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越線
橫禍擾人, 奈何生活不給人喘息之隙,6月25日這天美帆受雷老闆邀請去為雷老夫人唱戲賀壽。雷家家運正隆, 筵席上高朋滿座, 戲台也搭得有模有樣,請了當年的越胡名家伴奏, 美帆演了三出折子戲,驚艷全場,本人也痛痛快快過了把戲癮。
雷老夫人是她的鐵杆粉絲, 她來獻禮助興,彩頭壓倒眾人,喜得老太太似秋天的棉桃合不攏嘴,退場後請她到主席就坐,拉著她的手聊個沒完。
今天賽亮會去警察局處理火災事宜, 美帆惦記結果, 打電話詢問丈夫卻道回家再說, 害她胸口插麥芒,不得心安。九點終於應酬完老壽星,想叫車回家, 雷老闆堅持親自護送,她盛情難卻, 千恩萬謝地坐上了他的豪車。
雷老闆今年剛滿四十, 正走上坡運,人也跟著添精神,雖說發福微胖, 但不邋遢,整日笑呵呵活像彌勒佛,認識的人都覺和善可親。
他對美帆今晚的表演讚不絕口,開車時猶在回味。
“楊老師,您今天那出《觀燈》唱得真好,風采更勝從前啊。”
美帆學的是袁派,《追魚.觀燈》是王派的代表作,並非她的強項,為迎合雷老夫人的口味才選了這出。剛才自我感覺也不是太滿意,謙遜道:“您過獎了,好幾年沒登台,我很緊張,有幾個地方唱腔和身段配合得不是很到位。”
雷老闆忙說:“您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在我們這些戲迷看來已經十全十美了。”
“這我真不敢當,希望公演時能有個好狀態,說實話我真怕辜負觀眾對我的期待。”
“您從沒讓我們失望過,每次登台都給我們新驚喜。我還記得十五年前第一次看您演出的情景,本來我對戲曲不感興趣,是您讓我成為了忠實的越劇迷,真的很感謝您讓我認識了這門偉大的藝術。”
平實的話聽起來很肉麻,由他這種大人物說來更令人受之有愧,受慣吹捧的美帆也不好意思了,羞赧地客套著。
二人聊了一些戲曲話題,雷老闆像是醞釀好了,瞅准空檔問:“楊老師,您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美帆接不住這突兀的問題,愣了愣,搪塞:“挺好的。”
“我聽說您先生是位很優秀的律師,他平時業務忙嗎?”
“是很忙,經常需要加班。”
“那豈不是很少有時間陪您?”
“是,他的工作性質就那樣,忙起來私人時間就不剩多少了。”
“您一定很寂寞吧。”
雷老闆的問話持續向私生活推進,已有越位嫌疑,美帆彷彿從日頭下忽然步入陰影,感到冷熱交替的不適,聽他自言自語:“不能登台演出,丈夫又忙於工作,對您這樣習慣了鮮花和掌聲的名人來說實在太委屈了。”
這明顯是句試探,她戒慎微笑:“也還好。”
男人深情款款道:“這些年我一直很記掛您,聽說您復出的消息,高興得覺都睡不著了,一心想讓您光芒四射地重回舞台,不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願意。”
“……謝謝,真的非常感謝……”
佳音的話還真應驗了,這男人八成還在惦記她,戲子自古是有錢人的玩物,即使社會進步被冠以人民藝術家的美譽,照樣被一些財主大款戴著色眼鏡看待。她是過來人,不乏遭遇經驗,再天真也能看出陷阱,開始思慮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車開到家門口,她遠遠看到丈夫踽踽的身影,心更亂了,停車後又與他碰個正著,忙下車為他和雷老闆做介紹。
賽亮看看那富態的男人,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這絲笑比雪花還輕,轉眼不見,剩下滿目彤雲,還不如不笑。
雷老闆的禮貌合乎規格,但質量也不牢靠。他是身家十億的富豪,犯不著對一個小律師紆尊降貴。
最要命的是這二人都心知肚明當初對方是情敵,多年後也沒打算握手言歡。
美帆很惶窘,雷老闆走後忙向丈夫解釋:“我剛唱完堂會,本來想叫車的,他非要送我,還堅持親自開車,我也很無奈。”
賽亮心思不外露,冷淡道:“又沒誰審問你,說這麼多嘛?”
