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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風輕雲凈的石 (六)

所屬書籍: 雲胡不喜
    她牽著遂心的手。     程之忱看到遂心,臉色緩和下來,手中的煙一捻,扔到煙灰缸里,拍著手讓遂心過來。遂心跑兩步撲到他懷裡去,摟著之忱的脖子笑著叫三舅舅。之忱將她拋起來,逗的她笑。深邃的宅內這孩子的笑聲很突兀,也很快便被吸走了,可是畢竟是讓人覺得輕鬆的動靜。     之忱看了靜漪,溫和地道:「來,過來坐。」     「三舅舅,您要見我爸爸做什麼?」遂心被之忱抱在懷裡,認真地問。     靜漪聽著之忱如何回答。     之忱想了想,說:「要他來和咱們一道用午飯……好不好?」     「好啊!」遂心高興極了,摟著之忱的脖子親了他一下。     之忱顯然也是高興的,和遂心嘀嘀咕咕地說著話。這段路頗長,靜漪跟著他們走著,心跳緩下來……她應該想著如何跟三哥交談,此時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等下陶驤要來了……     「小十?」之忱在沙發上坐下來,正吩咐人上茶點,看到靜漪站在那裡發了愣,叫她。     靜漪回神,忙過來坐下。     之忱審視靜漪。     靜漪泰然自若地坐下來,邊喝茶,邊與之忱說著話……     這一處所在安靜的很,且陽光充足。     靜漪看出之忱有些累了,漸漸說話的語速放慢些。她看著三哥,不由得又想起陶驤來。都是這麼辛苦……她不由得把從前對三哥的那些怨消減了許多。     聽到外頭有說話聲,她辨出是索雁臨。     遂心先起來跑出去了,靜漪也站起身。     之忱卻仍然坐著。     進來的果然是索雁臨,與她一起來的卻是陶驤——陶驤抱著遂心,進來時臉上有笑容。     他對她點了點頭,將遂心放下來,過來同之忱打了個招呼。     沒多久,兩人就由平常的話題進入戰局的討論……靜漪在一旁聽著,心再次沉下去。可她並不方便參與,也覺得遂心在這裡不合適。     索雁臨招呼她們母女一同出來。     雁臨看看靜漪的臉色,輕聲說:「擔心了吧?前方情況不太好。之忱這幾日心緒不佳。今天早起還發火呢。我看牧之倒比他沉得住氣。」     靜漪點頭。     雁臨低聲道:「他這兩日常說,若他麾下都是牧之這樣的人才,他還有什麼可操心的!」     靜漪不語。     「外人就罷了,自家親戚也不省心。」雁臨笑一笑。     僕人來稟報午餐準備的情況,雁臨先和她說著去了。     靜漪卻也知道雁臨說的是誰。     之鳳的丈夫孟鼎辰此時正任著軍政部交通司司長一職。前一陣子被軍政部調查,發現交通司自他以下,胡作非為者眾。起因是有人跟程之忱密報,孟鼎辰本人還罷了,屬下一律好賭。賭起來都是幾十萬銀錢過手。此時打仗正缺錢,不想一個交通司就爆出這麼大的醜聞來。程之忱下令徹查,查出來的結果更讓他震怒。之鳳不敢跟之忱求情,卻跑到程世運夫婦面前哭哭啼啼。被程世運呵斥,不肯替他們到之忱面前求情。此時孟鼎辰正待發落呢……     靜漪回了家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來了之後,八姐之鳳她還沒見到,想必此時正被父親命令在家閉門思過,又或許正想別的轍救丈夫呢。     靜漪也耳聞軍內腐敗。這幾天風聲正緊,恐怕之忱在大戰之前會痛下殺手法辦幾個。只是不知道孟鼎辰會否逃過此劫……她嘆口氣,相較之下,陶驤這人的清廉,在腐敗橫行的軍中,簡直如同一股清泉……     她正琢磨著,雁臨叫她,說可以用午餐了。     雁臨讓遂心去請爸爸和舅舅來,看了靜漪,低聲問道:「小十,我也聽牧之說了。你要和遂心留下來,但他想讓你帶遂心回美國去,是不是?」     靜漪沉吟片刻,說:「三嫂,遂心不想離開她父親。陶家老太太也離不得遂心。至於我,我自然是想遂心在哪裡,我在哪裡。」     雁臨拍拍她的手,說:「我明白你的心情。這個時候,走和留,決定都不容易下。前陣子文謨打算送爾宜母子走,爾宜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硬是帶著孩子同白家伯母回了鄉下。文謨也沒轍……早幾個月,我就猜你不會不回來。果然回來了,我倒是更關心你現在對牧之,是什麼心意?」     