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開導
九點過貴和醒來, 郝質華已買來早點和退燒藥,讓他起床吃, 聽說他頭暈起不來, 就讓他披上外套坐在床上吃。
貴和仍是夜裡的可憐相兒,抓抓蓬亂的頭髮嘟囔:“我還沒刷牙。”
郝質華耐著性子取來新牙刷和玻璃杯, 用水盆接著,伺候他在床上刷牙洗臉,見他還能吃東西, 擔憂略微裁剪。
“我現在去工地,爭取兩小時以內辦完正事,你吃完葯再睡一會兒,等我回來就陪你去看病。”
敬業的她不喜因私廢公,但這陌生的城市找不到人照顧貴和, 她既是他的上司又是大姐姐, 出門在外得為他的生命安全負責。從工地返回的路上, 她去商場替他買了件厚厚的毛衣,毛線取自著名的澳洲羊駝,柔軟舒適, 穿上就能做一頭耐寒的草泥馬,唯一缺點是花色款式土氣, 去專櫃試衣的也都是白頭髮的老年人。
貴和手捧毛衣囧笑:“要是我爸還在, 我也給他買一件。”
郝質華皺眉頭:“你現在沒資格挑剔?有本事還穿你昨天那身,看什麼時候能凍死。”
“我穿,我穿。”
貴和點頭如搗蒜, 生恐被嫌棄。郝質華帶他去附近公立醫院看病,又陪他掛了三四個小時點滴,離開醫院雪停了,天空像電力不足的燈泡漸漸暗下去,暮色里的行人口鼻旁都縈繞白氣,好似一根根移動的煙囪。
此間離酒店只有一站地,坐公交更方便,他們來到街邊的站台等待,下班時間等車的人很多,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在人群中換位遊走,彷彿鬼祟的泥鰍,最後在一位正在打電話的中年婦女身後站定,左手悄悄伸進她的挎包。
周圍不少人目睹此景,都未聲張,直至被郝質華瞥見。
“你幹什麼!”
她上前喝止,那小偷已摸出大媽的錢包,郝質華一把拽住,來了個人贓並獲。
“阿姨他偷您錢包!”
她大聲提醒那猶在狀況外的女人,大媽驚叫回頭,被小偷惡狠狠瞪視,竟嚇得退後幾步。
那小偷開始掙扎,郝質華用擒拿術扭住他的胳膊大喊捉賊,路人們散成一個圓圈,好像他倆是一叢燃燒的篝火,不能靠近又捨不得離去。
貴和大驚,想上去幫忙,猛見三個形貌可疑的男青年衝上來,一人抖腿踹向郝質華後腰,郝質華吃痛,憤怒地還他一腳,腿抬得很高,正中那人下巴。
人們都看出這幾個盲流是小偷的同夥,內圍的人散得更開,外圍的人聚得更攏,像觀看武術比賽興奮地指指點點,那被盜的大媽已撿起錢包逃之夭夭。
幾個毛賊見郝質華是女流,肆無忌憚地圍毆立威,郝質華體能好,身上也有些功夫,暫時幸免於難。
貴和料想他直接加入火拚只是給看客們助興,不僅救不了人自身也凶多吉少,不由得五內如焚。東張西望之際靈機一動,衝出人群來到幾米外的拉麵館,端起灶上熱騰騰的麵湯跑回去,對準小偷們潑灑。
滾湯立刻揭了兩個偷兒一層皮,剩下的全傾在地上,酷寒天氣滴水成冰,地上眨眼結起一片油膩的凍層,踏上去比踩西瓜皮還見效,連郝質華在內的五人全部滑倒了。
貴和舉起鐵鍋猛砸小偷,驚險時刻持續三分多鐘,警察聞訊趕來盡數控制涉案人員,化險為夷後來自雙手手指的疼痛才暢通無阻地抵達貴和的痛覺神經,那口湯鍋太燙,差點把他的手指烤熟,在去派出所前他由警察陪同又去了一趟醫院。
這場糾紛歷時兩小時,四名小偷被拘留,郝質華和貴和也收穫了警察們的褒獎和敬意,離開派出所已是八點多,他們去警察推薦的飯館吃雜碎湯。郝質華見貴和手上裹滿紗布不方便拿筷子,就讓他用勺子吃飯,替他盛飯夾菜。
貴和本無心做見義勇為好青年,對這飛來橫禍微含怨尤,喝了幾口湯,喉嚨里像有東西堵著,忍不住說:“郝所,我能給您提個意見嗎?”
