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險
且說碧萱一路盤算怎樣說動雲旗,使他悄悄陪令儀出去轉轉。誰知雲旗不在房裡,也不在馬棚喂馬,碧萱尋了一圈,方在客棧門前遇見他:「哪裡去了?害我找了這半日?」
「並沒有什麼,不過是前後轉轉,看看將軍家那位小爺的布防罷了。」雲旗對碧萱總不似旗人男子對妻兒那般頤指氣使,反倒有些恭敬。
「那是他們家的事,你只看好咱們姑娘,其他的總別管……」碧萱笑著抱怨一陣,方小聲將令儀想要往城中逛逛的事說了一遍。
誰知話沒說完就被雲旗搶道:「你出來時,誰陪著姑娘?」
碧萱本想答說身邊沒人,可話沒出口,心裡已經明白,轉身向令儀的客房跑去,雲旗緊追上來。二人也顧不上禮數,推門進去,哪裡還有人?客房裡空空如也……
原來碧萱才去找雲旗,令儀就溜出房,她一身小廝打扮,客棧的人以為她是哪家的奴才,軍士們卻以為她是店裡的夥計,兩下里都不盤問,她竟大搖大擺地從客棧的後門溜出去。那門原是給送菜、送柴的人走的,兩個軍士只打量他一眼,就放行了。
已是黃昏時分,城中集市早已散去,只有生意不好的幾個小買賣人,因沒賣出錢來捨不得走。再有那落地唱書的藝人手拿八角鼓,唱著叉曲兒,引得幾個路人圍觀。
那叉曲兒原本是上三旗喜好的玩意兒,親朋好友中唱起來顯著有身份,沒想到如今落得街頭賣唱,令儀不由心中感嘆,世事無常,誰也不能永遠尊貴,可誰又能永遠落魄……
一時曲終人散,那藝人將那八角鼓翻過來,反面朝上,捧在手裡,往人群中走一圈,聽曲的人大多散去,這一圈下來,鼓裡只有幾個錢,藝人愁眉卻也不說什麼。自來「沒有君子不養藝人」,令儀難免不平,就要向懷裡掏錢,這一掏才發現自己出來時,心裡盡想著不要被發現,竟一個錢也沒帶。那藝人看著她,令儀的臉騰地紅了上來,忽想起手上的鐲子,狠狠心,就要摘下來。
「嘩啦」一聲錢響,有人從令儀身後往那鼓裡丟了一把青錢:「唱得好,爺給賞。」藝人致謝而去。令儀回身一看,一個少年公子頭戴金邊八合帽,帽正上一塊晶瑩剔透的紅瑪瑙,一尺多長的紅穗子從帽子垂到腦後,少年五官俊秀,唇紅齒白,一身靛青色綉飛來蝠紋樣的長衫顯得整個人長身立玉,許是嫌天熱,褂子也沒穿一件。
令儀忙拱手作揖:「多謝這位公子善心。」說完轉身就走,卻被少年一把拉住。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冷冷地問。
令儀慌忙甩開他的手,面帶慍怒道:「萍水相逢,賤名不值一提,就此別過!」
「你不告訴,爺回去怎麼向你姑娘告發你呀?」少年輕挑劍眉,似早看穿了他眼前這個小人兒。
令儀聽了不由心下一驚:「你……你是誰?」
「是爺把你從寧古塔帶出來,不然你哪能看見這東平縣城?」博洛一邊說笑,一邊鬆了手,繼續向前走。
令儀在原地呆愣了一會兒,忽想起什麼,前後左右看看,才發現博洛身邊也沒跟著人,急忙幾步追上去:「好二爺,饒過奴才這一次吧,奴才打小沒出過遠門,一時貪玩,奴才這就回去,您就當沒瞧見我。」說著令儀就要往回走,卻又被博洛攔。
「哪兒去呀?想出來就出來,想回去就回去,你真當我們鑲藍旗的軍士都是擺設嗎?」原來令儀溜出客棧,博洛正巡查哨防,見後門的兵丁攔都不攔一下那小幺,於是命格愣泰加緊布防,所有出入人等務必盤查,就是章佳氏那位大姑奶奶要出去,也不能輕易放過。
待囑咐好一切,博洛悄悄跟著令儀,原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不想令儀只是左看看,右逛逛地在街上閑晃。
博洛沒了興緻,本想就此上前問著「他」,回去再叫人打兩下,交給章佳府的人嚴加管教也就罷了。誰知那令儀忽然停下腳,聽了半日的叉曲兒,神色凄然,似有不能言語的悲傷。
博洛在一旁細細打量,忽發覺這個溜出來的貪玩的小幺竟是個丫頭,且面如凝脂,杏眼黛眉,頗有幾分姿色。博洛到底有些少年氣性,且也是個貪玩的,便想戲耍她來解悶。
「說,到底叫什麼名字?」博洛假作不在意地問話,心裡眼裡卻防著她逃走。
「茉……」令儀話未出口,人已僵在原地,她已經不是茉蓉了,卻還沒適應這個新名字,就像她也沒準備好接受令儀此後的幾十年的熬煎。
「茉兒?好名字!」博洛偷笑,「幾歲了?」
「十三歲。」令儀還沒回過神來,只是木訥地回答,「再過兩天就十四了。」
博洛見她說話心不在焉,以為她害怕,心中自是得意:「放心,只要小爺不說,沒人知道你出來,一會子我帶你回去,守衛的軍士不會難為你。」
令儀無法,只得跟在博洛身後,忽然想起啟程時那個面面俱到的少年公子,難道真的就是身前這一臉壞笑的小爺嗎?
