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孽海 第五章 瞞天過海(4)
第五章 瞞天過海(4)
善存目光深邃,閃著異樣光輝,凝注在靜淵臉上,嘴角帶著一絲笑容,似在看什麼有趣的遊戲。
與我為敵,便是與全清河為敵,靜淵啊靜淵,你會怎麼選?他的目光彷彿這麼說。靜淵傲然挑眉,清亮的目光與善存相接,唇角慢慢綻出笑容,如一朵暗夜罌粟,燈火通明如晝,卻如月光灑向霜雪,讓人心裡寒意頓生。
燈會,是由善存以商業協會會長身份召集眾人集資舉辦,靜淵全力協助。集來的資金五十萬,一部分用於燈會,絕大一部分卻贈給了雷霽的部隊作為軍費。各家集資數額多少,均有清楚登記,雷霽若是明白人,從錢的數目便知誰有心與他接近。由於淮鹽入楚,政府控制川鹽出川,將有大量鹽號受到衝擊。歐陽松告訴曾靜淵,鹽店街有數家鹽鋪在鹽里摻劣質鹽,靜淵便向善存提議,可以借這個機會小懲大誡,順帶將支持劉文輝部的幾家鹽號借雷霽之手剔除出局。
雷霽原是川軍劉文輝部下,軍閥劉湘與軍閥劉文輝為擴張各部私利,誅求無厭,兩部時離時合,隨合隨戰,這一年已經徹底鬧翻。雷霽反了劉文輝,加入了劉湘部。而清河,正好有幾家鹽號的鹽是銷往劉文輝部的。
於是,借燈會轉移眾人視線,瞞天過海,各懷剷除異己的目的,善存、靜淵與雷霽結成了聯盟。
只是,善存身為商業協會會長,清河各鹽商均出力不小,如今各家遇到困難,善存如果太過徇私,威望便會大失。清河所有的鹽號、包括運豐號全都被徹查,惟獨天海井一家沒有,意義便十分明顯了。
此刻大廳上眾人的目光均聚焦在靜淵身上,正如靜淵所想,大部分人都懷疑鹽店街今日被官兵徹查鹽號摻雜豆渣的事情,多半由靜淵透露給雷霽。他若坐到雷霽身旁去,便是告訴眾人他有意巴結,直接與清河鹽商劃清界限。
善存的私心,被靜淵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目的,無非也就是讓自己屈服,既然眾人心中皆有疑心,他若要自保,便只能依附運豐號,如此一來,善存便又控制了他一分。而假如此時自己坐到雷霽身旁,那便是直接向善存宣戰。
忍得一時,換長時太平。若論忍這門功夫,父親林伯銘幾十年來已經練得爐火純青。靜淵雖自負,卻也不願意將天海井置於危局,臉上笑容未收,心中很快就鎮定下來。這世上沒有任何他怕的事情,既然要玩遊戲,那就玩得盡性。他心中冷笑。
朝雷霽輕輕一禮,說道:「雷師長抬愛,小子資歷淺,萬萬不敢越禮就位,還望雷師長見諒。」
低下頭,恭恭敬敬地走到善存身旁,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雷霽笑道:「孟老闆,你真是有個好女婿啊!這麼孝順有禮,要不說的話,別人還以為林老闆是你的兒子呢!哈哈哈!」
善存凝視靜淵,意甚嘉許,眼光中卻似有一絲自得。靜淵低著頭,話不多說,神態極是謙恭。
鹽商們面面相覷,愕然心奇,只杜老闆依舊還是打著盹兒,徐老闆眼睛裡微微閃光,看著善存與靜淵,輕聲道:「好玩,真是好玩得緊。」
雷霽見眾人均已就座,清了清嗓子,段孚之用手肘一推杜老闆,杜老闆一個激靈,睜開眼睛,茫然四顧。
雷霽道:「兄弟不才,被上頭委任到清河掌管鹽運,甫一上任,就對各位多由得罪,兄弟先干一杯,向各位賠罪!」
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一旁侍候的傭人忙上前為他重新將酒斟滿。
雷霽再次舉杯,眉頭微微一沉:「說也不巧,今日接到線報,說清河有鹽號在鹽粒摻雜物,若在以前,本可以等春節過了再來找各位問個清楚,不過今年比較特殊。諸位都知道,如今北方戰事稍穩,我們川康又開始打了,連我,也是剛剛才從劉文輝部脫離,加入劉湘部。如今榮縣附近兩軍還在交戰,給劉文輝部的鹽你們摻和什麼我不管,給我們劉湘部的鹽里要摻東西的,那兄弟可對不住了。」
將杯中酒再次一飲而盡,向身旁唐副官一招手。
唐副官捧著一個冊子上前,站在雷霽身旁,朗聲讀道:
「經查實,鳳成、繼成、寶豐、添錦四家鹽號,鹽倉存鹽有煎鹽時上浮的泡沫渣滓,鹽底有黃色塊層,按照規定不準入倉,全部傾倒入河裡,此四家鹽號,禁運一個月,每家罰款十萬。另,興記、隆盛、永善、朝陽等鹽號,禁往榮縣、榮邊運鹽,但銷往陝西鹽路保持不變。」
興記等幾家鹽號,便是往劉文輝部銷鹽的鹽號。雷霽現在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要斷了他們與劉文輝部的聯繫。
