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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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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麼一會兒工夫,她覺得天旋地轉。她也簡直不記得自己怎麼跟大表哥說的,好像大表哥從頭到尾都沒有問她什麼。其實他要問,她也沒什麼好說的,因為根本在來之前,她就預料的到,這是個沒有結果的努力。可是她還是在儘力。此時她心裡隱隱約約的知道,必須另外尋找合適的方式將戴孟元救出來。     她從來沒有這麼怕過,怕他會再也出不來,怕她再也見不到他。     而他的堅持,正是她怕的根源。     「上車。到家讓無垢給我來個電話。」趙宗卿囑咐靜漪。     靜漪有些木然的上了車,和表哥告別的時候,她還覺得自己表現的很正常,但當車子駛離那道灰色的高牆,往城裡去的路上,她就開始從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天悶熱而陰沉,陰的彷彿空氣里能擰出水來。     靜漪摘下帽子來,擦著額上的塵。     只是明明擦了,手帕都沾了黃土,還是覺得臟。     趙家的司機趙保柱問她:「十小姐,要不要停車休息下?」他看出她有些不舒服。     「不礙事。」靜漪說。時間已經不早,耽擱了這麼久,無垢也許等急了……回家晚了,等待她的又不知將是什麼了。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並不很擔心。看到了孟元,她只覺得再壞也不過如此了……     車頂噼里啪啦的響著,她回神,原來是下起了雨。     雨瞬間便大了,四周彷彿蒙上了黃色的紗帳。     急雨在地面上匯成水流,湍急的沖刷著土路。這段路並不十分平坦,前方又在修路,坑坑窪窪的。保柱一邊小心開車,一邊抱怨了幾句。車前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咯吱咯吱響,刷不迭大雨,前面的路看不太清楚。     「雨太大了,路不好走,要不在路邊停一下吧,十小姐?」保柱正同靜漪要商議下,前面突然的斜刺里跑出來一架馬車,橫衝直闖的便朝著他們踏來。那馬夫在車前驚恐的生拉硬拽著奔馬,保柱慌亂間扭轉方向盤躲避著。     轎車向路北急轉,險些撞在路邊的大樹上。車身劇烈的一抖之下,只聽著咔哧一聲響,車子頓時歪斜向一邊。     靜漪被搖晃的車子摔到一邊,忙撐起身來。     「糟了。」保柱說著,搖下車窗往外看。傾盆大雨匯成黃色泥塘,轎車前輪陷進了泥坑當中,他想推開車門下去查看,車門開不了。他回頭看下靜漪,問:「十小姐,您沒事兒吧?」     「我還好。怎麼了?」靜漪問。她從後車窗看出去,那馬車在雨瀑中飛馳而去,車馬行人紛紛避讓,猛然間連車帶馬掀翻在地……她聽到馬兒痛苦的嘶鳴,和人的驚慌失措的呼喊,她想看清楚些,雨下的太大,前方都是模糊的一片。     「我得下車去找人把車抬出來。十小姐您在車上先別動。」趙保柱說。他想要推開車門,可是車前輪正陷在泥坑裡,車門只開了一條縫隙,再也推不動。     靜漪見狀就說:「還是我下去找人。」她不止惦記著找人來將車子弄出泥坑,更緊要的是她覺得前面一定有人需要她救助。     「十小姐!」趙保柱想阻止她,靜漪已經開車門下了車。     她雪白的皮鞋踩到匯成小溪似的雨水裡,頓時沒過了腳面。     她急忙撐開傘,順著路邊趟著往前跑。     她身上的衣服被暴雨澆了個半濕,頭髮也濕了。     前面不遠處圍了些人,她想那大概就是馬車掀翻的地方。她急忙跑過去,分開圍觀的人,進去一看,果然是車馬俱翻。急速奔跑中的馬摔倒在地,前腿已經折斷,露出慘白的腿骨來,馬夫也從車上摔了出來,此時正跪在傷了的馬身邊,痛哭。     她只顧了往前沖,沒留神有人要攔著她,對她說:「小姐,不要再往前走了。」那人撐著傘,手臂一伸,牆一樣擋在她面前。     靜漪望著他身後,說:「有沒有人受傷?我學過急救術,可以應急……」     「沒有人受傷。只是馬摔斷腿了。」那人看著傘下的靜漪,說。     「那就好。」靜漪並沒看他,傷馬哀鳴,讓她揪心——只見痛哭的馬夫身邊,另有一人在查看馬匹的傷勢。那人一身淺色的西裝,沒有戴帽子,頭髮極短,身邊跟著的人拿了傘替他遮雨,被他粗暴的揮手擋開。雨水順著他的頸子噗嚕嚕的往下滾,他也不在乎。     