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顆心
果然是你。
四個字, 擲地有聲砸在唐詩耳膜上。
陳聲的忽然變臉令她一懵, 腦子裡一片空白。
前一刻還唇角含笑, 前一刻還目光溫和, 這一刻卻冷冰冰地看著她, 像是看著什麼令人生厭的東西。
唐詩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終於意識到,她被他耍了。
她沉默片刻, 把筷子擱在桌上, 「所以這一頓, 其實是鴻門宴?」
陳聲短促地笑了一聲,「難為你到現在才發現。」
「為什麼?」唐詩咬咬牙, 哪怕心裡早有結果, 卻仍然想問個清楚。
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陳聲反問:「為什麼?這話我也想問你。」
他面無表情盯著唐詩, 「為什麼把她衣服拿走,為什麼做人能低劣到這個地步, 為什麼明明長了腦子,卻放著不用。」
唐詩驀地抬頭望著他,「你喜歡她, 是吧?」
陳聲冷冷地說:「我喜不喜歡她,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喜歡她哪一點?」彷彿不到黃河不死心, 她就是死也要死個清楚明白, 「她哪裡比我好了?是她的高原紅,黑皮膚,還是土到極點的——」
女生有些激動的質問聲響徹包間, 可還沒說完,就被陳聲打斷。
那杯摩挲已久的梅子酒總算派上用場。
他霍地站起身來,一手端過杯子,毫不猶豫地往唐詩臉上潑去。
包間里霎時安靜下來。
明亮的燈光從頭頂的燈籠里灑下來,照得唐詩滿面星芒,只因她臉上身上全是梅子酒,濕漉漉一片格外狼狽。
她錯愕地坐在那裡,忘了說話,忘了反應。
陳聲聲色從容,「我奉勸你,想清楚了再說話。」
唐詩終於回過神來。
她從未遭受過這種待遇,簡直是奇恥大辱。
眼眶驀地紅了,可她死死掐住手心,聲音尖銳得不正常,「你居然敢這麼對我?」
「這麼對你?」陳聲站在那,居高臨下看著她,「你該慶幸,我不打女人。」
彷彿再不耐煩跟她多說半個字,他將那空酒杯哐當一聲扔在桌上,酒杯滴溜溜滾了一圈,在裝著刺身的碟子前停了下來。
陳聲轉身就走。
都到了包間門口,掀開了一半的門帘,他又頓住腳步,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她哪點都比你好。」
傍晚八點,路知意燒退了一半,只是渾身軟綿綿的,還有些乏力。
她勤奮地坐在書桌前看呂藝的筆記。錯過了一整天的課,對她來說簡直像是錯過了一個億。
蘇洋謹遵醫囑,每隔一小時就把溫度計塞她衣服里,「來,量一下。」
最近一次在半小時前,量完之後,蘇洋皺眉頭,「怎麼還是高了點啊?」
「三十七度九而已,差不多正常了。」
「差了零點九!」
「零點九可以忽略不計。」
「……」
蘇洋還準備爭辯幾句,路知意擱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屏幕上兩個大字:陳聲。
「喲!」蘇洋眯眼,「是我們陳師兄呀。」
很有幾分揶揄的味道。
路知意:「……」
趕緊拿過手機,到走廊上去接電話了。
趙泉泉正在敷面膜,回頭看了一眼急匆匆出門的人,心不在焉問了句:「蘇洋啊,他倆是不是好上了?」
蘇洋看她一眼,「你問我,我問誰?」
陳聲這一通電話打得很是離奇,就兩個字:「下樓。」
路知意一頭霧水,「下樓幹什麼?」
「讓你下來就下來,趕時間,廢話少說。」他二話不說掛了電話,話裡帶氣。
路知意不知道他搞什麼名堂,但聽起來像是有急事,遂匆匆回寢室換了衣服。
臨走前,趙泉泉又問她:「知意要出門嗎?」
「嗯,有點事。」
「你不是還發著燒嗎?這麼晚了出門吹風,不怕病得更嚴重?」
蘇洋掃了趙泉泉一眼,「這會兒倒是關心上了。」
但路知意趕時間,也沒多理會,套上大衣就出了門。
蘇洋在背後叮囑:「別站在外頭吹冷風,找個暖和的地方!」
她響亮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匆忙跑下樓,大老遠就看見立在宿舍樓大門外的陳聲,路知意眼前一亮。一路小跑著出了門,站在他面前,笑了。