郝質華抬眼看他,聽到美化過的責備:“您性子太剛烈了,作為女人會帶來弊端,就比如抓小偷這麼危險的行動本來就不該女人出頭,幸虧沒出事,不然我們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她正因抓賊時的境況憋氣,聽了這沒道理的話正色反駁:“我也不想出頭,可剛才現場那麼多人都看見那小偷扒人錢包,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難道我也要學他們裝瞎子,任那個阿姨被偷?”
“那阿姨也沒感謝您啊,還中途溜掉。”
“我是出於公民的正義感才這麼做的,本來就不圖人感謝。那四個壞蛋圍攻我的時候,周圍有那麼多男性路人圍觀,也沒見他們出手幫我啊。與其怪我剛烈,你更該批評人心冷漠。”
口氣似疾風,吹得貴和瑟瑟發抖,假笑也像落盡絨毛的蒲公英,光禿禿的。
“我就是給您提個醒,您別生氣呀。”
“我沒生氣。”
郝質華已認識到反應過激,低下頭繼續吃飯,臉沉得就快落進碗里。
貴和並未對她起反感,受善意鼓動,冒險進諫。
“我還能再給您提個意見嗎?”
“你說。”
他籌備一分鐘,讓真誠洇滿整張臉,斟酌著開口:“有的事明明可以用溫和的方式解決,您卻總是走極端,假如不是特別了解您的為人,發自內心體諒您,很容易造成誤解。”
郝質華這回表現得很謙和,盯著飯碗嘆氣:“我也知道我這毛病不好,一直在改,但效果不理想。”
貴和如今對她興趣濃厚,為她那不能自拔的現狀焦慮,仗著自己既是傷員又是病號,放肆探問:“您和您前夫也是這樣鬧掰的?”
郝質華的眼神又變成持劍的殺手,他一陣膽怯,心裡卻有刺痛掠過,大概是憐憫。
“我不是存心找茬,就是想不通,您條件那麼好,做老婆一定也是賢內助,除非性格不合或者對方出軌,否則沒理由離婚。”
辯解勉強通過,女人殺氣消弭,一剎間浮現的疲憊猶如行過萬水千山。
“你猜得沒錯,大部分責任在我,我沒有自知之明,也缺乏判斷力,以為對方真會喜歡我這種脾氣古怪的女人才傻乎乎結這個婚,被甩也是活該。”
見她有失神的傾向,貴和忙捧起碗請她幫忙添湯,藉機安慰:“您言重了,離婚不是一個人的問題,那梅總肯定也有錯。”
郝質華介意外人考古她的黑歷史,一句:“不提他了。”,建設起森嚴的邊界。她明白這樣會給人生硬之感,主動轉場。
“你剛剛在派出所跟警察說你小時候就抓過小偷,是真的還是吹牛?”