鳳成號等人的老闆聽了,面上委屈不滿,卻毫無辦法。興記等鹽號的老闆聽了,知這樣處理已算寬待,暗自鬆了口氣,但隨即憂心,如今雷霽公然點了他們的名,只怕在短時間內,沒有運鹽號敢接他們的鹽了。憂心忡忡,把目光投向善存,見他面色平和,心裡都道:「他既是商業協會會長,這事絕不會不管,且從長計議。」
雷霽懶懶地道:「鄙人新來乍到,對清河的規矩還不太懂,這上面的處理,大家願聽則聽,反正現在川蜀內戰,誰來做主、最後都還不知道,各位自己看著辦吧。」
起身站起,向諸位一拱手:「我先告辭片刻,諸位可以自行商量。」
離席飄然而去。
他一走,鹽商們便如一鍋炸開的熱油,轟的一聲,你言我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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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被僕婦帶進雷府內室,卻並沒有看到一個女眷,心中狐疑,那僕婦笑道:「太太略略等一會兒,我們夫人正在更衣,馬上就來。」
七七看看四周,笑道:「原來竟只有我一人來了。」
那僕婦道:「其他的太太小姐們都去花園戲樓聽戲了,您且請稍坐。」
說著打開門走了出去,又把門給合上。
房間里陳設典雅,鋪著厚厚的地毯,紫檀矮几上擱著個大理石架子,上面是一個銅爐,炭火很旺,撒著些香屑,熏得一室皆是暖香。
屋子的窗戶關得很嚴,四周寂靜,那僕婦去了半天也不見回來,七七待了片刻便覺得有些潮熱,拿出手絹擦了擦額頭的細汗,臉上雖沒有上妝,但也怕鬢髮松亂,見到右側有個梳妝鏡,便走過去照了照鏡子,攏攏頭髮,卻心裡隱隱升起一陣異樣的感覺,總覺得這屋裡似有一雙眼睛,正不知在何處悄悄偷窺。
心裡正有些害怕,忽聽吱呀一響,內室連著的一間屋子房門輕開,一個衣飾華貴的中年****走了出來,三十歲出頭,團臉大眼,皮膚白膩,風韻甚佳。七七心知那必是師長夫人,立刻站了起來,便欲行禮。
那****正是雷霽的正室崔氏,快步走近,帶來一陣香風,拉著七七的手,笑道:「林太太快別客氣!」細細打量,讚歎連聲,「都說運豐號的孟七小姐是個絕色,今天見了,真是名不虛傳,瞧這張小臉兒,真是俊得讓人心疼!」
七七微笑道:「雷夫人謬讚了,至衡萬萬不敢當。」
崔氏挽著她的手,倆人並排坐在一張軟榻上,崔氏說了些客套話,大意是她和雷師長到清河來,孟家和林家儘力幫助安頓,又專程為慶賀雷師長上任、費了錢開燈會,又說幾天後自己要和清河諸鹽商女眷合辦慈善捐贈會,需要七七一起幫忙。七七忙答應了,說,一定竭盡全力。
崔氏和她說了會兒話,給一旁的僕婦使個眼色,那僕婦笑著點點頭,出了屋子。
「妹妹,」崔氏語氣親熱極了,甜甜地似要把人融化,「我虛長你幾歲,我們就姐妹相稱,不把彼此當外人,你看好不好。」七七不知她心裡在盤算什麼,只是微笑,卻不回答。
崔氏笑道:「林老闆年紀雖輕,卻是清河鹽商里少有的後起之秀,我們雷師長可是極為看重呢,如今我們四川鹽路被上頭封了好幾條,他也頭疼得很!」
她語氣中暗示的含義太過明顯,七七如何不知,只好接過話來,笑道:「靜淵雖然年輕,天海井畢竟也是清河排的上名頭的鹽號,若有需要我們做的,還望雷師長和姐姐千萬不要客氣,只管吩咐。只是靜淵剛剛才接下家族生意,以後還需要雷師長和姐姐多多幫扶才是。」
崔氏撫摩著七七的手,滿眼都是笑意:「那就好,以後你啊就常來我們這兒走動,姐妹倆多說說話,有什麼問題,咱們也好一起出出主意。」
七七微笑著點頭,酸漿草花型的珍珠耳墜子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崔氏見她耳環精緻,笑道:「妹妹的耳環真好看,是哪家師傅做的?」
七七想也沒想便伸手摘了下來,雙手捧到崔氏面前:「姐姐喜歡就拿去。」
崔氏呀了一聲,臉頰上飛出一朵紅暈來,「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沒給見面禮,就先要起妹子的東西來了。」接過七七的耳環細細把玩,似乎極是喜歡,低頭想了想,笑道:「那我也送你一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