“我怕你誤會嘛。”
“你幹了讓我誤會的事?”
“你這人就不能像我一樣,稍微體恤一下別人的感受?真氣人。”
她知道他生氣了,但討厭他這種拐外抹角地發火方式,始終想不通一個大男子主義情節嚴重的人行事為何這般彆扭。
彆扭的人不喜主動爭論,賽亮獨自走進院子,美帆快步追上。
“火災的事怎麼樣了?今天警察怎麼說的?”
“就那樣吧。”
“就哪樣啊?”
“網店老闆負全責,跟我們沒關係。”
賽亮淡定地撒著慌,他習慣了那套根深蒂固的思維模式,堅持報喜不報憂。
美帆這幾天每日祈禱,也聽了很多寬慰的話,選擇相信這一喜訊,撫著胸口舒氣:“真的?謝天謝地。那找到那人了嗎?他會賠我們房子的修繕費?”
“警方還在調查,有消息會通知我們。”
他和家人住在一起,被要求及時向全家反饋情況,次日早飯時秀明聽了他的話,半信半疑道:“真像你說的這麼簡單?人家不會追究你責任?”
“我只是房東,租客乾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勝利也在質疑,說:“可我看網上爆料,那家老闆擅自改裝了大樓里的水電線路,還在樓內儲存易燃易爆物品,這兩樣是導致火災的重要原因。受害方沒說你監管不利嗎?”
他擔心二哥合血吞牙,希望他能坦明困難。
賽亮只覺得小弟壞事,害他不得不多撒幾句謊。
“我跟承租方簽訂的合同里寫明了,租賃期間內租客在房屋內的行為都與我無關,他們憑什麼追究我?”
情形恰恰相反,他與承租方雖簽訂了協議,但根據消防部門出台的《火災事故認定書》,房東對出租房屋的安全負有監管義務。那網店老闆私改線路,大量儲藏香水、髮膠、指甲油、花露水等易燃物品,他這個房東卻沒擔負起監管責任,法院審理時難逃干係。據初步統計,本次火災的財產損失已超過一億兩千萬,還不包括人員傷亡賠償金,網店老闆負主要責任,他至少會被追究20%的連帶責任,兩三千萬的賠償金都算樂觀估計。
這打擊極有可能使多年的奮鬥前功盡棄,他不能接受這樣的失敗,必須隱瞞。由於說辭和神態都挑不出破綻,成功將事實與眾人隔離,取得了暫時的安寧。
景怡希望家裡保持安定氛圍,引導眾人往好處想:“真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等找到那個租客讓他賠償房屋損失費,一年內應該能修好。”
貴和放不下擔心:“要是那人沒錢賠怎麼辦?”
聽賽亮說如果出現那種情況就自己花錢修葺,佳音憂心地打聽預算。
對此秀明最有發言權。
“我看了下圖片,恢復外立面和內部結構,沒個四五百萬搞不定。”
美帆吃驚得捂嘴:“要這麼多嗎?”
“這還只是成本費,拿出去找人修起碼要七八百萬。”
千金聽出大哥的意思:“拿出去?這麼說大哥想幫二哥修房子?”
秀明斜眼盯著垂頭喪氣的二弟,似在看一隻從樹上摔下來的猴子。
“除了我還有人肯免費幫他嗎?貴和,到時你負責出施工圖。”
貴和比他厚道,笑著說:“大樓物管肯定保留了以前的施工圖,外立面必須照那個復原,到時我看看有沒有辦法節省內部造價,爭取把成本降到最低。”
不論態度好壞都是救人於水火,美帆感動落淚,拈起紙巾道謝:“大哥,貴和,你們太好了,我都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就叫危難關頭見真情啊。”
貴和忙說:“二嫂太客氣了,現在本來就是家人發揮作用的時刻,二哥是我們的親兄弟,我們不幫他幫誰啊?”
千金見哥哥們這麼仗義,也不落人後地表態:“二哥修房子的錢我們家來出。”,說完熱切詢問身邊的錢櫃:“行嗎?”