貴和能言善道,跟誰都能套近乎,在派出所里和辦事警員聊得熱火朝天,聲稱自己從小就是懲惡揚善的先進分子。
郝質華對他的話存疑,他卻保證此話經得起測謊儀檢測,還詳細描述了兒時的英勇壯舉。
事發時間在他小學六年級,某天他也像郝質華那樣,在公交車上給一名被盜女孩提了醒,那小偷由此盯上他,跟著他在長樂鎮下車,並且一直尾隨。貴和知道那人想報復他,故意往派出所走,正好遇上一位熟悉的警察叔叔,立刻向他舉報。叔叔沖著小偷一聲暴吼,小偷反射性蹲下,叔叔上前扭住他,搜出了刀片、幾個錢包和管制刀具,將其扭送派出所審問。
事後叔叔送貴和回家,貴和求要他的手銬玩耍,把自己給銬了起來,快到家門口時他們見著多喜,叔叔老遠便沖他喊:“老賽,你兒子今天抓到一個小偷。”,多喜聽錯了,以為兒子偷東西,又見他被手銬銬住,氣得上前逮住他練起拳擊,大罵他是該死的賊。警察叔叔急忙攔阻,說“你們貴和抓小偷還抓錯了?你幹嘛打他!”,多喜愣住了,看著哭嚎的兒子訕訕地笑:“我見他戴著手銬,還以為他是賊呢。”
“第二天我爸給我買了個肯德基全家桶,但沒說是給我的獎勵,也沒為打我的事道歉。後來我家的親戚朋友都聽說我抓小偷的事了,可沒人知道我挨了我爸一頓揍。”
這故事聽得郝質華開懷大笑。
“這可真是親爹啊,你當時生你爸的氣嗎?”
貴和也笑:“我這人賤,挨了巴掌給顆糖就治好了。小時候我爸對我最凶,差不多每次見面都要罵我幾句,我挺煩的,所以工作後老躲著他。可現在一回想又很後悔,他表面上凶,心裡還是愛我的,我沒趁他活著時多回去看他幾次,連他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他面露遺憾,郝質華順勢成了安慰者。
“人死不能復生,以後你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對他最大的孝敬了。”
“我知道。郝所,您父母年紀也挺大了吧?身體還硬朗嗎?”
“都七十多了,還算健康,我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們能長命百歲,讓我有機會多孝敬他們,也能讓他們多陪陪我。”
貴和誇她孝心可嘉,但人該為自己而活,不能把所有感情都寄托在雙親身上。
“您也不能一輩子守著父母啊,總得考慮個人問題。”
郝質華煩這事就像煩每個月的例假,苦笑:“順其自然吧,我不打算去相親了,免得再遇上一個黃耀祖。”
貴和理解她,相親就是瞎子摸魚,摸到鱷魚的幾率比摸到錦鯉大得多,於是提議:“不結婚,還是該談個戀愛,那樣生活才有意思。”
他好似一個禿子在教別人保養頭髮,郝質華笑問:“那麼有意思的事你怎麼不做?”
“不是跟您說過嗎?談戀愛很費錢,我沒那個條件。”
“並不是所有女人都愛花男人的錢,大部分女孩子都很講道理,是你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那女朋友想要貴重禮物,我又買不起,多傷自尊啊。”
郝質華覺得他言行矛盾,當場舉例:“上次你送我的那個錢包就很貴吧,那不證明你有購買能力嗎?”
貴和難為情:“我那是想感謝您的大恩才忍住切膚之痛買下來的,對一般人哪兒捨得啊。”
他怕對方懷疑他行賄,而郝質華心地磊落,不會惡意度人,反而因此得出真實結論。
“女朋友是一般人嗎?說明你根本沒打算敞開心扉接受一段戀情,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
她一語中的,剝去貴和圓滑的外衣,心靈被透視好比手無寸鐵行進在莽原,讓他心慌意亂,希望她是最後一個窺破秘密的人。
他在酒店休養兩日,輸液輸到兩手腫,感冒總算見好,更幸運的是他的缺席並未影響工作進度,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越是緊急時刻越能體現領導的重要性,有一位女超人式的上司,偶而掉鏈子也不打緊。
