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章 遇事責己
六郎到走也沒和何志忠磕頭,他甚至沒有多看何志忠一眼。此刻在他的心目中,何志忠這個父親就和仇人是一樣的。因為他覺得何志忠對他和那幾個嫡、嫡女不一樣,不公正。
何志忠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他的目光似是跟著六郎一起出了門,也似是虛無縹緲地看向某一個地方,並不停留在某一處。他以為楊姨娘會跟著六郎去,有楊姨娘在一旁看顧著總是要好點的,可楊姨娘竟然不肯去。他這些日一直在反思,自己到底錯了什麼,為什麼六郎會成了這個樣?上面大郎他們他也就不說了,那是小嚴格要求出來的。可是最小的兩個——六郎和,他都是一樣的愛,一樣的對待,為什麼牡丹成了這樣,六郎卻會成這個樣?
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岑夫人垂眸認真地拂了拂自那件黃色八幅金泥羅裙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人心都是肉長的,完全不怨怎麼可能?但她做人做事從來但求問心無愧,如今她的手和心乾乾淨淨,她的兒女個個身正心正,就沒有什麼不好的,可見老天爺有時候還是長著眼睛的。
楊姨娘看著六郎頭也不回地走出何家大門,終是忍不住,追了出去,嘶聲道:「六郎……」
六郎回過頭來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姨娘,您還是留下來享福吧。」「你怎麼說這樣戳心窩的話?」楊姨娘扯住他的袖,流淚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難道會不疼你?我這是為了你好,為了咱們好。好歹生養你一場,也沒虧待你,你去給你爹磕個頭吧?父情分豈是說斷就斷的……」
六郎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我們已經不是父了,還提什麼父情分?你不是一直懷在揚州的生活么?我最後問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我養得起你。」
楊姨娘後退了一步,眼淚稀里嘩啦地流下來:「為什麼都逼我?」
六郎掀唇對著她一笑,緩緩道:「我不逼你,你好好過日。記得以後要好生孝敬家裡的主們,再沒人聽你的委屈了。」
這話說得怨氣十足,一不如意就是別人的錯,不會體諒人,楊姨娘不得不承認六郎實在是很自私的。她眼睜睜地看著六郎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平康坊的巷道口,再也看不見。「六郎……」她抱著門柱,哭得全身都沒有力氣,吳姨娘過來扶起她,示意門把門關嚴實,邊往裡走邊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孩是被你生生給教壞了的,只教會他怎麼討好老爺,卻沒教他怎麼做人……」
「呸!」楊姨娘吐了她一臉的唾沫,破天荒地對著她冷笑:「我是沒教好他,我目光沒你遠,只教會他怎麼討好老爺,卻沒教會他怎麼討好其他人,所以沒嫡母和哥哥妹妹們護著他……他也沒郎有福氣,有個姐姐可以拿命去替他積福。」
吳姨娘一愣,眼裡閃過一道寒光,不假思地揮手打了楊姨娘一個響亮的耳光,低聲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來說我?你就是個賣笑的,前世修了八輩的福,到了夫人好心,這才容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然你連給夫人提鞋都不配!你知不知道那些被主母打死了埋在雪地里的小妾們?你曉不曉得為何丹娘現在這麼好?這是福報。不知恩,不惜福,福氣是會被糟蹋光的。你還想著把老爺哄回去呢?,看看老爺還會不會進你的房!」言罷拿塊帕擦了臉,不屑地將帕往地上一扔,轉身就往裡走。
楊姨娘悲從中來,蹲在地上低聲哭起來。何志忠和岑夫人都是忠厚人,剛開始的時候她的確是感激的,覺得自己的目光很准,運氣很好,抓住了何志忠。可人心總是不知足的,得了一樣還想要一樣。她自知永遠也不上岑夫人,這個家裡什麼都是岑夫人和岑夫人的兒們的,她和六郎不好好把何志忠給哄住了,將來怎麼辦?她也不想走到這一步的。
且不說這二位和平相處了幾十年的姨娘終於撕破了臉,互相露出彼此的牙,這裡頭何志忠心裡再難過,還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繼續處理完家裡的一攤事情。孩們這麼多雙眼睛看著的,他必須得把這件事捋清楚,也要讓兒們好好看著,省得以後再出不知悔改的敗家忤逆。
他先叫一群孩挨個兒跪下,然後叫大郎取了戒尺過去,每人的手上狠狠打了一下,孩們疼得直打哆嗦,卻也不敢叫疼,不敢縮手,隻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他越發生氣,為什麼就沒一個敢問他為何要打他們的呢?