景怡從不在關鍵場合失態,不住點頭:“當然沒問題,這是應該的。”
家人的好意如同灼燒蒸鍋的大火,賽亮困在鍋里分秒難捱,本能地排斥他人逾越他設立的安全距離。
“不用了,我自己能解決。”
聽者中美帆最氣憤,扭頭斥責:“你這是什麼態度,就算不想麻煩大家,至少也該說聲謝謝啊,你實在太傲慢了!”
賽亮埋頭躲避家人的目光,不滿的、憐惜的、困惑的、厭惡的都叫他刺痛難忍,心中也慚愧著、內疚著、自責著,緩和幾秒鐘,直起腰身說:“謝謝你們,這事我還能應付,等需要幫助時會求助的。”
他這麼固執,其他人也不好上趕著幫忙,有的心想讓他大大地吃一個苦頭或許有助於改善他的性格。
飯後珍珠在客廳看電視,無意中轉到本地電視台,新聞欄目里正播報一則老人慘遭獨生女遺棄醫院的快訊,主角正是趙敏。她忙招呼在一旁擦拭傢具的母親同來觀看,母女倆確定沒認錯人。
“這女的果然不是好東西,這麼對待自己的爸爸,簡直豬狗不如嘛。”
珍珠找到趙敏的罪證,趕緊跑去父親的卧室,拉他出來看新聞。等秀明到場,快訊已播完了,她不甘心,用母親的手機查找本日的新聞網頁,不久找到相關報道,白紙黑字剝去妖精畫皮,她暢快道:“爸爸,我就說趙敏有問題吧,裝得人模人樣,其實是個壞蛋,您看,這不現原形了。”
誰知父親看後憤慨:“這新聞亂寫一氣,事實不是這樣的!”
“您為什麼這麼說?難不成知道內情?”
“知道一點,反正不是新聞里寫的這樣。”
“那是怎樣啊?”
“這是人家的隱私我不好亂講,總之她沒你們想的那麼壞。”
秀明煩悶離去,扔給珍珠一個謎團,她狐疑地轉向母親:“媽媽,爸爸怎麼老是幫趙敏說話啊,是不是被她收買了?”
她的疑惑只在腠理,佳音的已深入腸胃,她一開始就對趙敏懷著天然的隔閡,丈夫的天平稍有傾斜就會令她浮想聯翩。
這些秘密不能示人,她肯公布的都是大方得體的內容,教育女兒:“別瞎想,你爸爸那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
秀明心中有鬼,不敢明目張胆擔心趙敏,一晚上都裝模作樣看圖紙,其實連上面的東西南北都沒搞清楚,凝神時腦子裡都盤踞著趙敏的影像,回放最多的是她梨花帶雨的哀容,像春雨一遍又一遍濡濕他的心。
被人那樣冤枉她肯定很傷心,知道她苦衷的人只有我,可我又不能去安慰,這時沉默是不是很無情呢……
他在雷池邊徘徊,越軌的念頭逐漸成形,第三天有了切實的理由——讓趙敏簽收工程進度表。有了這個借口,他就能麻醉自己:“我並不是想見她,是為公事才去的。”,從而減輕負罪感,好比小偷捂著鼻子去盜香料,不過是自己騙自己。
這天上午趙敏來到公司的地下停車場,下車不久就被王立中截住,男人一臉奸笑,配上兩隻發青的眼窩,真像古早港台片里的變態。
她厭惡質問:“你來幹什麼?”
“你不讓我進你的辦公室,我就只好在這兒等你了。”
他竟敢放肆地伸手撩她下巴,當場被抽紅手背,惡形畢露道:“昨天的新聞我都看到了,想不到行俠仗義的趙總也是個忘恩負義的不孝女啊,令尊的下場真凄慘,要是知道不願為他送終的女兒在外面幫別人的老爸伸冤做主,大概會死不瞑目吧。”
父親去世後趙敏心亂如麻,忘了理會採訪一事,昨晚得知消息,連夜動用關係下架了所有網上報道,可新聞終是流散開了,此刻定是物議四起,不知需要耗費她多少精力去補救,
她內心煙熏火燎,忿然怒叱這尋晦氣的男人:“你沒資格挖苦我,給我滾遠點的!”
她已無道德傍身,被王立中強悍反斥:“那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一邊當婊、子一邊立牌坊,無非是想為自己賺取好名聲,用來掩蓋你那些賣身求榮的污點!”