出差的最後一天,岳歆來到本市,萊頓和嘉恆置地在這邊有大型合作項目,他和對方的高層過來看現場。因郝質華是設計部骨幹,聽說她人在當地,就叫她晚上過來陪客戶吃飯,還讓她把貴和一塊兒領來。
七點,他們來到當地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與各位上司碰面後郝質華頓生悔意,代表嘉恆前來的又是她那可惡的前夫梅總。貴和已私下打聽過,這男人有個喪氣的名字,叫“梅晉”。
與梅晉同來的還有他的現任女友洛伊嘉,這洛小姐約摸二十四五歲,身材火辣,一張網紅臉包羅萬象,能和很多人對上號,可能下了血本,整得還算自然,就是笑起來面部肌肉呈大陸板塊移動,估計剛填充的玻尿酸還沒失效。
貴和暗嘲梅晉品味低俗,這種海天盛筵的貨色也就是空窗期的玩具吧。
岳歆與他有同感,但心口不一地恭維:“洛小姐還是在校學生吧,看起來好年輕呀。”
洛伊嘉臉上又進行了一次地殼運動,眼角的粉底出現細微的裂紋。
梅晉自滿介紹:“她畢業好幾年了,以前在傳媒公司上班,最近正備考雅思,我看她學習壓力大,帶她出來散散心。”
他說話時視線轉向郝質華,不知是不是有意的。
郝質華目光鎖牢在飯桌上,不與外界接觸,但那洛伊嘉不久來敲門。
“這位就是郝質華女士吧,久仰大名,今天終於見到了。”
她的聲音太甜膩了,聽得人血糖飆升,郝質華勉強還禮,貴和裝作不經意地扭頭看她,不知為何,心情有些緊張。
岳歆開□□躍氣氛,問梅晉:“梅總和郝所是朋友把,以前一起共過事?”
梅晉趁機給郝質華投毒:“是有過一段為期不短的合作,她幫了我很多忙,我還沒機會報答呢。”
貴和注意到郝質華放在腿上的右手握成了拳頭,也覺得這男人欠揍。
可氣他們的岳董還在跟對方瞎親熱。
“郝所是我們公司的骨幹,今後大家合作機會很多,還請梅總多關照啊。”
梅晉點點頭:“郝工非常優秀,如果有適當的機會她會發揮更大的才能,這點我最清楚不過了,也很期待她能有上佳表現。”
這話暴露了他的心思,岳歆不知道他和郝質華的糾葛,卻是生意場上的雷達,靠一點旁枝末節都能揪出根根底底,聽梅晉有挖牆腳的意思,立馬不動聲色地關上防盜門。
“我也這麼認為,郝所在業內有口皆碑,當初聘請她時我也是下了大力氣,她來我們公司以後很快改變了建築一所不景氣的狀況,最近出的好幾個項目都深受甲方好評,為公司創造了可觀的效益,我前幾天還在跟董事會討論,準備拿出一部分股權作為對她的獎勵,這樣的人才我們必須抓牢。”
梅晉知道他捨不得放人,語帶雙關地誇他有遠見,席間不時打量郝質華,猶如踩點的盜賊。
郝質華受不了他那貓舌頭般刺人的注視,起身前往衛生間,埋頭洗手台,不斷捧起冷水沖臉,讓自己有精神挺過這難耐的應酬。
“郝工,您這麼沖水不怕掉妝嗎?”
那膩人的嬌音來到她身後,她抬起頭,正好與鏡子里的洛伊嘉對視,這女人也可憐,轉身就讓人記不住長相,回憶里只出現別人的臉,辨識度太低。
郝質華並未遷怒她,禮貌應答:“我沒化妝。”
誰知洛伊嘉存心找她麻煩,笑謔:“您天生麗質,確實不用修飾,可在大公司上班,化妝是基本禮儀呀。”
“我是搞技術工作的,一般見客戶才會化些淡妝。”
“對,像您這樣的技術人才確實不用靠外表取悅人,可我們梅總不是您的客戶嗎?”
郝質華看出來者不善,先穩住陣腳。
“我今天直接從工地趕過來,沒時間化妝。”
“那就難怪了,不過梅總不是外人,不會怪您的。”
看樣子是梅晉指示她來的。
郝質華不願和傀儡過招,繞行離去,洛伊嘉遽然退後兩步,堅持做路障。難為她腳踩十四厘米的高跟鞋也能平穩瞬移,單是這本事就能看出其人不簡單。
“能稍微佔用您幾分鐘嗎?我想打聽一下您在萊頓的薪資待遇。”
她刻意靠近郝質華,藉助高蹺製造俯視效果,只讓郝質華動了買高跟鞋的念頭。
她才不會怕這個小丫頭。
“您為什麼會對這個感興趣?”