卻見何鴻挺起胸膛大聲道:「祖父!孫兒不服!」
何志忠終於精神起來:「你為何不服?」
何鴻道:「您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賞罰得分明,六叔做錯事所以他該受罰,孫兒們並沒有做錯事,而且在家裡發生的時候一直儘力跟著祖母和母親們做事,祖父為何要打孫兒?您要不說出理由,孫兒就是不服!不但口裡不服,心裡也不服!」
除了表明自己的意見以外,沒有說其他任何怨言,而且說得有理有據,何志忠心裡因六郎而引起的痛苦好歹輕了一些,猶自板著臉道:「我打你們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在裡面。我要你們一個個都牢記今日的教訓!記住你們六叔為何犯錯,犯的是什麼錯。」他頓了一頓,舉起戒尺也往自己的手上狠狠打了幾下:「也要記得祖父犯了什麼錯。以後都不可以再犯。」
他是真的用力在打他自己,何淳捂著自己的疼手悄悄問身邊的何冽:「六哥,祖父犯了什麼錯?犯錯的不是六叔么?」
何冽咬著唇不耐煩地小聲道:「笨死!他沒管好他兒,差點害了全家人。你記不得了?當時你扯著你娘的裙哭著喊要爹,還被你娘叫你閉嘴來著。所以你以後要記得管好你兒。」
何淳似懂非懂地道:「哦……」
甄氏他二人最近,把何冽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恨不得抽何冽這個缺心眼的孩一巴掌。不用郎提醒她,她如今也曉得是多事之秋,不敢招惹何志忠。
偏何志忠聽見了,和顏悅色地道:「阿淳,你六哥說得對,祖父有錯。」
一直沒說話的何濡老氣橫秋地道:「祖父,遇事責己,這一條您教導過我們的話您自己也能做到,可是您卻沒把它教給六叔。剛才您興許是過生氣了,卻也忘記了把這句話告訴六叔。」
薛氏嚇了一大跳,今日真是見鬼了,自己的兩個兒都吃了雄心豹膽,一個敢對著何志忠大聲說不服,一個敢說何志忠什麼地方沒做好。
「我不是忘了把這句話告訴他,而是告訴得晚了,他已經聽不進去了。」卻見何志忠微微紅了眼圈,親手將何鴻、何濡扶起來,道:「好,好,我們家後繼有人了。」又誇大郎和薛氏:「你們把孩們教導得很好。」
薛氏忙看了岑夫人一眼:「其實都是娘教導得好。」
何志忠表情複雜地看著岑夫人:「你娘的確是做得很好很好。」等過些日,四處要買的房屋買好,就該把該分出去的都分出去啦,這樣一大家人窩著,始終不是法。人皆有私心,想要大一統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對著孩們道:「還有一件事要和你們說的,這個頂頂重要。犯了錯就要認,別覺得丟臉,越怕丟臉就越丟臉。」
牡丹和蔣長揚對視了一眼,彼此都覺得該走了。二人出了何家大門,蔣長揚命順猴兒將牡丹先送回家去,他自己騎馬去尋六郎:「我是外人,又是官身,他有脾氣也不敢對著我發。該做的要做到,有些話也還是要說清楚的,若是被人利用,轉過來成仇又有什麼意思?」
雖然知道冰凍尺非一日之寒,何志忠雖說早下定了決心要處置六郎,但畢竟還是盼望著六郎能好轉,所以沒少在六郎身上下功夫,若是要起作用早就起作用了。六郎根本不會因為蔣長揚的一席話就突然觀點,突然知錯改了,但難得他想得這麼周到,這也是對她好的一種表示。
「早去早回。」牡丹目送著蔣長揚走遠,放下車簾,命車夫趕車。
馬車還未到曲江池家門口,她就不由扶額嘆息了,國公府派來的人還在門口蹲著。那人一看見她的馬車過來,就忙忙地起身束手站好,也不敢往她跟前湊,就是討好地笑:「少夫人,您可憐可憐小的吧?那日您也瞧見的,辦不好差事的人是什麼下場……」
牡丹討厭國公府用這樣的方式來逼她和蔣長揚。為難一個下人她和蔣長揚的確是做不出,但是並不意味著她就可以任由他們拿捏。她淡淡一笑:「大公有事,還沒回來,你守了一天也累了,要是願意呢,就跟我進去,把飯吃了,一切都等大公回來又再說。」他們用逼,她就用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