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抉擇難(3)
羋月道:「若用到你時,你可別再給我錯亂了。」
庸芮道:「是。」
當下庸芮匆匆而去,樗里疾聽了南箕回報,急得跺腳道:「三日後早朝就來不及了,如今已經是滿城風雨了。若不處理好,只怕到時群臣能把咸陽殿給掀翻了。」
羋月聽了南箕回報,卻是哈哈一笑,道:「你告訴他,咸陽殿,翻不了!」
樗里疾在宣室殿前被拒的事,也飛報到了嬴稷耳中。
大朝會前一夜,夜已深了,嬴稷仍然在承明殿中焦灼地走來走去,豎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王,王后派人來問……」
嬴稷暴躁道:「叫她滾。」
豎漆道:「是,是是是……」
唐棣只得溫言勸道:「大王,母后既這麼說,必是有了應對之策,大王不必著急。」
嬴稷急道:「明日就是大朝會,若是群臣鬧騰起來怎麼辦?怎麼辦?到時候母后如何下台,寡人如何下台?」
唐棣道:「大王,太后既然敢對樗里子說這樣的話,那必然是沒有關係的。」
嬴稷道:「寡人不明白,他們怎麼會這麼快知道消息。是誰把消息走漏了?是誰?是誰?」
不管嬴稷願不願意,大朝會仍然如期召開了。
清晨,咸陽殿外,文武大臣已經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得起勁。
寒泉子曖昧地對樂池道:「樂大夫,那件事,你聽說了沒有?」
大夫樂池低咳兩聲道:「輕聲,輕聲。」
大夫冷向不屑道:「輕什麼聲啊,這事兒還有誰不知道。」
大夫管淺也不悅道:「唉,這種事,真說不出口啊。」
庸芮帶著微笑,和每個人都一一打招呼,他的神態輕鬆,與眾人的劍拔弩張之勢大不一樣。
到殿上鐘磬之聲響起時,大臣們頓時嚴肅起來,整冠理帶,捧著朝笏按照順序魚貫而入。
群臣入殿,端正地排成兩列,彼此交換眼神,堅定信心,一個個昂首挺胸,等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便聽繆辛報道:「太后駕到。」
整個大殿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羋月走到殿中,掃視了周圍一圈,她的目光到處,如風行草偃,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
羋月拂袖,優雅地坐下。
群臣道:「臣等參見太后。」
羋月道:「罷了。」
群臣起身,頭不敢抬。
羋月道:「聽說今日上朝之前很是熱鬧,諸位卿大夫都在議論紛紛,不知道可否告訴朕,你們在議論什麼?」
群臣唯唯。原來在殿前人人都說得極是起勁,似是羋月一上朝,眾人便都要群起相勸,務必要讓她打消原意,維護大秦王室的體面。可是此刻到了她的面前,眾人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巴不得別人先站出來開口,自己好跟進,竟是誰也不肯做這個出頭鳥。
樗里疾沉著臉,他是首相之尊,一般事情都是先由一個大夫開口,形成眾臣紛議的局面以後,他才好一言定鼎,總不好他自己先站出來進言。可是眼看眾人都是巴望別人出頭,推諉異常,他便是再有心想壓軸,此時也不得不往前站了一步,張口欲言。
卻聽羋月先開口道:「哦,你們沒有事可以告訴朕嗎?那朕倒有一件事想告訴諸位卿大夫。」
群臣抬頭,詫異地看著羋月。
樗里疾道:「不知太后有何事相告?」
羋月手掩在自己的腹部,臉上充滿了為人母的快樂安詳和心滿意足:「朕有一件喜訊要告訴諸卿,朕有喜了。」
群臣嘩然,誰也想不到,她竟如此公然在朝堂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自己懷孕的消息。
樗里疾臉色漲得通紅,上前一步大聲道:「敢問太后,喜從何來?」
羋月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樗里疾,彷彿他說了傻話:「朕是大秦太后,懷了嬴氏之後,不是大喜嗎?」
樗里疾想不到她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氣結。
