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搬家前歡天喜地,真搬過去了也就那樣。地方實在小,一居,她跟女兒住都有點擠。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都是自己選的。
榴榴鼓勵茉莉,「慢慢來,你這等於建立根據地了,只要堅持下來,勝利最終還是你的。」
茉莉苦笑,「多久?五年,八年,還是十年,老頭老太太身體好著呢。」榴榴說:「他們不會一直住在這吧,好意思的?」茉莉說:「真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會不會是對你有意見。」
「隨便。」
「我的意思是,嫌你沒有給他們生孫子。」
茉莉發氣,「誰生誰是孫子。」
榴榴往下解釋,「落後地區,觀念陳舊,一個孫女,讓你住小房子,要是一個孫女一個孫子呢,還讓你住小房子?還不得對調呀!」茉莉說:「不是我不想生,哪有機會生呀,半個月才回來一次,以後都這樣了,等於兩地分居了。」榴榴不想茉莉太過擔憂,不往下問了。兩個人靜靜坐了一會兒,都有點感傷。
茉莉沒話找話,問她跟大表哥有沒有進展。榴榴說大表哥高冷的,跟霍建華差不多,但她就是喜歡。茉莉點了一下嘴唇,「到沒到這。」榴榴不好意思,作意輕拍她,「想哪去了。」茉莉說又不是高中生,有什麼說不開的。榴榴說不是說不說得開,我覺得大表哥這人蠻紳士的。
茉莉戳破了,「那是對你沒興趣。」
「喂,生活已經夠殘酷了好不啦,人艱不拆哇。」
話確實重。
茉莉笑嘻嘻地,「哪天去吃酒吞。」
榴榴捏肚子上的肉,「本來想去的,被你說的,不敢去了。」茉莉拿出手機,翻出提到酒吞的那條簡訊,給榴榴看。榴榴一口葡萄籽差點沒卡喉嚨里,「還活動吶,白色恐怖呀!能不能報警哇?」
茉莉道:「我是做好長期鬥爭的準備了。」
榴榴問:「拿它沒辦法了么。」
「問了民警,說這種騷擾消息,很多是從境外發過來的,根本查不到,」茉莉說,「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怕它假裡面還有真。」
榴榴反應過來,「那你要小心點。」
茉莉斗轉,「會是我婆婆么。」
榴榴腦經急轉彎,「你的意思是,你婆婆希望你離婚。」茉莉又把一封家書的事說了。榴榴頓時雞皮疙瘩掉一地,分析道:「沒有你,還有其他人呀,她兒子自理能力都沒有,不可能光棍一輩子呀。」茉莉笑說那可不一定,他們可以照顧呀,哪怕照顧不了,後面的事情人家也不管了,他們就要兒子感恩報恩,把老一輩子照顧好了就好了嘛。
榴榴又覺得老人不一定會玩這種把戲。
茉莉說:「本來我也覺得不應該會,但其實我婆婆淘寶玩得溜得,不能低估。」榴榴大喘氣,想了一會兒,才說:「我感覺我媽也不想讓我結婚。」
「不至於吧。」
「都不催了。」
「過了一定年紀,就不著急了。」
「不催也不正常呀。」
「你媽什麼時候過來。」
「感覺已經在準備了。」
「跟老媽搭伴,多好呀。」
「不一樣,要都像你媽那樣倒好了,我跟我媽,長期不在一塊,也要磨合的。」
茉莉又跟榴榴提到翁阿姨的事。榴榴也大嘆聞所未聞,可一切又似乎都在眼前。前幾代人,多子女的,老了尚且如此,他們這代獨生子女,上頭那麼多老人,怎麼弄。榴榴感嘆,「你還好些,有女兒托底,我呢,一個人,將來肯定要住養老院了。」茉莉安慰她,說不還有大表哥的么。榴榴說那隻能是有棗沒棗打一杆子,整體是悲觀的,畢竟大表哥賣相不錯,她沒有信心拿住。
茉莉提醒她,「你有房子呀。」
榴榴無奈,「在上海混了那麼多年了,也就這套房子能給點安全感了,不過也危險的,萬一將來失業了,房貸還不起,房子就沒有了。」
勁草正式去金山了。囡囡,茉莉接得多。爺爺奶奶一周接一次,去家裡吃飯。茉莉慢慢認識到,老人對第三代,根本沒有嘴上說得那麼在意。他們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兒子。說句難聽話,孫女的福,他們估計是享不上了,但兒子正是收穫期,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因為要接孩子,茉莉調整了下班時間,以前下了班,要多坐十分鐘才走,現在是提前十分鐘,去幼兒園之前,她有時候會拐去買點菜。這就經常碰到果果媽高夏菁了。接觸了幾次,茉莉才知道果果媽在金融系統待過,現在是行內的理財經理。高夏菁送過茉莉兩次面膜,都是台灣研發的新產品。茉莉笑說:「真不好意思,幫不上你的忙,有孩子了,一點閑錢沒有。」高夏菁笑說不必有壓力,這個都隨緣的。