靜漪轉過身去,正對著門口——陶驤牽著遂心的手,正在往這邊走來……她心被這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在瞬間塞了個滿滿當當。     她沒有說話,可她的眼睛什麼都說了。     她愛這個男人。     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地愛……此時看著他,她就想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再不放開。     她的眼睛太深,眼神太溫柔,以至於陶驤走進來時,看到她,幾乎是被定在了那裡。他們兩人就這樣互相望著對方,周圍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似的……     索雁臨悄悄地招呼了遂心和之忱先離開了。     她想他們是需要多一點時間獨處的。     ?     ?     ?     已經在南京住了有一個禮拜,靜漪見父親身體好轉,上海那邊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她處理,她便預備要回去了。     之慎夫婦昨日便返回上海了,她和遂心又要走,杜氏難免不舍。程世運倒是催著靜漪早點回去,畢竟公事也要緊。     在南京還有一天,她本想好好兒陪陪父母,不料早間一則消息讓她瞬間火冒三丈——她親耳聽到陶驤的部隊被調到第四戰區外的最前沿去的消息,吃驚之餘,立即決定去見三哥。     程世運沒有阻攔她。     等她走了,杜氏倒有些不安,問丈夫道:「老爺,這事情,她就是有意見,去找之忱,也是碰壁呢。兄妹倆感情剛剛好一些,這一去……唉!」     「夫人吶,就讓她去吧。這些閑事,你我就不要問啦。」程世運心平氣和。     杜氏瞪了他。     他清了清喉嚨,道:「小十為了牧之的事著急,夫人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然是好事!」杜氏不假思索。     「著哇!」程世運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杜氏琢磨了一會兒,罵道:「你這個老奸巨猾的老不死的老頭子……就這麼些兒女,你算計來算計去的……」     程世運由著她罵,半晌,嘴角浮起一絲笑……     靜漪冒雨乘車趕到七星橋官邸,讓人通報進去,自己要見三哥。     侍從室的人見是十小姐,告訴她長官在書房見客,請她到那邊稍等。     她走到書房門口,侍從室溫主任正在外頭候著,看到她,輕手輕腳地過來,輕聲說:「十小姐,長官在見客。」     「我馬上要見到他。」靜漪瞪著他。     溫主任打了個頓,說:「十小姐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馬上要見他。我有事情要問他。」靜漪沒耐心跟溫主任周?旋。     溫主任還想攔,身後的門一開,侍從官說:「長官讓十小姐進來說話。」     靜漪目不斜視的走進書房去。     侍從官關了門出去了,書房裡只有她和程之忱在。     程之忱坐在沙發上,看上去有些累。     外面在下雨,書房裡光線也暗。滿屋子都是煙氣,還有陳年舊書的霉味。     「坐吧。找我有什麼事?」之忱問。     靜漪看到茶几上兩杯咖啡,都原封未動。     「三哥,你說良心話。」靜漪坐下,氣勢洶洶的。對面沙發里的程之忱望著她,見她簡直像對著老鷹護著小雞仔的母雞似的,簡直炸了毛。「三哥你說良心話,你是不是故意讓陶驤的部隊去死守江口?」     之忱問:「什麼時候開始,你要干涉我的軍務了,嗯?」     「誰要干涉你軍務?我是來同你分辨個道理。你大部隊一個勁兒的後撤,就把陶驤的第四戰區幾個集團軍都放在你的撤退路線上,讓他做你的人肉盾牌嗎?三哥,你怎麼乾的出來?」靜漪連珠炮似的發問。     程之忱臉色鐵青,隱忍不發。     靜漪聲音很大。     她也不管自己說的會不會被外面的人聽到。聽到也沒有什麼,在這裡的都是程之忱的近衛,什麼不是聽慣了的?她心裡一團火,不找個地方掏出來是不行的。     「這些年,哪一仗,你不是把他的部隊放在最前線?平新疆、平川藏,你讓他沖在前面,倒說的過去;可是打雲貴,你還千里迢迢調用他的西北軍?你安的什麼心?你怎麼不用你的嫡系?你的嫡系裝備精良,不是說對你忠心不二?那你就該硬仗都讓他們去打。