「咦,今天怎麼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的?」
陳聲一把拎住她的胳膊往外走,「跟我來。」
「哎哎,去哪?」
他步伐極快,腿又長,她拖著疲軟的身軀費勁地跟上,還是皺眉提醒了一句:「你慢點行不行?有什麼事就說,我沒力氣跟你鬧。」
陳聲一頓,停在原地,這才回過神來,側頭看她。
因為生著病的緣故,她的臉比往常紅一些,眼波水亮亮的,彷彿淬了光。唇色也紅艷艷的,像是塗抹了胭脂。
細看之下,眉宇間透著疲態。
他鬆了手,「還在發燒?」
可也沒等她回答,徑直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眉頭一皺,「這麼燙。」
然而時間緊迫,不等他們在這家長里短。陳聲放慢了步伐,「你先跟我去一個地方。」
邊走又邊問:「吃藥沒?」
「吃了。」
「那怎麼還沒退燒?」
「總要有個藥效時長啊,又不是仙丹,吃下去就好了。」路知意還是追問,「到底去哪?」
他抬頭看著前方,平靜地說:「去以牙還牙。」
陳聲一路拉著路知意到了澡堂外面,兩人並肩站在開水房裡。
中飛院的男女浴室就在兩隔壁,澡堂對面是開水房,進進出出都是拎著水壺打水的人。唯獨陳聲和路知意兩手空空,站在那裡無所事事。
路知意問他:「以牙還牙為什麼來開水房?」
他言簡意賅,「外面冷,避風。」
「……」
陳聲目不轉睛盯著對面的女澡堂。
路知意又不是傻子,以牙還牙四個字,很能說明問題了。她問他:「你在等唐詩?」
那天他們在操場上說話,她一不小心聽見了,唐詩這名字簡單又好聽,一下子就記住了。
陳聲側頭看她,嘴角扯了扯,「還不算太傻。」
「你確定是她做的?」
「嗯。」
「怎麼確定的?」
「你問題真多。」
「……」路知意沒好氣,「她整的是我,我還不能問一問了?」
陳聲不耐煩地說:「過程不重要,總之你知道是她乾的就行了。」
他多看她兩眼,這才發現她裡面穿的是家居服,圓領,外面套了件大衣,脖子上光禿禿的。哪怕開水房能避避風,畢竟還是站在大門口,她可憐巴巴地縮著脖子。
陳聲的手垂在身側,動了動,最終還是沒忍住,從脖子上取下圍巾,就是動作不太溫柔,形同套馬似的,一把套在她脖子上。
就跟昨晚往她腰上系毛衣似的,死死地打著結。
路知意險些沒被他勒死,一把攥住他的手,面紅耳赤地吼一句:「你幹什麼!」
她以為他在跟她鬧。
她都病成這樣了,他看不出來嗎?這時候還鬧!
陳聲鬆了手,好像這才意識到自己用力過猛,哼了一聲,「怕你凍死,好心好意幫你系圍巾,你那麼凶幹什麼?」
「你這是幫我系圍巾?我以為你要幫我人工上吊!」
陳聲被她逗笑了,前一刻還緊繃的情緒驟然間鬆弛下來。他看著她,只覺得怎麼看怎麼順眼。
小麥色的皮膚怎麼了?健康!
短髮怎麼了?清爽!
高原紅又招誰惹誰了?權當純天然腮紅了,多省事!
還有,他們小紅性格多好啊,認真努力不做作,不知道比那些成天搔首弄姿的膚淺女生好到哪裡去了。
正想著,對面澡堂有人進去了。
陳聲眼神一滯,斂了笑意,拍了拍路知意的胳膊,「看那。」
對面,苦大仇深的唐詩換了身衣服,拎著一袋換洗衣物、一隻澡筐進澡堂了。
畢竟被潑了一臉一身,又是酸溜溜的梅子酒,陳聲篤定了唐詩今晚會急匆匆趕來洗澡。
他唇角微揚,漫不經心地問路知意:「報仇的機會來了,去不去?」
路知意看他片刻,笑了,「去,怎麼不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一巴掌拍死她。
她路知意活了十八年,善良是家教,忍讓是美德,可善良和忍讓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辱而不還手。她可不是忍氣吞聲的包子。
陳聲也沒想到這傢伙這麼輕易就點頭了,雄赳赳氣昂昂跟在唐詩身後,轉眼間消失在澡堂門口。
他還有些迷茫。
早些時候也擔心過,萬一他把機會都創造好了,她不肯上陣怎麼辦?畢竟她的個性,相處這麼長時間,他也摸得個八/九不離十,的確是個善良努力的高原少女。
……居然這麼爽快?