“這是梅總交給我的任務,他說不管萊頓給您多高的待遇,他都願意出雙倍的價格挖人,希望您能考慮一下。”
郝質華嘲笑前夫賊心不死:“這事他上次跟我談過,我已經回絕他了。”
洛伊嘉咬得更緊:“梅總也是為您好,希望您能得到更高的收益,過更好的生活。”
她明知郝質華是男友的前妻仍積極促成雙方合作,恐非深明大義,實是老於世故,就這點看和梅晉真是天生一對。
郝質華從“物以類聚”的觀點出發對她產生厭惡,腔調接通了室外的冷氣。
“我現在就過得很好,不勞他費心。”
洛伊嘉瓠犀一露,現出早有預謀的微笑。
“如果您堅持拒絕,就請歸還一樣東西。梅總的母親曾給過您一隻玉鐲,那是梅家祖上傳給歷代兒媳的寶物,你已經跟梅總離婚,沒資格再持有這件傳家寶,還請你物歸原主。”
郝質華挨了電擊,即刻挑明這壞主意的出處。
“這是梅晉的意思?”
“可以這麼說吧。”
無恥是惡毒的影子,兩方基本同時出現,郝質華見前夫無恥到這地步,可以想像他的心已黑如煤炭。
再沒有情面可講了,他不仁我不義。
她收起驚罕憤怒,臉像一片空曠的雪地,聲氣是雪地上迴旋的寒風。
“行,但那鐲子是梅晉的母親給我的,要還也得還給當事人,我回申州就去辦這件事,你讓他放心。”
輪到洛伊嘉慌張了,精修的一字眉豎成兩根豬鬃。
“你想直接還給梅老太太?這種事用不著去打擾老人家吧。”
郝質華冷嘲:“我跟梅晉離婚時就想把那鐲子還給他母親,他母親執意不肯收,我也因此感到很為難,心裡總像磕著塊石頭,一直不舒服,謝謝你們給我提供了歸還物品的機會。我現在就給他母親發消息。”
她說到做到,當即掏出手機,洛伊嘉撲食的狗似的上前搶奪,郝質華輕捷閃避,她的高蹺終於失衡,撞在洗臉台上,扭曲的臉彷彿大型車禍現場。
踉蹌搖晃一陣,她忍痛直立,流露刻毒。
“郝工,你這是何必呢?女人太要強了沒好處,梅總邀你合作是你飛升的大好機會,我想你不會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吧。”
郝質華誚問:“我的處境怎麼了?”
“您現在的確算成功白領,可畢竟已到了不惑之年,女人的行情隨著年紀看跌不看漲,要想找到理想的伴侶,解決下半生的孤苦,必須有雄厚的經濟實力。梅總知道您的喜好,四五十歲的老大叔您是看不上的,想讓年輕小伙愛上您,沒錢可不行。”
她自信這是郝質華的死穴,下手絕不留情,郝質華果然慍怒。
“你也是女人,這種話你怎麼說得出口?”
“正因為都是女人我才深深同情您,青春已經不在了,財富就是您唯一的籌碼,如果您不想做婚戀市場上人人嫌棄的爛菜葉?最好接受梅總的邀請。”
洛伊嘉氣焰正狂,門外陡然傳驚雷,只聽一個男人粗聲叫罵:“鄭咪咪你個狗賤人,以為傍上大款了不起,成天得瑟來得瑟去,你他媽就是一隻雞,是個男人都能騎能跨,爛得像五月里的水田,都不用犁!還自詡大美人呢,你敢說你往臉上動了多少刀子?鼻子嘴巴下巴眼睛哪樣是真的?不笑像面癱,一笑像殭屍,肉毒桿菌打多了吧!還敢眨巴眼發騷,當心假睫毛倒立戳瞎你的狗眼!你們家祖宗十八代的臉全被你一人丟盡了,我要是你爸,立馬自宮謝罪!”