你這是以國家統一、抵禦外敵之名,消耗陶驤的財力物力兵力,形同剷除異己!他輸了你少一個心腹大患,他贏了你照樣坐享其成!」     「靜漪!」     「三哥你不能這樣。你撤退到哪裡算個頭?好,你撤,可你若是你把牧之犧牲了,你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將才,你再也找不到更忠誠的部下!」     「你混蛋!」程之忱大喝。     「三哥你才是!你……你這個貪生怕死、膽小如鼠之輩!」靜漪已經火上眉峰了。     之忱站起來,揮手就想朝著靜漪打來。靜漪動也不動的,等著他這一巴掌。之忱卻沒有打下去。     兄妹倆正僵持著,就聽著書房門外一陣亂,門被推開,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陶驤進了門,跟在後面的侍從官喊道:「總司令,陶司令他……」     陶驤直奔靜漪身邊,拉起她的手。     「牧之!」程之忱叫他。     侍從官攔在門口。     陶驤看著靜漪驚愕的表情,說:「陶驤今日來,是特地告訴總司令,江口,陶驤部聽從總司令調遣,死守到底,掩護大部隊撤到後方。」     書房裡死死的寂靜,沒有一點聲音。     「牧之……」靜漪眼裡噙了淚。     「總司令,我們先走一步。」陶驤拉著靜漪的手,走出了程之忱的書房。     之忱慢慢地走出來,看著陶驤那寬大的一口鐘飄在身後,像只蝙蝠似的,靜漪被他拉著,走的也甚快,陶驤都沒有顧及到她的步子,只一味的向前走……     「牧之!」靜漪拉住樓梯上的扶手。陶驤走的太快了,她胸口跟快裂開了似的,還跟不上他的步子。而且,她有話要和他說,「牧之!」     陶驤停下來,迅速的轉身,將她抱起來。     官邸內的樓梯像從前的九道彎衚衕,深邃而又漫長,靜漪手臂摟住陶驤的肩膀,心跳的極快,可是她說不出一個字阻止他。明明知道在這裡他們不能這樣,但是他的手貼在她的身上,她只覺得全身都在軟……剛剛對著三哥發火的氣力似乎走已經耗盡了。     陶驤將靜漪放下來。     靜漪要推開他,卻被他摟在懷裡。     官邸的後廊下,還是每隔二十碼就有一個士兵。他們木頭人似的紋絲不動。     陶驤緊緊的抱了她一會兒,才放開。     他背轉身去。     官邸口字樓中央的花園,陰沉沉的天都遮不住盈目的碧色。     靜漪也轉過身來,看著陶驤——他軍帽下壓低的發,一點點的在增加的銀白——她哽了喉。     「你不該。」他說,「這不是個人恩怨。況且你如何不懂,要保存實力,就要戰略轉移,就必然要有人做出犧牲。這不是他個人做出的決定。段奉孝已經潰敗,白文謨正在潰敗,這個時候,也只有我們能夠頂上去。」     「怎麼只有你們?其他人呢?他手上無能者眾、貪生怕死者眾,唯獨你不怕是么?可是你想想跟隨你多年的那些人,他們呢?這些年你出生入死沒錯,他們也追隨你出生入死,你看看到現在,你的嫡系犧牲了多少!餘下的,敦煌、仲成他們,如今又都頂在最險的地方……牧之,我想想都要心疼死了!」靜漪說到最後,不但眼淚下來了,幾乎是在對著陶驤吼了。     「你在教我抗命么?」陶驤挑高了眉。     靜漪沉默。     她何嘗不知服從對軍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抗命,然後大片領土,拱手送人?勞苦百姓,任人宰殺?靜漪,我是軍人。上峰有命令,我要守;上峰沒有命令,該守,我也要守。總要有人犧牲。」     「你的犧牲換……」靜漪再次哽住了。淚眼模糊中陶驤堅毅的表情卻異常清晰。     「這不是換。是爭取時間。戰略轉移成功了,我們即便犧牲,也有意義。這註定是一場持久戰,不能以一時輸贏定論。你懂我的意思。」陶驤回過頭來,看著靜漪,「你要做的,就是儘快帶著遂心走。」     「遂心不想離開你。我聽她的……下雨呢,這麼冷,讓四海給你換厚一點的大衣……」她說著,見他一動不動的,也沒有回應,顯得她特別傻似的,就想先走。     陶驤回身將她抄在臂彎間,低聲問:「都這個時候了,聽遂心的,你傻嗎?」     靜漪掙了下,陶驤的怒氣都在眼睛裡,瞪著她,好像這樣她就會聽了他的話似的。     她也學了他,不說話。     僵持著,兩人誰也不先開口。     靜漪眼角的餘光看到身後人影一閃,猜到是路四海等著呢,就推了陶驤一下,說:「該走了。」     「我送你。」他說。聲音就柔和了些。她就這麼在他面前,下一次相見不知是什麼時候,多相處一會兒也是好的。     