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良心
經過兩輪摧眉折腰的面商, 賽亮與岳母達成了凈身出戶的離婚協議。先將家裡的住房轉到美帆名下,剩下一套商鋪和吉祥大廈的寫字間因牽扯貸款和火災賠償, 先簽署協議承諾將這兩處房屋的產權全部讓給妻子, 等處理完修繕等後續事宜再辦理過戶。
雙方約定9月11號去民政局換證,10號深夜, 賽亮接到美帆電話,說她在賽家附近的停車場,希望能同他見面。
天太晚了, 他不放心她支身在外,懷揣煎熬前去赴約。數日不見,美帆形銷骨立,宛如脫水的乾花,一碰就會碎掉。他心痛不已, 再喬裝冷酷, 所受的折磨也就翻倍了。
“你來幹什麼?”
“……我想見你。”
她怯生生望著他, 柔弱的神情在他看來是必須躲避的尖刀。
“明天不是還要去民政局嗎?”
“到時就是永別了,我不想那樣。”
多重的痛苦令他焦躁,快刀不能斷亂麻, 就多斬幾刀,“你覺得你受的羞辱還不夠多?我已經再三明確地說分手了, 你還不死心, 還想讓自尊再粉碎多少次?”
美帆柔腸寸斷,難耐地哭嚷:“我知道,我知道不該再執著了, 可是沒辦法停止,就算把所有尊嚴都踩在地底,就算對自己說了無數遍要放手,我也不能停止想你。從我愛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失去自我,你要是離開,我就只剩一具空殼了。”
“你太迷信愛情才會產生這種錯覺,相信我,離開我這世界不會天崩地裂,也不會缺氧窒息,你會找回自我的,到時就會發現這不過是人生里的一段過度。”
“你不是我的歸宿嗎?這是我們曾經一起立下的誓言,為什麼現在又成了過度?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心的?”
她抓住他的手臂,迫使他面對。他清晰感受著千刀萬剮的疼痛,險些剋制不住抱緊她一道沉淪的衝動,雙拳緊握強忍著死守冷酷。
“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我的生活里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你放棄吧,不然的話,即使你之後受再多傷害,我也不會有感覺的。如果你非要把自己搞得那麼低賤,那就隨你吧。”
他決絕地拋下她離去,她絕望地失聲哭號,哭聲刀鋒似的鋪在他腳下,每邁出一步心就多一道傷痕。走出她的視野後他飛奔回家,不及多想先敲開大哥的房門,對剛坐起身的大嫂說:“大嫂,美帆來了。”
佳音忙問人在哪兒。
“她在停車場哭,麻煩你去勸勸她,最好能請送她回家,明天要去民政局了,我不想出岔子。”
秀明也醒了,聽了他的話忙起身穿衣服,惱怒罵斥:“你這混蛋,黑心!冷血!早晚要遭報應!”
大哥大嫂肯幫忙護送妻子,賽亮挨罵也很感激。第二天上午他來到民政局,美帆也在母親陪同下到場。今天不知是什麼日子,申請離婚的人很多,工作人員沒精力逐個勸說調解,見他們訂好離婚協議就高效地協助辦理手續。
美帆不時驚慌無助地望著賽亮,期望他能心軟,賽亮統統無視,將冷漠延續到了終場,就連她走出民政局不支暈倒時也沒留下救護。蔡良娣摟著女兒邊喊救命邊指著他的背影大罵“不得好死!”,路人們紛紛側目,道德重鎚揮舞得密不透風,而他已痛到麻木無力旁顧了。
胡亂徘徊了一整天,他累得癱坐在河邊,入秋雨水也衰老得拖拖拉拉,像螞蟻的嚙咬一點點浸透萬物。他感覺自己是一片衰敗的落葉,多年的奮鬥皆成空,追名逐利的結果是毀了家庭毀了健康,細水長流淡泊明志的道理那麼淺顯,為什麼直到末路才能醒悟?
