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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孽海 第六十三章 浮華借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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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浮華借問(2)     七七恢復得很快,身上的傷一個多星期就好了,只有後肩上隱約還殘餘著痕迹,亦是已不太明顯,左手無名指還有一些腫,那天晚上,雷霽掰斷了她的這隻手指。     請來的英國大夫給她扶正了指骨,上藥的時候,她甚至還輕輕說:還好能養回來,也幸好是左手。     大夫聽了一笑,用不流利的中國話說:夫人是要做什麼嗎?     她忍住疼,把頭轉向窗外,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說:「總得做點什麼。」     「夫人這麼想是對的,這樣恢復起來也更快一些。」     「這是什麼意思?」     大夫想了想,覺得無法用中國話表達清楚,便用英語對護士說了,護士是中國人,聽了後笑道:「他說,嘗試做一些有創造力的事情,哪怕是做一做白日夢也好,這樣可以幫助傾聽內心中真正的意願,慢慢讓自己參與到生活里,找到快樂,忘記病痛。」     他笑著說:「以前有過一個女病人,不過是扭到了腳,都好得差不多了,來我的診所里,也還總說:大夫,扶我一下。我說你都好了,為什麼還要人扶著。她說:我喜歡被人扶著的感覺。你猜我怎麼跟她說。」     七七問:「怎麼說的?」     大夫又跟護士說了句英語,那護士笑道:「自吹自擂。」     大夫學了一遍,對七七笑道:「我對她說,不要自吹自擂。」他凝視著七七,神情極是認真:「有些人借著病痛逃避問題,或者是用來表示他們對親近的需要,那也是一種自吹自擂,好像生病是特別值得憐憫、疼愛的事情。不過夫人,你跟她不一樣。我認識你這麼多天,你沒有叫過一句苦。你的病痛,比她重得多,可是你不叫苦。你身上有一種東西,讓我特別欣賞。」     七七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臉紅。     大夫微笑道:「我發現你從來不浪費時間,至少不會把時間用在抱怨上面。」他指了指七七腿上擱著的刺繡,左手尚未康復的時候,她總用手肘來穩住,右手卻依舊伶俐。     大夫道:「我看著你繡的這些花,一朵朵出現,越來越多,越來越美,而你,也恢復得越來越快。夫人,你明白好多人都不明白的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花時間去等待自己康復。等待是沒有用的。只有做著事情,動腦子,有創造力,全身心的去忘記、全身心的去工作,你就能不會屈服於病痛,而且不會去迎合誰,敷衍誰,你的身體會不自覺地去幫助你的意願,自然也就慢慢地康復了。」     七七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觀點,想了一想,搖搖頭:「你說的我糊塗了,我沒有想太多。」     那大夫笑了:「不錯,過去的事情不要想太多,就讓它過去,好好把握現在就對了」     她心情好了一些,不一會兒,心中卻重新變得空空落落。     就像那隻手指,傷的時候,總會忘記它受傷了,是不能動的,可每次要做什麼,卻還是忍不住要動它,下意識就忘記受傷這件事,接著就是疼,鑽心的疼。     待到好了,甚至可以活動了,卻又總是在即將動作的一瞬間心裡咯噔一下,告訴自己:它受過傷,不要動它。     過去,所有的過去,總會時不時換一個樣子來提醒她:不會過去。     或許真的如那大夫說的,專心做點事情,動動腦子,可能慢慢就會好起來。所以她只要一有精神就拿起她的刺繡,很奇怪,即將完工的那幾天,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怎麼樣她也要開一個綉坊,或者,再連帶做一點別的事情。     養傷的那段日子,除了善存和至聰經常過來看望,靜淵形影不離的陪伴。     他和她,從來沒有單獨相處朝夕相伴過這麼長時間。縱然曾在心底無數次期待過,可真正實現,代價卻如此慘痛。     身心都遭遇重創,雖然從來不說,但半夜她經常突然醒來,不是在噩夢中驚醒,就是被身上的傷疼醒。     靜淵從不跟她提起一句關於那天晚上的事情。她要忘,他更要忘。     她有時發現他總在暗中悄悄地觀察她,一開始是因為她行動不便,只要稍微有個動作,他立刻就會緊張地走過來,問她:「要什麼?我給你拿」     直到她有一天從鏡子里發現他的眼神。     他看著她,就像看到一個珍愛的瓷器變成了碎片,他再怎麼喜愛,可那已經是碎片,再也無法癒合的碎片。所以才絕望,因為他還愛著她,愛著那些碎片。     可她在他的眼中,已經成了碎片。     她覺得有些事情本不用解釋,可她太了解他,那麼自尊要強。     