「我有車來的。」靜漪說。說完,咬了下唇。     陶驤聽了這話,手臂收了一些。     兩人身子緊緊的貼在一處,靜漪更覺得難堪。她狠狠地又推他一下,不想陶驤帶著她身子一轉,站到後廊的陰影處,她心裡一慌,險些就喊出來。陶驤也不進一步行動,只是將她堵在這裡。黑乎乎的,她連他的樣子都看不清……彷彿很久以前,不知道什麼時候,他也喜歡這樣,突然的,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她有點迷糊,但接下來的親吻卻是灼熱而真實的。她反應過來,攥著陶驤的手臂,試圖將他推出去……她急的要命,可是又毫無辦法。陶驤的親吻,溫柔起來的時候,她難以抵抗。     「讓我放心上戰場吧。」他在她耳邊,低低的嘆息,「我不能失去再多了,漪。」     他端正了下軍帽,看著她,直到她在他的目光中不得不點了頭,才靜靜地轉身離去。     靜漪靠在壁上,目送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才慢慢地順著後廊走出去,剛好看到陶驤的車隊整肅待發。陶驤沒有再回頭看,路四海在上車前回身對她敬了個禮……車隊消失在雨瀑中,靜漪卻久久不動。     一把黑傘撐在她頭頂。     靜漪轉頭看著之忱。顯然他也是目送陶驤離開的。     「小十,我需要能打硬仗的人。為大局計,我別無選擇。」程之忱說。     「那你要想好,如果只有他一人,一旦失去了他。日後你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靜漪抬頭,看著煙雨蒙蒙中遠處的山景,「我知道,你又會說我自私,不顧全大局。但對我來說,大局,不是我該操心的事。」     「牧之主意已定。」程之忱說。     「我難道不知道他主意已定?這個局勢之下,他還能怎樣?以他的性情,沒有命令,都會主動請命到最危險的地方去的。」靜漪望著三哥。她也不是不能體會他的難處。看到他的為難,她也心疼。「對不住,三哥,我明知道跟你吵也沒用,還是來了。」     「那麼你呢,小十?」之忱看了靜漪。     「正如我不能動搖他的信念,他也不能強迫我改變主意。我回來,就是要與他同進退。我會在我應該在的地方,盡我應當盡的責任。」靜漪走下台階。     「小十!」之忱叫著小妹。     靜漪腳步穩妥堅定。     他本想叫住她再勸說下的,但看到她這個樣子,頓時明白自己不需多說了。     「三哥,再見。」靜漪走在雨中,還是回下頭,對著她的三哥微笑了下。     「我們會勝利的。」之忱說。     靜漪微微仰頭,看了之忱,點頭道:「保重,三哥。」     ?     ?     ?     靜漪以最快的速度辦完了事情帶著遂心回到上海。     此時的上海已經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下。然而這個城市最神奇的地方,也就在於即便是這樣的時刻,仍改不掉充斥在空氣里每一個因子中的生命力。     她和遂心下了火車,家裡的司機來接。送遂心回了陶家。數日不見,陶夫人恢復的很不錯。照著陶驤的意思,家裡上下應該在收拾東西預備離開了,可陶夫人看上去並不著急。靜漪也沒多停留便告辭回自己的公館。路上卻連續遇到封鎖。在街上停留的時候,她就望著外面:商店在甩賣貨物、衣著鮮亮的女人們進出店面仍樂此不疲,賣報紙的兒童口中高聲地喊著最新的頭條……第四戰區部隊全線推進的消息在報童口中聽起來都沒有那麼沉重了似的。     靜漪搖下車窗,要了份報紙。     接過報紙來,她看到報童身前掛著的煙匣,掏出錢來,把煙都買了。     看著報童歡歡喜喜地跑了……她握著報紙,翻了翻。     報童的年紀也只是比遂心略大。     生活已經很艱難,若再打起仗來,不知會怎樣。     她下車時把煙都給了司機。只從裡面拿了一盒。老刀牌香煙。     進門之後,李嬸告訴她說馬上可以開飯,她就乾脆在樓下坐著等。     天氣已經熱了,她打開煙盒,點燃了,抽了一口……還好沒有被嗆到。     煙味真苦。     心裡也有淡淡的苦澀……     李嬸來請她去吃飯的時候,看到她在抽煙,很驚訝地望著她,說:「先生,晚飯已經好了。」     靜漪將煙捲兒捻了,問:「李師傅已經出來了?」     李嬸搖頭,說:「陶司令讓人安排他隨司令部走,說是專門給陶司令做飯……路副官說,這兩天就把他提出來的。」     靜漪坐下,聽著李嬸說。     