他從衣領里拉出一條項鏈,上面綴著摘下多日的婚戒,頂端的鑽石象徵天長地久,此刻只是顆普通的石頭了。他低頭深深吻住戒指,傷痛的淚水稀釋在雨里,萬幸還能在最後時刻給予愛人力所能及的保護,祈盼之後的歲月里那溫柔善良的女人能得到命運的眷顧。
貴和近來也活在水深火熱里,萬惡的蔣發又找他勒索了20萬,他東搜西羅,向趙國強借了15萬才對付過去。明白歹人慾望無邊,被動接受壓榨是在走絕路,他焦心如焚,想向郝質華坦白,這天吃飯時試探她。
“質華,你干過壞事嗎?”
郝質華抬頭疑惑地看他,清澈的眼神令他加倍心虛。
“是人或多或少都有黑歷史吧,你年輕時有沒有犯過糊塗,做過丟臉或者不光彩的事?”
她想了想說:“硬要找的話,也有。”
“什麼?”
“初中時和同學騎自行車撞翻了別人的水果攤,怕賠錢逃跑了,後來過意不去想去賠償時那小販已經搬走了,為這事我內疚了很久,現在想起來還很後悔。”
“你這是小過,不算什麼。”
“勿以惡小而為之嘛,不對就是不對,必須反省。你呢,做過壞事嗎?看你這副搗蛋鬼德性,黑歷史一定不少,快說來聽聽。”
她全然找樂子的心態,他卻如芒刺在背,淡笑道:“我怕你聽了會討厭我。”
“這麼嚴重啊,都是什麼壞事?打架?偷竊?還是對女同學耍流氓?”
“這些你都能原諒?”
“人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改過自新就好了,不是有那樣一句話嗎?每一朵蓮花都是從淤泥里長出來的,把過去的錯誤提煉成教訓,也能轉化為成長的養分。”
見她神態輕鬆,他吊起膽子認真問:“你真這麼想?”
她仔細端詳他一眼:“為什麼用這麼嚴肅的表情?難道真隱瞞了重大歷史問題?”
立刻把他的膽子嚇回去:“沒有,就想試試你的度量,我沒看錯,你真是個胸懷寬廣的女人。”
嬉笑恭維被她當成了調皮,笑著警告:“我有言在先啊,你別仗著我的寬容放心大膽幹壞事,被我逮到你就死定了。”
他到底沒能說出口,預感以她的脾氣接受不了那樣的污點,他怕失去她的信任,更怕失去來之不易的愛情,像魚兒咬鉤,吐不出咽不下,掙扎度過每分每秒。
蔣先的脅迫電話很快又來了,這次價碼飛漲到了50萬。
貴和恨到吐血,咬著牙怒吼:“我真沒錢了,你就那麼想逼死我嗎?”
那胖子仍舊悠閑得像釣魚:“你沒錢,你女朋友有啊,去找她借點不就行了?”
他動不動就拿郝質華做把柄,這點著實可疑,貴和恨道:“蔣先,我和你無冤無仇,過去還幫你賺過不少錢,你就不能留點情面?人不是活這一時三刻,凡事還得給別人留點餘地!”
“我給你留了很多餘地啊,不然早把這事捅到你周圍人那兒去了。都是老熟人了,你知道我最討厭聽廢話,下周五之前備好錢,過時不候。”
縱然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五十萬給他,貴和活像溫水煮青蛙,成天精神渙散,下班後也不想干別的,坐在客廳望著開啟的電視機發獃。
珍珠寫完作業出來問他能不能換台,接管遙控器後調到正在追的連續劇。貴和有一眼沒一眼地跟著看,不久那劇里出現了一段與他心情相對應的情節:一個反派向男配敲詐巨款,男配惱羞成怒舉槍殺之。
“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男演員憤怒的吶喊奪走他的心神,彷彿照鏡子一般,覺得屏幕里那面目猙獰的男人就是自己。
珍珠解恨發評:“這人活該啊,貪心就是沒有好下場!”
千金從廚房出來也正好看到這一段,停步看完後問:“這殺人的會坐牢吧?”