“你馬上滾,否則我叫保安了!”
“你叫啊,反正我的名聲都被你毀盡了,咱們臭蝦對爛魚,看誰更招人嫌!”
惡人里最壞的一類就是自己身在泥潭,不思脫困,還極力想將旁人拉下來,遇上這種人是趙敏罪有應得,叫罵無效,又被他強行扯拽,提包落地,髮髻也鬆散了。
正是狼狽,秀明猛衝過來揪住王立中,砰砰兩拳把他打成了滾地繡球。王立中捂住血淋淋的口鼻打量行兇者,驚愕指責:“怎麼又是你!信不信我報警抓你!”
秀明兩眼安裝了噴火器,一瞪大就燒得他滾爬後退,耳朵也被他的咆哮震得半聾。
“你報啊!警察來之前我先打死你!”
他一拳砸在身旁的立柱上,牆面龜裂蛻皮,簌簌直掉粉,王立中唬直了眼,心臟上憑空多了十個起搏器,跳得像擂鼓。
秀明也沒料到自己會發這麼大的火,上次這潑皮也曾當著他的面欺辱趙敏,當時他只是普通義憤,這回竟像家中財寶遭搶劫,騰起不共戴天的怒意,單是罵不解恨,大步逼近,拳腳蓄勢待發。
趙敏急忙拉住:“賽老闆,這流氓就想拖人下水,你別理他!”
他也憑著所剩無幾的理智喝罵:“還不滾是不是?我拆了你的骨頭!”
王立中怎敢雞蛋碰石頭,咒罵著踉蹌逃竄而去。秀明心火漸弱,拍了拍手背上的灰,斂神靜氣地轉身問趙敏:“趙總,您沒事吧?”
“……謝謝你。”
趙敏感激和委屈各佔一半,分別後她對他的思念有增無減,那日微信中被他拒絕,也曾黯然懷怨,見了他心中便湧起千般滋味。
她幽情脈脈的眼神令秀明望而卻步,視線無措,結巴道:“我是來找您簽字的,方便的話請您在這兒簽,我就不上去打擾了。”
趙敏點點頭,輕聲問:“你已經不想再見到我了嗎?”
“不、不是的……”
他的臉就快滴出血來,露出生平最懦弱的神情。
“我是覺得這樣對我們都有好處。”
二人之間的界線已岌岌可危,全靠彼此的良知苦撐。他不敢,她不忍,對話中出現大段留白,任想像去描摹。
中途她接了一通電話,他旁聽得知她下午要去北京出差,明晚七點飛回申州,九點半抵達。
趙敏發現附近有公司同事出沒,瞧見他們的曖昧場景定會疑心,掛機後利用最後的時間表露心跡。
“賽老闆,我從沒想過傷害你和你的家人,可是那晚的事我不後悔,謝謝你幫我熬過那一關。”
秀明心房挨了一記重鎚,他對這女人的感情多半源於憐憫,聽了這話憐惜更甚,立場遭受地動山搖的威脅,只怕再多逗留一分鐘就會犯錯,慌忙支吾:“您沒事就好,我回去幹活兒了,再見。”
他逃命似的撤退,隨即開始難耐的戒斷療程,感覺比當年戒煙更困難,那揪心扒肝的渴望須要動用全幅精力來抵抗,終日茶飯不思,更無心做別的事,連手機都不敢碰。因為手會不聽使喚地點開通訊錄,自動摸索到趙敏的名字上,好幾次險些將他推入火坑。
儘管開頭艱難,他仍有洗心革面的信心,立志為家庭鞠躬盡瘁的人絕不允許外遇發生,他心旌搖動時就拿妻兒和弟弟妹妹的形象來定神,強行掙出幻境。
第二天晚上他覺得心已經定下來了,起碼有了飢餓感,能吞下兩碗米飯,估計離清醒已不遙遠。吃完飯開始刷朋友圈調解情緒,一則消息驚蛇出草般竄入眼眶。
“申州航空JS289航班起落架失靈,無法降落,恐致重大空難”
消息半小時前發布,轉發已超三十萬,這趟航班從北京起飛,原定今晚九點半飛抵申州青鋪機場,到港前十分鐘機組成員發現不能放下起落架,立刻向地面站求救。應急部門的成員違反規定,在網路上走漏風聲,形成一樁熱門新聞。
目前該航班已在申州上空盤旋兩小時,仍未能成功降落,許多乘客家屬都已趕往機場。
秀明想起趙敏昨天接電話時說過她今晚會乘機從北京回來,抵達時間正是九點半,難道就是這一班?