罵人的正是悄然而至的貴和,他見郝質華離席不久,洛伊嘉也跟出去,料其意圖不軌,特地趕來查看,正聽到她對郝質華大放厥詞。他氣憤難忍,悍然使出指雞罵狗絕技,狠狠羞辱那女人。
洛伊嘉怒沖沖走出來,他還堆笑裝傻:“不好意思,洛小姐,我不知道您在裡面,驚著您了。”
洛伊嘉質詰:“你罵誰呢?”
“我前任女友,這娘們又騷又浪,到處勾漢子,騙了一個又一個,我也被她坑慘了,不狠狠罵她一頓,今晚睡不著覺。”
他巧妙地自圓其說,洛伊嘉挑不出漏洞,只得挖苦:“你也太沒風度了,都說詆毀前女友的男人是人渣,你該引以為戒。”
貴和濃甜的假笑也需用胰島素抵禦。
“您這話太對了,男人不該說前任壞話,否則就是渣。”
“渣”字拖得繞樑三日,餘韻不絕,洛伊嘉聽出他在損她的男朋友,只苦找不到空隙發難,腦門朝天地快步走開。
貴和正要敲衛生間的門,郝質華風馳電掣闖出來,她在羞辱的火盆子里待夠了,理智灰飛煙滅,欲和仇人同歸於盡。
洛伊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頭時郝質華已越過她,其背影散發出熾熱的氣場,宛如盤古開天闢地的斧頭。
她疾步回到餐廳,逼近餐桌,一氣呵成地抓起酒杯照梅晉面門潑去。
如同油鍋里撒了一把鹽,所有人都驚詫難言。
她放下酒杯痛斥前夫:“你別以為如今小人得志就能在我跟前耍威風,摸著良心好好想想,你的今天是怎麼來的!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反倒來惹我,世上不要臉的人何其多,你梅晉是其中的佼佼者!我警告你,我已經把你從我的世界裡遣返了,今後再敢到我跟前犯賤,當心我一巴掌把你扇到地上,鏟土機都摳不起來!”
她宛若失控的大型機械,危險係數極高,人們不敢貿然制止。只有岳歆小心地上前勸說,生怕她用器皿砸他的頭,等她轉身含恨出走,方拍著桌子裝腔叫罵。
“她怎麼是這種人呢?太不像話了,真是敗壞我們的公司形象啊,回頭一定嚴肅處理!”
隨後遑急地拿起紙巾幫梅晉擦拭,把“對不起”當標點符號使用。
梅晉已擺脫短暫的慌亂,他與郝質華夫妻一場,熟悉她的行事風格,在大庭廣眾下發飆並不稀奇。放下擦臉的毛巾後對岳董說:“請您息怒,我想郝工只是對我有點小誤會,撒撒火就過去了,諸位都別往心裡去。”
岳歆做出絕不姑息養奸的姿態:“那怎麼行,她這分明是故意傷人,應該開除!”
畫蛇添足的客套喚醒了梅晉的奸詐,這小人將計就計道:“說得也是,那就請您開除她吧,這樣魯莽的下屬留著也是不小的隱患。”
岳歆馬失前蹄,不尷不尬搪塞:“好,等回申州我就跟董事們商量,您也知道她是我們公司的技術骨幹,隨便開除別的董事會有意見。”
“行啊,那我等貴司的處理結果。”
梅晉優雅起身,在洛伊嘉侍奉下穿好大衣,別過岳歆一行離去。他是受害者,有權擺這種架子。
洛伊嘉挽著他的胳膊,走出宴會廳大門後低聲問:“萊頓會開除郝質華嗎?”