珍珠說:“電視劇里肯定會坐牢,現實生活中就不一定了,手腳乾淨點毀屍滅跡,起碼有一半的安全幾率。”
“你這丫頭思想很危險啊,一遇到威脅就想殺人滅口毀屍滅跡,那是犯法的。”
“隨口說說嘛,而且那人是自作自受,誰讓他貪得無厭把人逼急了,做事不能太絕,不然自己的絕情就會換來別人的無情。”
妹妹和侄女的對話就是在為貴和的心理鬥爭做直播,蔣先逼人太甚,和反派一樣該死。
千金不知道三哥正在孕育魔鬼,笑著調侃珍珠:“這道理不像你能總結的啊,是辛向榮告訴你的吧?那小子最近怎麼不到我們家來玩了?”
珍珠鬱悶:“家裡出了這麼多事,爸爸媽媽都氣昏頭了,哪有心思招待他。”
她沒針對誰,千金自行抱愧,正要走又聽她問:“姑姑,您工作還順利嗎?”
“還行吧。”
“有同事欺負您嗎?”
這話問得切題,千金工作的麵包店有一夥抱團的外地小青年,見她年紀大反應慢,工作經驗又不足,很瞧不起她,東挑毛病西挑刺,見她穿名牌衣服背名牌包也當面說成山寨貨。千金聽大嫂勸告,儘力不與同事爭執,已受了不少窩囊氣。她不願說出來讓家人擔心,還若無其事遮掩:“沒有,我是誰啊,怎麼會被人欺負呢?”
她上樓以後電視劇開始播集間廣告,珍珠肚子有點餓,想做兩面黃吃,順便問貴和要不要吃。貴和隨口應了,侄女一走,他的心理鬥爭加劇,越想越覺得除掉蔣先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此鬼使神差地開始研究制定殺人計劃。先去醫院開了一瓶麻醉劑,周六晚上將目標約到江邊僻靜處,想將人迷暈以後帶到野外殺死。
蔣先沒看出他已動了殺念,大模大樣來了。
“錢準備好了嗎?”
“我還在籌錢,能不能再寬限幾天?”
“說了過時不候,你自己動作快點吧。”
這混蛋一心找死,貴和說服自己不能再留情,動手前想查明幕後的對頭,套話道:“我想知道是誰出賣我,你告訴我,我多給你十萬。”
蔣先一口拒絕:“那不行,我答應了人家要保密,做人不能不講信用。”
貴和斷定他和對方勾結,冷笑:“你真懂如何做人就不會幹這種黑心勾當了。”
蔣先不屑道:“得了,都叫你別廢話了,我今天去收債跑了一天,腿都麻了,沒功夫陪你耽擱。”
貴和搶步攔住他:“等等,我朋友說今晚會轉一筆錢給我,我去上個廁所,順便查查錢到賬了沒。”
“行,那你快去吧。”
貴和來到公廁,將麻藥倒在手帕上,準備先把蔣發誘騙至車裡,再實施麻醉。今夜之事,你死我亡,他不斷自我激勵,為蔣先找了一百個死有餘辜的理由,以免行兇時手軟。
回到原地,蔣先正蹲在江堤上抽煙,貴和屏住呼吸靠近,心跳聲似乎蓋住江水的轟鳴,血液也似江濤迅猛拍擊血管。
“蔣先。”
他站在四五米外喚了一聲,胖子聞聲而起,他蹲得太久,腦部突然供血不足,頭劇烈暈眩,踉蹌歪步一腳踩空,下半身登時落下堤岸,雙手本能地爬住岸沿,下一秒驚惶呼救。
突發情況使人震愕,貴和呆看數秒,蔣先的呼救聲漸漸清晰,天使魔鬼開始在他心裡拔河,現在只要站著不動那混蛋自會掉進湍急的江水裡淹死,那樣他的麻煩就解除了,還不用擔負罪名,可謂天助。
“貴和,救、救救我!救救我啊!”
蔣先體胖,不能對抗萬有引力,幾秒後又往下滑了幾寸,頂多再撐十秒就會嗝屁。越發凄厲的嚎叫有如獵狗叼出了貴和的良心,他還是缺少作惡的天賦,在緊要關頭選擇了道義。
“別亂動,我拖你上來!”