他躲到家門外致電機場查詢情況,對方的答覆似子彈穿透他的大腦,趙敏就在那架飛機上。
結束混亂時他已駕車賓士在前往機場的公路上,對錯似風聲呼嘯著退向腦後,目的清晰猶如前方飛聚的焦點——去迎接趙敏,親眼看到她平安歸來。
數千米的高空上,雲層織起密網,渺小的飛機仿若無頭蒼蠅恓惶地兜著圈子,乘務員已向乘客彙報了機體故障,隨著時間推移,安慰越來越單薄無力。有見識的乘客都知道起落架失靈的惡果,死寂的機艙漸漸被哭聲鑽出大大小小的窟窿,有人與親友抱頭痛哭,有人埋頭禱告,一些心理素質強大的開始向空乘要紙筆寫遺書。
趙敏身處頭等艙,帘子後的哭聲越來越響,同艙的乘客都在奮筆疾書,末日氛圍令她產生從眾心理,可是一動手就筆尖生滯,遺書得有個委託人,她竟想不到合適的人選。
工作只為糊口,死人不需要飯碗,因而沒什麼好交代的。至於生活,她一個孤家寡人,既無必須贍養的長親,也沒有需要扶持的手足,真正的無牽無掛。
窗外黑沉,如在海底,間或能看到雲縫下的城市燈光,似一群流竄的發光水母,可能在不久之後那裡的某一處將成為她的葬身地。世間並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人事,她不太貪生也就不怎麼怕死,平靜注視夜空,竟然如釋重負。苦難使人洒脫,生活的眷戀都被剝奪,還有什麼放不下呢?
機長最後嘗試一次空中大機動甩放,依然無法放下起落架,與應急部門商議後決定在機場執行緊急迫降。這是玩命的賭博,收到通知,乘客們內外交攻,各自系好安全帶,誠惶誠恐地將自己交給了命運。
飛機繼續盤旋一小時,盡量耗光燃油減少著陸摩擦時的爆炸風險。機場已關閉,所有航班延遲起飛,原定著陸的飛機也改在附近機場降落。跑道上,數百名消防官兵正緊急噴洒特殊的阻燃泡沫,全力挽救遇險航班。
1點半飛機平穩降落,乘客們沒感覺到預想中的劇烈顛簸,還以為起落架放下了,然而幾秒鐘後窗外竄起火花和濃煙,他們才明白這是非正常的著陸,許多人捂住耳朵,以為爆炸將至。機身滑行的速度很快減緩,老練的機長憑高超的技術經驗控制住了飛機。飛機底部摩擦起火,但火勢較小,被消防隊及時撲滅。
飛機終於停穩了,乘務員即刻組織乘客撤離,趙敏是第三個走出艙門的人,腳踏實地的感覺恍如隔世,她渾渾噩噩被人流推動前行,死裡逃生的哭聲此起彼伏,幻覺般毫無真實感。迎面接連走來機場工作人員,每個人都在鼓掌祝賀他們生還,然後一對一地引導他們走向接機口,保證稍後會歸還行李,如有財產損失也會照價賠償。
接機口擠得水泄不通,JS289的乘客們一出現立時人聲鼎沸,趙敏看到一個個激動的男女越過她的肩膀撲向人群,與焦灼等待的親友相擁哭泣,失而復得的狂喜瓦解了他們的淚腺,劫後團圓比生離死別更催人淚下。
她默默凝視那些動人的景象,直到被媒體的閃光燈晃花了眼睛,忍不住伸手去揉。
“趙總!”
秀明的聲音似從天邊來,她怔愕抬頭,他已擠出人群,慌促地來到跟前,衣服皺成鹽菜,髮型不如蓬草整齊,激動的神色宛如怒濤,迅猛地拍向她,使得她在飛機迫降時也不曾失序的心跳斷崖般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