她抬頭去看博洛,怎麼看也不過是跟自己一般年紀的人,倒是有幾分像是被寵壞了的少爺胚子。
還沒等令儀想個明白,博洛已跑到街邊一家賣乾鮮果品的鋪子,指著風乾栗子、薄皮鬆子、糖沾的花生仁要吃。夥計見來人是個少年公子,身邊又沒有老成的僕人,想來好騙,就隨意抓了兩把,秤星子也不調,匆匆稱完,用紙包好遞過來:「這位爺,三十五個大子兒。」
博洛伸手去掏錢袋,卻被令儀一手按住。她拎起各色乾果掂了掂,又低頭看看鋪子里的價牌:「好大的膽子,敢騙我們爺?這栗子不足五兩,松子四兩五錢,花生仁兒這麼便宜你還扣著斤兩?想我們小爺掀你攤子嗎?還有你這秤,師傅沒教過你,那定盤的星子就是你的心!你這秤連星子都是歪的,難道你的心也是歪的嗎?」
博洛看看令儀,又低頭看看那些果品,似有些不能相信。
那夥計被說得滿頭冒汗,惱羞成怒,上前就要去揪令儀的衣領,博洛眼疾手快,一把拉回令儀擋在身後,抬起一腳正中那夥計的胸口。
夥計被踢得倒退兩步竟不認輸,還要衝上來再打,博洛晃身躲過,順勢抓起他的手腕向後一扳,夥計吃痛,連連告饒,博洛偏偏不肯放過。令儀忙拉住博洛:「二爺息怒,咱們只是路過,少生事非。」說著,她從博洛的錢袋裡撿出二十五個子丟在柜上,一手抓起包好的果品,一手拉起著博洛就走。
兩個人在街口找了家小小的麵茶攤子,要了兩碗麵茶,剛才買的果品鋪了一桌子。「聽聞駿德精於商道,沒想到連他家的小幺都靈利成這樣。」博洛一面剝著栗子,一面咋舌說道。
「是二爺誇獎小的了。」令儀丟了一顆糖花生仁進嘴裡,笑道,「小的常在老爺的商號里幫忙,這點子小聰明還是有的。」
見令儀面有得意之色,博洛到底不甘心,故意冷笑道:「我聽說,駿德雖然官小,但仍有宮裡的供奉,怎麼家裡竟窮到連幾個奴才都買不起,讓小丫頭子在柜上拋頭露面總不太好吧?」
令儀一驚,手裡剝好的幾粒松子仁落了一桌子,博洛故意撿起來吃,見令儀窘得滿臉通紅,低頭不語,博洛心中得意,一時忘形,抬手朝她耳垂上輕彈一指甲:「你是出來前摘了那耳墜子吧?什麼墜子這樣沉?那紅印子還在上面,明兒別戴了。」
「你……你早就知道……」令儀有些不服氣。
這下博洛更得意了,將手裡的栗子殼朝桌子上一扔,拍了拍手,笑道:「難道你以為爺會為一個臭小廝出錢……」說話間,忽見令儀急得直搓衣角,博洛到底把奚落的話咽了回去,假意看向別處,半晌方小聲道,「茉兒別怕,我是不會告訴人的。」
令儀不想到博洛會這樣說,抬頭看向他,卻見他只是抬頭看天:「天兒不早了,我們回吧。再遲些,只怕不用我說,你主子也會查到你。」說罷也不等令儀,丟下茶錢起身便走。
令儀也只得起身,看一眼桌上的錢,又撿起幾枚來,「二爺又給多了。」說著,忽想到若被店裡夥計看到,恐會嘲笑她小氣,忙抬頭去瞧,頓覺奇怪,「二爺,你說,這麼好喝的麵茶,為什麼沒客……」
話未說完,只聽「撲通」一聲,博洛一頭栽倒在地上。令儀大驚,本想跑過去查看,腳下卻像踩了棉花,一個不穩撲倒在地,令儀只覺渾身酥軟,眼前似被蒙了紗布,外界的一切看上去都模糊不清。
恍惚間,看見剛才為他們端茶的夥計連同那乾果鋪子里的夥計一步一步走向博洛。令儀本想急呼救命,可嘴裡似被塞滿了棉花,連舌頭都不能動,眼皮再支撐不住,一點一點合上,失去所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