他蹲下去,捲起袖子來,摸著馬的頸子。     她雖然不是獸醫,也知道這匹馬傷的很重,看樣子要再站起來已經不能夠……她看著那匹在雨水泥漿中痛苦掙扎的馬,和不停的用袖子擦著眼睛的馬夫,頓時心裡生出一種難過來。傷馬猛然間長鳴一聲,哀嚎似的。     靜漪不由自主的轉了下臉,不忍心看鮮血隨著暴雨的擊打在地面上漸漸擴散開來。     可是又忍不住要關心那傷馬,仍是要看過去。     擋在她面前的那個人看出她的意圖來,稍稍側了身。     靜漪見那人對馬夫搖了搖頭,這表示馬是沒的救了。     果然馬夫立即放聲哭訴起來:這匹馬是要養家活口的,是家裡的一口子,今天也不知道怎麼撞了邪的,剛剛明明是跑的好好的,沒看到對面開來的那輛轎車啊就那麼被驚了……他的哭聲在暴雨中有些瘮人。     在靜漪聽來尤其是。     西裝男子招了招手,跟著他的幾個人開始驅散圍觀的人。     始終擋在靜漪面前的男子這時候低聲說:「十小姐,請後退幾步。」     靜漪驚訝的抬頭。對方叫她十小姐,她以為必然是認識的人,定睛一看,只覺得有點面熟,一時倒愣了:這人衣著整齊,通身米色的亞麻三件套西裝三接頭的白色皮鞋加卷檐亞麻禮帽,是個很文雅的先生,個子又高,也瘦——在他身後站著的另外幾個人,和他的打扮相似,想必是同行的……靜漪點點頭,不著痕迹的往旁邊一撤身,保持了一點點的距離。     那人見她矜持戒備,不以為意的微笑著。一轉身,擋在了她身前。     靜漪正不知他為何要如此,就聽「嘭」的一聲槍響,隨著圍觀的人發出驚呼,傷馬哀鳴一聲,便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靜漪呆住似的,直愣愣的瞅著被雨水沖刷著的馬的屍體,和那順著水流擴散開來越流越遠的血,她抬手擦了下嘴邊雨水……站在身前的這位先生回身看她,說:「十小姐,你還是到前面避雨去吧。雨下這麼大,當心著涼。」     靜漪搖著頭,低聲的問:「為什麼要殺了它……太殘忍了……」     「十小姐,對一匹馬來說,不能再奔跑才是最殘忍的。況且,這馬夫也沒有那閑錢養一匹瘸馬。這不是寵物,這是謀生的牲口。」那人頗有耐心。     靜漪擦了下臉上的水珠。心裡不得不承認,這是她想不到的。     她看到馬夫還在抱著他的馬痛哭,而親手將馬擊斃的那個人,從口袋裡掏出一疊什麼,放到馬夫手裡,然後,他轉了身。     就在這時候,他朝靜漪這邊看了一眼。     雨下的仍然很急,濺起的水花若黃褐色的煙塵一般。     隔著一層紗似的,兩人靜靜對望。     靜漪還是看不太清楚他的臉。只是覺得他輪廓有些眼熟。     她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在哪兒見過這樣一個人;而這個人的目光上下的在她身上一轉,似乎也並沒有對她過於在意——身邊的人輕聲的說了句什麼,他轉臉沖著等在旁邊的一位身量中等的紳士一望,正要走,卻被人猛的拉住了手,是那馬夫。他眉一揚,身邊的人反應更迅捷,立即將馬夫拉開。     「……這……這我不能要……」那馬夫先是被嚇了一跳,慌忙將鈔票歸還。     靜漪分明看到那人臉上的不耐煩,對隨從做了個手勢,讓他攔住馬夫還錢的舉動。     靜漪想起來自己手袋也也應該還有些錢的,便打開手袋往外拿,打開一看,只有幾塊錢了——那些錢都在看守所里掏給了看守。     她已經走到了馬夫身邊,掂著這幾塊銀元,便有些窘。正有些不知所措間,她一抬頭,那人竟沒走開,還在看她。她立時覺得更加難為情起來。     靜漪真後悔自己平時沒有戴首飾的習慣。此時她身上除了頸上一掛尋常的珠鏈,也就還有腕上的鐲子和兜里的懷錶。懷錶是母親賜予,內里還有她的肖像,是不能離身的。她一盤算,便將頸上的一條鏈子解下來給了那馬夫,隨後仍覺得這贈予單薄,便將手腕上的鐲子退了下來一起遞過去,交給馬夫,說:「剛剛對不住。雨下的太大了,我們也不是成心要驚了你的馬。這些,換些錢……你再買一匹馬。」     馬夫直愣愣的看著她。似是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好極力的推辭。     「拿著吧。」靜漪窘的不得了。再不慣在眾人面前和人推搡。她急於擺脫這窘境離開,就聽有人問她:「十小姐?您的車子呢?」     「車子……」靜漪這才想起來她原本要做什麼。車子!保柱還在那裡等她,她得找到人去幫忙。「糟了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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