他奔去抓住胖子的手,腳使勁蹬住岸沿石磚的縫隙,生拉活扯地將人拽了上來。二人同時累癱在地,江風嗚嗚吹著,似在罵他心軟,丟失了絕無僅有的自救機會。
蔣先摸出懷裡的小鋼酒壺,喝了一口酒壓驚,咳喘著向他道謝:“貴和,你真是好樣的,我還以為你會趁機踹我下去呢,真得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啊。”
貴和尚不知此舉主何吉凶,無言地注視他。
蔣先抹把汗水,表情轉為和善:“我蔣發不是狼心狗肺的人,你救了我的命,我也得報答你,過去的事都是我不對,回頭我就把你給的錢都還給你。”
惡人也能被感化,貴和想不到一念之善能為他解圍,呆愣半晌,激動地抓住他:“你快告訴我,到底是誰要害我?”
蔣先慚愧:“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他不肯透露身份,但對你的情況相當了解,八成是熟人。”
“你見過他嗎?他長什麼樣?”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光頭,方臉,身板挺結實的,瞧著好像還會點功夫,估計是吃這行飯的。”
貴和窮心竭慮也找不到能對得上號的人,迷惑道:“我不認識這人啊。”
蔣先幫他分析:“他可能也是受人指使,實話對你說吧,他給了我二十萬,雇我敲詐你,訛來的錢他也分文不要,我看不是謀財,就想治死你,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麼厲害人物,要被他往死里整。”
“他手上有我從前的照片嗎?”
“有,兄弟,我以前不知道你是大仁大義的好漢,豬油蒙心和壞人合夥坑你。今後我一定跟他們劃清界線,再做半點對不起你的事,我就被車撞死!”
蔣先這混混也講江湖規則,次日果真如數退還了敲詐來的三十萬。可是貴和的危機感還在持續,蔣發只是顆棋子,背後的主謀才是真正勁敵,他做夢都想揪出這個人,生怕哪天被他投擲的毒鏢射中。
9月中旬他的公寓找到了買家,對方出價比預期的還高一點,還完房貸,再貸款幾十萬就能在郊區購置一套大戶型,以後每月還貸金額不超過四千,對他來說很輕鬆了。
他向郝質華通報好消息,催她回家讓郝辛兌現約定。郝辛的緩兵之計推行不下去了,又被妻女左右夾擊,僵持沒兩天無奈妥協,但聲明要先見家長,鄭重商議兩家兒女的婚事。
多喜死了,秀明這個長兄就得代行父職,周末應約和郝家人在餐廳會談,去年他和郝辛曾在政協門口衝突,照面就同時認出對方,共享驚詫後,一方氣憤,一方慌窘,旁人也都看出了端倪。
林惠問丈夫:“你怎麼這麼樣看人家?以前見過?”
郝辛笑皮不笑肉:“是啊,是見過,印象還很深刻。”
貴和緊張尷笑:“請問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問問你大哥吧,他應該也有印象。”
秀明知道對方還在計較當日的齟齬,硬著頭皮求饒:“上次的事是我不對,您要怪就怪我,跟我弟弟沒關係。”
郝辛不置可否,戲謔:“上次在看守所呆了多久啊?”
“……也沒多久,就一天一夜。”
貴和聽他們說起看守所,立時瞭然:“大哥,是你們去政協聚眾示威那次?郝叔叔,當時您也在場?”
林惠也問:“就是你被人罵貪官,錄了視頻傳到網上那次?”
郝辛不睬他們,繼續奚落秀明:“托你的福,那是我從政以來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罵成貪官。”
秀明只恨沒有地縫鑽,面紅耳赤哈腰:“我、我真是對不住您,那都是誤會,誤會。”
氣氛尷尬至極,郝質華和貴和面面相覷,都被這意外的插曲搞懵了。
飯局不歡而散,貴和比走路淋鳥糞還窩火,回家後向家人控訴秀明,這離奇的偶遇令所有人咋舌,千金分不清大哥是可氣還是滑稽,哭笑不得道:“這麼說郝所的爸爸就是上次跟大哥在政協門口吵架的老幹部?”