梅晉笑道:“你覺得呢?岳董那麼器重她,怎麼捨得割愛。”
“你正經威脅一下他們或許會丟車保帥,郝質華再能幹,也比不上嘉恆這個合作夥伴重要啊。”
“你懂什麼,這是私怨,怎麼能上升到公司層面。”
“那你何必給他們臉色看?裝大度賣個人情不好嗎?”
“哼,我不能讓萊頓開除郝質華,但至少能借他們高層的手噁心噁心她,岳歆一定會逼她來跟我道歉的,她是受不得委屈的女人,逼得急了自己就會走人。”
此時梅晉的表情能與任何影視劇里的奸角無縫對接,他對這顆棋子志在必得,先要不擇手段把她從別人的棋盤上剝離。
郝質華前腳跑出餐廳,貴和後腳抓起她的外套提包追趕,一直追到室外才趕上,急吼吼抖開外套裹住她。郝質華遒躁甩開,他飛快重複上一動作,沒幾個回合便激怒她。
“走開!別煩我!”
貴和著急:“天這麼冷,您穿這點會著涼!”
“我著涼管你什麼事,讓我安靜一會兒不行嗎!”
“您想單獨靜一靜可以,可先得穿衣服,我病還沒好利索呢,您再病倒,咱倆交叉傳染,誰都別想按時回申州。”
他鍥而不捨據理力爭,郝質華沒轍,穿衣時淚腺忽然失控,兩道滾燙的淚水沖開臉上的霜氣,等順著下巴淌進衣領,瞬間結成冰河。
貴和掏出紙巾替她擦臉,又被她躁怒避過。
“眼淚結冰臉會凍傷的,萬一破相不是正中那對狗男女下懷嗎?”
他遞出紙巾,幾秒鐘後,郝質華默默接過,攤開來捂住面孔,劇烈的抽泣像不可阻擋的山風自胸腔內爆發,曾經那麼用心愛過的男人居然向後任宣稱她是沒人要的老女人,這恥辱夠她銘記一生!
傷害一個驕傲的女人,最有效的手段是摧毀她的自尊,聽到洛伊嘉那番話,貴和已知郝質華身負重傷,可他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方法施救,只好幫她罵人出氣。
“您別聽那洛小姐瞎說,狗嘴裡能吐出什麼好話?她和梅總都不是好東西,尤其是她,整容失誤,做人失態,早晚准得失敗!跟這種女人交往的男人不是白內障青光眼,就是臭蟲配屎殼郎,事實多次證明,真正的jp總是成雙成對出現!”
“夠了,別說了!”
郝質華嘶吼著叫他住口,謾罵是最虛弱的還擊,越罵得狠越證明她是弱者。
在貴和央求下他們轉移到一家酒吧,成年人的發泄方式很多,比較實惠的是喝酒,酒精一澆,胸腹中的塊壘就溶解成怨言,不絕口地湧出來。
“女人的青春真的只能反應在生理上嗎?容貌一旦衰老就成了人人嫌棄的豆腐渣?不配再跟人談論感情,只剩下赤、裸、裸的物質交易?”
郝質華喝了一瓶二鍋頭,她起初很奇怪為什麼這裡的酒吧會賣白酒,原本點了芝華士,但貴和說小酒吧的洋酒全是山寨貨,翻遍菜單替她要了二鍋頭,這種廉價酒有她需要的高度數,質量一般也可靠。
聽她聲調鬆弛了,他開始放心開導。
“理論上不是這樣,可如今社會上很多人認同這個觀點,特別是婚戀方面,女人年紀越大貶值越快。”
“所以我這種就只能做注身孤了?”