陶驤竟然把李保柱收入麾下……他可是馬上就要帶兵打仗去的。     「陶司令說,非得治治他的毛病。在司令部,有人看著。不老實,就軍法伺候。」李嬸說著,給靜漪盛湯。     靜漪抬眼看看她。     李嬸說這話時雖極力地掩飾著情緒,還是能看出來她在說到陶驤時那種崇敬、還有對她口中那個賭鬼死鬼丈夫的愛恨交加……靜漪喝著湯,見李嬸說完沉默了,說:「他現在還在號子里?」     「在的。陶司令說,就是要讓他知道知道這滋味,往後看他還敢不敢。」李嬸說。     靜漪含了口湯,微笑了下。     這真是陶驤能說出來的話……她輕聲說:「你收拾間屋子。等接了李師傅出來,這些天就住在公館裡。」     「程先生……」李嬸怔住,隨即道:「不用的程先生,不好打攪到您。」     「經過這次,他也該得了教訓。」靜漪微笑著,「再說我還想嘗嘗李師傅做的菜,是不是還是當年的味道。過兩天再讓他去陶司令那裡。」     「他這些年,要是肯好好兒的仍舊那麼做菜,也不會到這個地步。但願他承陶司令和先生您的恩情,從此以後真改了。」李嬸嘆氣。     「跟著陶司令他還能不改么。去吧,李嬸,照我說的做。」靜漪說。     李嬸又再三謝靜漪,也就先下去了。     靜漪獨自對著一桌子飯菜,吃的食不知味。     女傭來請她聽電?話,是遂心。     靜漪坐在那裡,聽遂心輕快地同她說著話。無非是今天她走了之後,她都做了些什麼。     「爸爸……媽媽,我給爸爸畫了一幅畫。」遂心忽然說,「明天拿給你看好不好?」     靜漪猛的聽到遂心喊爸爸,倒也分不清她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陶驤……她仔細聽,聽筒里卻沒有陶驤的聲音。     她想她是聽岔了……     「好啊,我在家裡等你。你想吃什麼,囡囡,我給你做。」靜漪說。     遂心咕咕地笑著,她身旁好似有人,靜漪追問著她,她才對著話筒說:「我想吃香油蒸蛋。」     靜漪愣了一下。     「香油蒸蛋么……好哇。」她說著,微笑了。囑咐遂心早些休息,約好了明天一早過來。她起身,站了一會兒,轉身進廚房去。     廚娘看到她進來吃驚地忙行禮,問她程先生要什麼嗎。她說囡囡想吃香油蒸蛋,我很久沒做了,想先試試的。     公館廚房她幾乎沒進來過,又許久沒有動手做飯,這裡的一切都陌生的很,她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廚娘笑著給她拿了乾淨的圍裙,指給她看各種灶具,之後就悄悄出去了。     靜漪洗了手,拿了雞蛋,往瓷碗里打了兩顆。她一手拿著碗,一手拿了筷子,快速攪動著。白瓷碗里有金魚水草花紋,嫩黃的蛋液翻滾起來,金魚和水草似乎是在水中遊動一般,煞是好看……她雖覺得手腕酸軟,還是樂此不疲。     灶上的水發出響聲,她拿了熱水往蛋液里加一點,蛋液里生出了絮。     她把瓷碗放進蒸鍋里,蓋上鍋蓋子,等在一旁。     也用不了幾分鐘,一碗香油蒸蛋就成了。     遂心不知怎的就想起來要吃這個……她出著神,眼皮忽的一跳。     她揉了揉眼。     廚房門響,她說:「就好了,不知道蒸的怎麼樣。」     她翹著腳,落了火。稍等片刻,有點急不可耐地掀起鍋蓋來,一股噴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不禁笑了,說:「看著還不錯呢。」     她拿了毛巾,將瓷碗端出來,放在桌子上。     「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低低的嗓音,含著微微的笑意。     她抬頭,就見陶驤靠在門邊,正對她微笑。穿著軍便裝,船型的軍帽稍有點歪,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因為累了,一身的倦色,不太遮掩……     她頓了頓,沒有出聲。     香油蒸蛋的味道充斥著她的鼻腔,極香、極暖……她吸著鼻子,卻吸進了濕氣。     陶驤過來坐下,問道:「給我個勺子好么?」     她忙轉身,從架子上去了一把銀匙過來,給他,說:「小心些……燙。」     他趁機握了她的手。銀匙哪裡燙,他的手才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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