貴和煩躁大吼:“是啊!”
勝利也忍俊不禁:“天底下居然有這麼湊巧的事?說明我們家和郝所家很有緣啊。”
他的笑已是小雞破殼,又被貴和的怒罵嚇退。
“這叫孽緣!那老爺子本來就不喜歡我,再攤上這事,他更有理由反對我和質華在一起了!大哥,這都怪你,當初你要是稍微有點腦子,不被人當槍使,就不會得罪質華她爸!”
秀明被人當衰神也是一肚子氣:“我哪兒知道會這樣,申州兩千多萬人口,天曉得怎麼會偏偏撞上他!”
“對,你是不知道,你就像東非草原上的角馬,只會埋著頭往前亂沖,人家的腦袋是日用品,你的只是裝飾品!”
“你這是弟弟對大哥說話的態度嗎?我就不該管你,任由別人把你當成孤兒!”
“現在這狀況我還不如當孤兒呢!像你這樣雙商比股價還不穩定的人,我就沒見過第二個!”
若非打不過大哥,貴和真想跟他狠狠干一架,眾人好容易將其勸上樓,接著勸另一個怒氣連天的當事人。
“他是太著急才說氣話的,你別跟他爭了。”
秀明揮開妻子的手:“他急我就不急?我巴不得他馬上結婚好了結一樁心事,他說那種話倒好像我存心拆他的台一樣,我能不氣嗎?”
千金上班後懂事許多,耐心跟他講道理:“大哥,貴和追郝所追得多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只差臨門一腳就成功了,被你捅個婁子,萬一功虧一簣他還不瘋掉?”
也被他一頓吼:“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事我吃的虧比那郝老頭兒大多了,我說什麼了嗎?”
勝利一面用雜誌給他扇風一面辯理:“大哥,你是吃了虧,但你有錯在先,被抓去拘留也不幹郝所她爸的事,人家卻因為你們鬧事被冠以莫須有的罪名,還遭遇網路暴力攻擊,名譽人格都受到了傷害,說起來人家是有資格怪你啊。”
“勝利的話沒錯,大哥,你應該儘快去向郝所的爸爸道歉,徵求他的原諒,這樣才能確保貴和和郝所的婚事不受影響。”
秀明感到了孤立,更要做困獸斗:“今天在飯桌上我已經道過歉了,憑什麼還去啊,既然兩家要結親就該平起平坐,我現在低頭,將來他會永遠看不起我們家!”
佳音勸他別耍小孩脾氣:“論輩分你也比人家矮一輩,晚輩向長輩道歉不算丟臉,為了貴和你也該放下面子。”
“他算我哪門子的長輩啊,誰愛道歉誰去,反正我不去!”
倔強的男人拒絕大局觀,也學三弟賭氣回房去了,家人們糟心頭痛,珍珠要幫父親推責,安慰他們說:“你們別急,那邊不是有郝所嗎?她會勸好她爸爸的。”
她預測準確,郝質華回家就開始做父親的思想工作,郝辛堅持一個人的人品和修養跟家庭密不可分,據他親身考證,秀明就是個蠻橫愚昧的暴徒,賽貴和有這樣的大哥本身的人品也好不到哪兒去。
“爸,您的考評太片面了,我也和賽大哥接觸過,他文化水平是相對欠缺,可為人正直豪爽,您不能因為一次誤會就徹底否定他,更不該連帶著否定貴和啊。”
“你才是被表面現象蒙蔽了,他為了欺騙你肯定拚命偽裝,我看到的才是他的本性!”
“就算您說得沒錯,可我要嫁的人是貴和,他大哥是什麼本性跟我有什麼關係?”
父女倆爭辯多時,林惠都沒吭聲,這會兒才適時參言:“對啊,龍生九子還條條不同呢,你不能因為一個壞蛋就把整籃子雞蛋全扔了吧?”