果果和囡囡能玩到一塊。大人關係也近了。茉莉為還高夏菁面膜的人情,提議去吃壽司,反正兩個女人下了班都沒事。高夏菁問勁草呢。茉莉把家裡家外的事簡單交代了,包括跟公婆分居,高夏菁說那你自由了。
茉莉說所以呀,也不知道能自由到什麼時候,快活一天是一天。她說我請你。高夏菁不肯,說要 AA 制。茉莉故意問:「去吃酒吞怎麼樣。」她故意提這家餐廳,為的是觀察高夏菁的微表情。高夏菁也算嫌疑人,也要摸底,一個單身女人,搞不好就會覬覦別人的老公。她有「作案動機」。
誰知高夏菁略有點驚訝,她感覺有點貴。
茉莉說:「老實說,以前我家庭條件不錯的,對自己,我不節省的,後來到上海了,結婚了,不一樣了,買汰燒都會幹了,換季收納灰頭土臉,又搬家,狼狽地。我們家先生一出去工作,公婆天天快活,我心裡又不平衡了,孩子我帶掉了,家裡我顧好了,他們都及時行樂就好了,憑什麼……」茉莉越說越多。
高夏菁插一句,「你還有的埋怨,我呢,孩子只能我帶掉了,家裡只能我顧好了。」
茉莉戛然而止了。是的,高夏菁比她更苦。那就更應該喝一杯了。就去酒吞。清酒滿上。一對一杯來,真有點姐倆好的意思了。茉莉掏心窩子,高夏菁也說真心話。她跟茉莉說了她離婚的事,前夫怎麼出軌的,怎麼聯合小三對付她的,她怎麼捉姦的,怎麼抓破小三臉的,怎麼因為離婚到上海的,怎麼一個人撫養兒子的……高夏菁說得唾沫橫飛,茉莉聽得花容失色。真是一部連續劇。反正,歸根到底就兩個字:苦的。命苦,生活苦的,當女人總是很苦的。
茉莉慘然,問:「就沒想過找個人靠一靠。」
高夏菁帶點醉意,聲音都大了些,「靠誰呀,誰靠得住?帶著兒子,誰要你,哪個男人傻?幫人家養兒子,是沒有回報的投資,沒人願意做的。」
茉莉只好安慰,「一個人過自在。」
高夏菁道:「跟你不能比,你後頭有靠,我父母都是窮人,還指望我接濟呢。」越說越難過,茉莉只好舉杯,結束這個不愉快的話題。
高夏菁識趣,轉而問:「聽說你手風琴拉得不錯。」茉莉問她怎麼知道的。高夏菁笑說,有時候晚上能聽到,前面樓傳過來的,後來聽你婆婆提,才知道是你。茉莉喟嘆,「過去想玩,能玩,會玩,現在有了孩子,事情又多,偶爾晚上來兩段,消愁用的。」
高夏菁道:「活著就是愁。」
茉莉出來租房,隔三差五,張善亞也上門,每次來,都把房間收拾一通。還現身說法,教育茉莉,「多幹家務,對身體好,你看我和你爸,我多干,他不幹,到這個年紀差別看出來了。」
茉莉沒法跟她理論,平時工作忙,又要帶孩子,茉莉一周會請保潔來一次。「媽,真不用您動手。」茉莉說了多次,善亞根本不聽。茉莉上班,她偷偷就過來了。茉莉明白,人家是心疼兒子,半個月回來一次,到家要俐亮。茉莉只好打電話給勁草,讓他去溝通,說你媽打掃可以,但廚房和衛生間,不用她過問。
「我得鎖起來。」茉莉很嚴肅。
勁草說至於么。
茉莉大聲,「至於,太至於,我不能什麼都被人看透了,我的內衣褲,我自己安排!」這些私密的角落,是茉莉死守的最後的尊嚴。
國慶節,張善亞摔了一跤,輕度骨折了,大力慌亂,給勁草打電話。勁草又打給茉莉。茉莉不高興,公婆明明有她電話,為什麼不直接打。還是把她當外。
天黑了,茉莉把囡囡放到她媽那。玉蘭也擔憂,問要不要跟著去。茉莉說她一個人去行。送到醫院,要做手術。善亞死活不肯,說要等勁草回來。
茉莉著急,「他回來該做不也要做嗎,我跟爸都在這兒,勁草已經在路上了。」
不行。人家要等。好像全世界只有兒子信得過,老公都不成。都是來謀害她的。
好不容易,朱勁草回來了。小手術安排上。整個完成,茉莉是女人,允許進去看。善亞麻藥勁兒過了,慢慢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衣服……」
她還光著呢。
茉莉連忙背過臉,她這次意識到婆婆還是裸體狀態。醫生們見怪不怪,扯了個張床單給她包上,抬出去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善亞倒了。誰照顧她,成了個大難題。勁草沒說,但茉莉能感覺到老公對她的期待。這種時刻,正是她表現自己的大好機會。可是一來茉莉剛搬出來,清靜日子沒過幾天,二來她也要上班,是個職業婦女,讓她照顧一個躺在床上的老太婆,實在有難度。
善亞眼看出院,要進入漫長的恢復期。茉莉躑躅不前,一直沒表態。玉蘭對茉莉說:「你要不想過了,就別回去。」茉莉虎著臉。玉蘭又說:「囡囡我幫你帶,反正就半天,白天讓她兒子請護工,晚上你稍微看著點,咱們做人做事,不能叫別人說出話來。」
茉莉道:「那小房子呢,錢白出啦?半年一付的。」
玉蘭和顧得茂商量了一下,表示這個損失,他們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