終於能下地行走那一天,靜淵很高興,高興得把她抱起來,抱得緊緊的,她仰望著他,見他臉上每個毛孔里都流露著喜悅,也不免被他感染,微笑著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若是往常,他一定會低下頭親吻她,他確實想,可嘴唇即將碰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手臂忽然變得僵硬,像想起了什麼,他把臉用上往後一抬,整個身子都往後面一仰。     尷尬的靜默,難堪的對峙。     她輕輕掙脫站了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自己的刺繡。     他低聲道:「對不起,我不是因為……。」     她被他的話刺痛了,打斷了他:「你不用說,我知道。」     很多事情,七七從沒有告訴過靜淵。     出事之前,她曾去找余芷蘭的丈夫,求他在歐陽松下馬後幫靜淵開脫罪責。也是那一天,她去找了羅飛,求他羅飛找到制約歐陽松的把柄,以免歐陽松被清查時連累靜淵。     杜老闆不願讓自己的產業被兒孫揮霍殆盡,又不想交給善存以使杜家鹽號的名號被孟家代替,因此托七七將西華宮的地契交給羅飛,鹽井則交給靜淵,三七成的利,杜家為三,羅飛與靜淵均佔地租及股利的七成。     杜老闆說:「至少杜氏灶台的煙火未絕,我別無所求。」     要正常經營鹽井,井灶的擁有者,不得不依賴於土地的擁有者。     而地租要保值甚至增殖,又決定於鹽井生產效益的好壞。     在這一點上,靜淵與羅飛,會是相互依存而不是相互敵視對立的關係。他們聯合在一起,即便善存真的要實施打擊,也不能不有所顧忌。     只是變局太快,事情的發展不盡人意。     七七養傷這段時間,除了雷霽公祭、警備局調查、還有這次商業協會對杜家財產進行公證和拍賣,靜淵一直沒有離開過七七半步。余芷蘭的丈夫是劉湘派來的督辦,親自公告了對於罷市的處理,以及杜家部分財產分配的情況,這個時候靜淵才知道,自己又擁有了清河最好的四口鹽井,他根本沒有料到,七七不聲不響就安排了這麼多事情。     他在清河的岸邊徘徊許久,不知是悲是愁,只覺得她對他情義,他對她的痴戀,都成了一種負擔,無論發生什麼事,好的,壞的,大的,小的,全變成了壓在心裡的石頭。     他整宿睡不著,卻不敢翻身,怕吵醒了她。可她也常徹夜難眠,心裡也沒有想什麼,只是無法入睡。     偶爾會聽到他說夢話,聽到他叫她的名字。她近日很少哭,每到這樣的時刻,那淚水就止不住流下來。     她明明離他這麼近,他卻在夢裡呼喚她,就像她在遠方,在天涯。     他在疲憊中醒來,看到她坐在床邊,眼睛紅紅的。     他一驚,忙起身把她攬在懷裡,柔聲問:「怎麼了?」     她沒有說話,過了很久,突然很小聲說了一句:「沒有。」     她仰起頭看他,見他眼睛閃閃發光,她說:「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會因為不說就不去想,我也怕你介意。沒有,他沒有得逞。」     她說:「靜淵,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做這樣的解釋。」     他愣住,心中卻漸漸泛起痛楚,不可抑制。     他恨,恨自己。     他把她抱緊,她盈盈有淚,卻是沒有讓它落下來,咬了咬嘴唇,把臉埋在他的胸前。     他說:「七七,我帶你去看竹子。」     他以前就曾告訴她,想帶她去看那片海一樣的竹林。     當年他父親去世,他****,自暴自棄,後來躲到了這裡,總算擺脫了悲傷振作了起來。     這片綠色的海洋,像能蕩滌盡世間的哀愁於煩惱。他帶她來,他們一起忘記。     她的左手也慢慢恢復了,但是他還是會幫她穿針,事先把各種顏色的綉線穿好了,這才出去幹活。     七七第一次見靜淵干農活,把外衣系在腰上,拔蘿蔔、摘野菜、殺雞、做飯,林家祖上雖是御廚,可他的廚藝卻委實不怎麼樣,不是鹽放得太多,就是油放得太少。最後還是她上手,把他的小炒仔雞重新下鍋,加水燉上。     她手上無力,他負責拿鍋鏟來回攪拌,兩個人像過家家的小孩子,慢慢的臉上都有了笑容。     下了場雨,井裡全是泥漿。天晴後,靜淵向農戶借了斧頭和麻繩,又雇了些人,砍了幾根大楠竹,用竹筒搭了一個長水管,從半山的泉眼接了水。     泉水四濺,匯到院子外頭的水缸,再慢慢浸出來,流到排水的小溝渠中,水聲潺潺,閃耀著光彩。     靜淵累得一身汗,把嘴湊到管子前大口大口喝,泉水喝到嘴裡,久違的甜美。見七七站在身旁微笑凝視,便惡作劇地把她一拉,泉水濺了她一臉,他哈哈大笑。     七七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過也湊過去喝了一口,多麼清甜的滋味,她鼓著嘴,含著一口泉水,雙頰紅紅的,說不出的嬌艷可愛。     剛剛咽下口裡的水,卻突然唇間滾燙,已經被他溫柔有力的嘴唇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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