這兩個月貴和一有空就來參加老年演出團的活動,把她當岳母伺候,她也早就認下這個乖女婿,不想被老頭子攪局,堅定地站在女兒這邊。
郝質華不懂母親的策略,埋怨:“媽,怎麼連您也說人家是壞蛋?”
“我這是順著你爸的意思,他這人死不認錯,不給他個台階下他怎麼肯讓步?”
郝辛受不了妻子的貶低,怒道:“我這人判斷力是最準確的,你自己說我哪次看人失誤過?”
林惠眉頭比他皺得還高:“你搞清楚,現在是女兒找對象,你不能按照你的喜好來,得尊重她的意見。”
“正因為是她找對象我才謹慎,我個人的事從來都湊合了事,哪會拿出來討論?”
郝辛一發火便口不擇言,火力誤傷了妻子,林惠驟然翻臉,吩咐女兒:“質華,先回去睡覺,讓你爸一個人降降溫。”
郝質華不願見父母起摩擦,忙要勸說,被母親硬拉起來走人。
“快去,聽媽的話,別跟他磨蹭了,這死老頭紙糊的房子容不得人,就不該給他臉!”
郝辛不意惹惱妻子也自覺沒趣,之後家裡再無人跟他說話,冷戰氣氛令其落寞。他悶坐到十點,洗漱後上床好言與早已躺下的妻子交涉:“我知道你已經被賽貴和收買了,可事關女兒的終身,不能這麼湊合。”
他剛因“湊合”二字觸雷,重犯後效果可想而知,林惠倏地翻身坐起,扯開嗓門詈責:“怎麼就不能湊合了?世上哪有那麼多天作之合,能湊合著過一輩子的就是上等婚配,你跟我湊合了幾十年你委屈過嗎?”
他理虧,抖著被子嘟噥:“跟你討論正事,你別老發散好不好?”
她按住棉被叱責:“那你幹嘛用貴和他大哥的事發散他?虧你還是老幹部老黨員,學封建官僚搞連坐,馬克思唯物主義全白學了!”
“我不是連坐,就算沒有他大哥,我也覺得他不適合做我們的女婿。”
“你覺得不合適,我覺得合適,怎麼著,想跟我搞對立啊?女兒是我生的,我比你有發言權!”
他吵不過妻子,只好翻舊賬。
“你忘了梅晉的事了?當初也是你先鬆口才害質華掉進火坑。”
“當初我是看走了眼,事後早就吸取了教訓擦亮了雙眼,貴和這孩子我也觀察有一陣兒了,跟梅晉完全是兩碼事,我相信質華嫁給他一定會幸福。”
“那要是不幸福怎麼辦?誰來對質華的損失負責?”
“如果因為你反對,讓質華錯失了一樁好姻緣,你給負責嗎?”
林惠生生把丈夫訓成了啞巴,繼續據理力爭:“找不到對子了吧?你現在反對質華和貴和,無非是怕將來有變故會承擔責任,好父母哪個不為子女擔驚受怕,我們的爹媽也為我們擔驚受怕過,要是圖安寧省心,當初乾脆別生孩子。你經歷過那麼多大風大浪,工作中千斤重擔都敢一肩挑,就不能為女兒承擔一些風險?”
“我不怕擔風險,是怕她再受苦。”
“不管她遇到多少失敗,我們都是她的後盾,只要你我咬緊牙關替她支撐,她再苦也苦不到哪兒去。”
妻子豪氣干雲,襯托得他小渺起來,老頭兒輸了覺悟,沒奈何地小聲諷刺:“你倒是有氣概有擔當。”
“沒氣概沒擔當還能跟你過這幾十年?早被你闖的那些禍打爬下來。”
林惠牢牢掌握了主導權,郝辛尋思再堅持下去會變成妻女的公敵,做出戰略性撤退。
“好吧,那就聽夫人的指示吧,對這件事我不再發表看法了。”
“真能這樣你就算幫忙了。”
老兩口熄燈躺下,一起用心盤算女兒的將來,一方向好一方保守,其實都是在還兒女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