幾分鐘後,路知意出來了。
她站在澡堂那對陳聲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光速逃離現場了。
陳聲走過去,看見她手裡就拎了一條黑不溜秋的東西,沒有想像中的一大袋衣物,霎時一頓,「這是——」
「打底褲。」
「……」他盯著她,「你就偷了條打底褲出來?」
路知意不想站在澡堂門口引人注目,拉著他趕緊往回走。
「打底褲夠了。你說的以牙還牙啊,我昨天也並沒有裸奔回寢室,好歹還有借來的大衣,半路上又多了你的外套和毛衣。讓她也光著腿回去,差不多扯平了。」
夜風一陣陣吹來,她圍著他的圍巾,眼波依然水潤,又因做了壞事而染上了喜悅的光彩,竟叫人忍不住失神。
陳聲說:「路知意,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
「什麼?」
「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他如是點評。
路知意哈哈大笑,拎著那打底褲傻樂,「可不是嗎,褲子在這兒呢。」
陳聲嫌惡地看了一眼那褲子,指指路邊的垃圾桶,「趕緊扔了。」
「扔了幹什麼?」她把它拎在手裡,都快走到寢室外面了,左右看看,乾脆把它掛在了路邊的欄杆上。
陳聲揶揄她,「可以啊,路知意,還挺善良。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了,你還把褲子掛在這,打算還給她。壞事做一半,你以為就不是做壞事了?」
路知意爽快地說:「自我麻痹一下嘛,壞一半,好一半,然後安慰自己我這就是普通人,壞心眼是有的,但還沒有壞透,還有救。」
她斜眼覷他,「哪像你,壞透了,根本沒救了。」
陳聲雙手插在口袋裡,眯眼盯著她,「行啊,過河拆橋,呂洞賓無限被狗咬。」
路知意笑出了聲,湊過來,「那行,你說吧,要我怎麼報答你?」
她的眼睛太亮了,比身後麵包店閃爍的燈火亮,比日料店裡的燈籠亮,比路邊的昏黃路燈、今夜的星河萬千都要亮。
陳聲定定地看著她,心臟彷彿被人一把攫住。
死死地握在掌心裡,透不過半點氣來。
想幫她。
想替她出口氣。
怕她心慈手軟下不了手。
卻又因她做事留了一線餘地而感到莫名其妙難以言喻的心滿意足。
他這是怎麼了?
從前處處都看不順眼,而今滿心滿眼都是舒坦。
陳聲看著她。那兩抹淺淺的紅浮在她素凈的面頰之上,漸漸變成兩束跳躍的焰火,從寂靜無聲到烈烈燃燒,幾乎要躍出面頰,將他也一同燃進去。
要她怎麼報答他?
他有千百種回答,來一頓豪華大餐為難她,原地青蛙跳一百下折騰她,一會兒跑操時去操場上大喊三聲「陳聲帥得人神共憤」戲弄她,又或者……
鬼使神差的,陳聲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輕而易舉撩開衣袖,一口咬了下去。
路知意驚叫一聲,毫無防備,反應過來那力道不清的一口時,趕忙縮手。可手是縮回來了,纖細的手腕上卻多了兩排牙印,紅通通的,還帶著一絲亮晶晶的痕迹。
她瞪圓了眼睛,「陳聲,你是狗嗎?」
陳聲卻揚長而去,擺擺手,頭也不回扔下一句:「我呂洞賓也算是以牙還牙了。」
路知意沖他叫了一聲:「神經病啊你!」
可他張揚又愜意地離去,只抬手揮了揮,一副囂張到要上天的樣子,末了還提醒一句:「今晚就別來跑操了,呂洞賓不跟你計較。你把病養好,明天給我準時到操場報道。」
路知意瞪他半天,又泄了氣,忽然笑出聲來。她看著他,一直站在原地看著他,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人來人往的宿舍樓外。
她一低頭,發現脖子上還系著他的圍巾。
解下來,想要追上去還給他,可走而兩步,又頓住了腳。
明天吧。明天還給他。
她抱著那圍巾,手指輕輕摩挲兩下,唇畔不自覺彎了起來。
夜風徐來,彷彿要把一顆充盈的心吹上天際。
作者有話要說: .
哼,有妹子說我一件事情講三天,明明每天都有乾貨!
第一天唐詩偷走衣服知意出醜,這是情敵大戰。第二天聲哥拯救知意,感情爆發。今天,哼,報仇大戲加感情進展!
難道不好看嗎?【抖二郎腿】
敢說不好看就不跟你們玩了。
明日預告:聲哥大戰小偉,世紀之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