唐姑梁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問道:「太后此言,實在是,實在是……難道先王還能……」
羋月坦然點頭道:「唐卿真是聰明人。」她面作戚容道:「朕曾夢見先王,先王傷嬴氏人丁單薄,大王孤單缺少臂膀,故與朕入夢,孕育子嗣。諸卿,不為先王賀,為朕賀嗎?」見群臣面面相覷,一時竟無言以對,她微笑著站起來,道:「看來各位竟是高興得傻了。朕甚倦怠,先回了。」
見羋月站起來,徑直轉身向後殿走去,群臣似忽然反應過來,蜂擁上前試圖阻擋:「太后,太后請留步!」
庸芮卻上前一步,擋住群臣道:「諸位卿大夫,少安毋躁,少安毋躁。請聽我一言,聽我一言。」
群臣眼睜睜地看著羋月遠去,將一腔怒火都發到庸芮身上。
樗里疾怒道:「哼,庸芮,你擋著我們意欲何為?」
庸芮苦笑道:「各位追上去,又想得到什麼?」
樗里疾道:「你說呢?」
庸芮一攤手:「各位爭執了半天,無非就是想要太后給一個交代,如今太后已經給了交代,各位還想要問什麼?」
樗里疾氣得整個人都抖了,怒道:「哼,這算是交代嗎?先王託夢,太后有娠,直是把我們當成三歲小兒了!」
庸芮道:「那各位想要什麼樣的交代?」
樗里疾道:「大秦嬴氏王家血脈,豈容混淆?」
庸芮道:「那各位想要太后怎麼做?是要逼著一個母親殺死自己的孩子嗎?」
群臣語塞,眼神中表露他們的確有這樣的渴望,但卻是誰也不敢說出口來。
庸芮進逼一步道:「誰敢去,哪位敢?」
除了樗里疾站住不動外,群臣都膽怯地退了一步,管淺低聲嘟噥了一句:「可那也不能冒充嬴氏血脈啊。」
庸芮道:「既然誰也沒有能力阻止太后生下孩子,那這孩子生下以後應該姓什麼?姓義渠王的姓嗎?他成年以後,要不要分封?分封完了,這封地歸誰,歸義渠?」
管淺連忙搖頭:「不行,大秦將士辛苦得來的疆土,豈能屬於義渠人?」
庸芮道:「那就只能姓嬴了。」
管淺氣道:「這,斷斷不可。我等身為大秦之臣,若是坐視王家血統淆亂,何以對先王,何以對列國,何以對後人?」
庸芮道:「列國,列國難道就沒有先例嗎?」
管淺道:「胡說,哪來的先例?」
庸芮一指正中屏風上的圖騰,問道:「各位,這是什麼?」
這圖騰眾人自然都識得,這是大秦的圖騰玄鳥。
唐姑梁哼了一聲:「這是玄鳥。」
庸芮笑問:「為何要畫玄鳥?」
唐姑梁忽然意識到一事,當即不言,卻有人還未省悟,叫道:「『天生玄鳥,降而生商』,祖妣女脩因玄鳥感孕我大秦先祖大業,這還不懂嗎?」
唐姑梁恨不得將這多嘴的人吃了,瞪起眼睛巡視了一圈卻未發現此人是誰,已經心知不妙,果然聽得庸芮拊掌笑道:「這樣啊,『天生玄鳥,降而生商』,昔年簡狄吞玄鳥之卵而生殷商之始祖契,敢問,父在哪裡?祖妣女脩亦是因玄鳥感孕秦人先祖大業,敢問大業之父又是誰?姜嫄踩巨人足跡而生周人始祖棄,則棄之父又是誰?」
樗里疾目瞪口呆,吃吃地道:「那,那只是遠古傳說,何以能用之今世?」
庸芮輕鬆地道:「好,始祖們太遠,那就說說今人。當今列國,最強者七國,七國之中,國家能與我秦國相當的,還有齊國,對否?」
樗里疾已經有些暈了,下意識地點頭。
管淺已經明白,扭頭掩面退出人群,唐姑梁更是早早拂袖而去。
樗里疾忽然明白過來,渾身一顫,目光銳利直逼庸芮,叫道:「庸芮,你不要說了。」
庸芮沖著樗里疾苦笑一聲:「樗里子,今天必須把話說開了啊。」
樗里疾長嘆一聲,拂袖而去。
眾人看看樗里疾的背影,又看看微笑著站在那兒的庸芮,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寒泉子卻多了一句嘴問道:「齊國又如何?」
庸芮道:「齊國原是姜子牙的封地,齊國國君原是代代姓姜,但如今卻為田氏所代,為何?田氏原為齊國之臣,雖然謀得權力,無奈族中人丁單薄,空有野心沒有親族,徒呼奈何。田成子就想了一個辦法,他廣納美姬,大招賓客,令賓客舍人出入後宮而不禁,幾年之間,就生了七十多個兒子。田氏因此而得以大興,至田襄子時,取代姜氏而為齊國之王。此為榮焉?恥焉?」
群臣此時已經無言以對了,卻聽得庸芮道:「諸位,太后生子,當為嬴姓否?」
群臣沉默。
良久,寒泉子才艱難道:「也只能如此了。」
庸芮道:「各位,請吧。」
群臣垂頭喪氣,竟是不能再發一言,頓時潰散,三三兩兩轉身出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