“當然不是,您這類女人是不受市場規律限制的,你們最大的資本是才華,不是青春,就算再老十歲也會有男人因為傾慕你們的才華拜倒在你們腳下,只是這種務實的男人比較少,您暫時還沒遇到。”
貴和初見上司脆弱無助的一面,好似脫離高達駕駛艙的機動戰士,也不過血肉之軀。
力量一對等,他就展示出自身優勢——強大的精神能量,為她梳理情緒。
“我認為,您這麼在意梅晉和那個洛小姐的話還是由於您沒能擺脫世俗言論的干擾。世俗認為婚姻是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不結婚的人就不完整,這純屬洗腦。婚姻只是人生無數選擇中的一個,並不是剛需,人沒有房子住會露宿街頭,但不結婚的人並不一定流離失所,一個人有能力有事業,還擁有獨立自主的精神世界,獨身也完全能過得好。”
郝質華贊成他的看法,但實施起來很難。
“可這個社會對大齡未婚女性的歧視太嚴重了,每次聽到那些言論都叫人窩火。”
“年齡歧視不分性別,華為會清退34歲以上的員工,公務員一般只招收35歲以下人員,40歲以上申請房貸不容易通過,這些都是男女共同面對的問題。消除歧視近期是不可能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被歧視左右,那些惡毒的非議就像陰溝里的臭氣,應該快速避開,而不是留在原地拚命作嘔。”
年輕的下屬見地成熟,仿若未下山的修仙者在入定中歷盡了滄海桑田。
她感到一絲羞愧,笑道:“你真是個思想開通的人,也很樂觀。”
貴和用笑容為他的真實年齡作證:“窮人就得樂觀,45°角的憂傷是留給郭敬明那種有錢人的,我這種人哪怕兜里只剩一塊錢也得開心地吹著口哨,不然就是把悲傷逆流成河也換不來別人的同情。您還能消沉,說明您擁有的東西很多,覺得不快樂,是因為追求的不是幸福,是比別人更幸福。”
“你真有意思,看來我該向你學習。”
“我們應該相互學習,我學習您的才幹,您學習我的樂觀,這叫互補。”
“學習前能先吃頓好的嗎?”
郝質華無意中舔舔嘴唇,先前在宴席上幾乎沒吃東西,空胃囊里裝了一瓶燒酒,這會兒燒得像火爐,急需投入別的柴薪。
他們去對面的火鍋店吃涮羊肉,新鮮的肥羊加陳皮枸杞一起燉,湯汁奶白,肥而不膩,兩個人毫不費力幹掉一斤,貴和病後胃口大開,吃得停不住嘴。
“他們這裡的羊肉就是比申州的好吃,真香。”
郝質華又往鍋里倒入一盤肉:“這裡靠近牧區,水土不一樣,說到羊肉我上次出差在內蒙吃到的更好吃。”
她一提內蒙貴和就想起那次的慘痛經歷,問她有沒有陪那酒仙縣長喝酒,他覺得他們那兒的人喝酒像喝水,當時若不是被灌爬下了,也不會錯過與父親最後的相見。
那次郝質華也成了縣長的座上賓,她酒量不錯,沒步貴和後塵,聽他大罵國內的酒桌文化,相應地發表見解:“他們那邊本來就是酒桌文化的發源地,在酒桌上上下級關係分明,敬酒禮儀中存在明顯的尊卑關係,有敬酒和罰酒之分,很像游牧民族在部落帳篷內歡宴的景象。”
貴和聽了更有理由表達反感:“所以這不是中國的正統文化,應該反對和遏制。”
郝質華見他疾言厲色,很想捉弄他,指著桌上的酒瓶說:“那我們也別喝酒了,把這兩瓶沒開的啤酒拿去退掉吧。”
貴和連忙阻止:“別啊,我們這是朋友間交流感情,喝酒是為了助興。”
“你的病都好了?”
“好了,我屬蟑螂的,自愈能力很強。”
“我怎麼覺得你屬耗子,膽小如鼠。”
“那您是屬豹子的,熊心豹膽。”
“不是虎背熊腰就行。”
“那樣也不錯,更有安全感。”
二人打著嘴炮哈哈大笑,貴和隔著熱騰騰的湯鍋看到郝質華臉上綻放起緋紅的桃花,瞧著還挺美,便依次聯想她三十歲、二十歲的模樣,想著想著倏然醒悟,成年後他還是頭一回這麼自在愜意地和女人單獨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