福氣,「淑妃娘娘萬福金安。」我的寧和愉悅在一瞬間被李長慣熟的尖銳聲音劃破。   他滿面堆笑站在我的身後,打了和千兒道:「怪道皇上左等王爺不來右等王爺不來,原來被咱們的雪魄帝姬絆住了腳。這不,皇上讓奴才來請您了呢。」   玄清微微失色,頗感歉然,「那本王即刻就去。」   他將雪魄送到我手中,襁褓下相觸,他的指尖略有些冰,輕輕的碰到我的手腕,我單薄的皮膚下淌著溫熱的氣息,手腕之上,懸著他送我的珊瑚手釧。   他告辭,李長跟在他身旁絮絮道:「皇上手足情深,所以特地叫奴才來看看」,他絮絮著,目光卻悄悄的傳給我一個憂慮的眼神,緊跟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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