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次振翅
最後一片枯葉抖抖瑟瑟, 從枝杈脫離,盤旋至地面的時候,高二年級結束了最後一門會考科目。
李霧跟冉飛馳同個考場, 交卷後,兩人對著答案朝外走,剛一出門,就看到顧妍在走廊上等人。
本還相談甚歡的冉飛馳擱下一句「我還有事兒」, 便沖自己女友直奔而去。
顧妍嗔著拍他胳膊,而冉飛馳笑容爛漫,就差搖尾巴了。
李霧立在原地, 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倆遠去的背影。
四野冷冽, 少頃,他呵出一口白霧, 獨自一人下了樓。
回到宿舍,李霧罕見地沒有閱書。他脫掉外套和校服,坐回床上聽mp3。
男生靠向牆面,插上耳機,與世隔絕。
這段時間,他反反覆復聽這些英文作品,聽到滾瓜爛熟,有些段落甚至能信口背出。
但證明自己的機會完全沒有。
近一月時間,岑矜都忙得焦頭爛額, 每周末都是送他到小區大門就趕回公司加班。
她晚歸晚起, 即使同處一室, 也碰不上幾回面。
微信里的聊天內容更是少得可憐, 基本生活學習相關,閑聊卻屈指可數。
這種狀態略顯消極, 但李霧清楚,他與岑矜相距甚遠,還不能刻意走近,過度的關注反而容易讓女人起疑。
太無力了。
煩悶地待了會,他扯下耳機,決定下床看書。
成睿與林弘朗互拉互搡著進了宿舍,林弘朗百般嫌棄,成睿嬉皮笑臉。
成睿抬頭看單腿踩在扶梯上的男生:「要去哪?」
李霧往下連踩兩級,而後矯健躍下:「能去哪,看書。」
他語氣冷淡,成睿不由多看兩眼:「你沒考好?」
「不是。」李霧拉出椅子坐下。
成睿追過去假模假樣給他按肩:「那是怎麼了呀客官~」
李霧靜默兩秒,聳了聳肩想把他爪子格開,但沒成功,只說:「沒事。」
本來室溫就低,李霧還跟台制冷機似的。成睿牙關打架,當即轉換話題:「冉飛馳那個逼呢。」
林弘朗嚼著口香糖,開了局王者,頭也不抬:「肯定跟女朋友嗨去了。」
「哦唷――」成睿邪笑,又神神叨叨:「你說他倆進展到哪步了。」
林弘朗哼了聲:「少說也接吻了。」
「啊!」成睿突得厲聲尖叫:「我不聽!我不聽!純潔的我聽不得這種東西!」
林弘朗罵:「你狗瘟犯了?」
成睿又穩定下來,作少男憧憬狀:「你說親女生是什麼感覺?」
「就……」林弘朗斜他一眼,勾唇不語。
成睿心知肚明,也憨憨壞笑。
李霧聽得心煩意亂,耳朵又殷紅如透。
他惱到極點,啪一下將書闔上,套上校服就出了門。
成睿聽見關門聲,奇怪回頭:「他怎麼回事?」
林弘朗還沉浸在自己剛剛的三殺里,漫不經心:「你管他呢。」
李霧在操場上待到了七點。
待到天幕都變成厚重的藍黑,不見彎月與星粒。
他迎著涌動的涼風,邊默背單詞與句型,邊一遍遍在橡膠跑道上漫無目的地走,好像這樣才能過濾體內那些心浮氣躁。
可一點用都沒有。
李霧從兜里掏出手機,掃了眼沒有任何消息提醒的屏幕,像在看一間四面白牆的空房。刺骨的風鑽透外套,只讓他愈發對自己氣結。李霧離開操場。
回到宿舍,他沖了個澡,捎本書回床上看。
確認情緒無法寧息後,他主動給岑矜發微信:我考完了。
手叩著屏幕等了幾分鐘,那邊有了反應,李霧忙點開來看,就兩字:好的。
片刻又多問一句:放假了嗎?
李霧回:沒,明天還有課。
岑矜:嗯,今晚好好休息。
末尾四個字,就是在結束對話,李霧再熟悉不過了。
他試著繼續下去,開始輸入:你還在加班嗎……
敲著敲著,手又停住。男生盯了會閃動的游標,把這幾個字盡數刪去。
臨近十點,冉飛馳還沒回寢。
成睿盤坐在床上東張西望:「冉飛馳呢,怎麼還沒回來?」
林弘朗瞥手機:「消息沒回,電話也沒接。」
成睿嚴肅臉,不再口嗨:「他不會去開房了吧。」
「穿著校服呢,哪家旅館敢給他進。」
「也有那種不講規矩的啊。」
「隨他吧,男人總要有這麼一天的。」林弘朗不以為意。
話音剛落,隔壁忽的傳來高亢男中音:「查房了!人都在嗎?」
「卧槽?今天突擊查房?」成睿冷汗直下,飛速把手機塞回被窩:「李霧!快關燈快關燈!」
李霧掀眼,一下沒反應過來。
「快點!」成睿火急火燎地催。
李霧這才靠向床頭,伸手啪得將開關全滅。整間寢室登時伸手不見五指。
隔著道牆,查寢老師的嗓音清晰可聞:「人都在是吧……嗯,都給我早點睡,明天還上課呢。」
然後是稀稀落落的「老師晚安」、「老師再見」。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李霧坐在原處,紋絲未動。
林弘朗探出半個身子,氣聲提醒:「傻坐著幹嘛,快放倆枕頭到冉飛馳被窩裡!」
李霧壓低聲音問:「這樣就不會被發現?」
林弘朗說:「聽天由命,以前我出去上網這樣矇混過關過。」
走廊上的鞋履聲越發逼近。
李霧當即起來,傾身大步跨至冉飛馳床上,剛要抽他枕頭――
門把噶嗒一動,顯然已來不及。
走廊的白熾燈光線涌流進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門框處的高大黑影。
「人都在嗎?」男教師嚴聲厲色,舉著手電筒亂掃。
李霧迅速別開臉,穩住呼吸。
男老師走了進來,仔細環顧全場。
靠門那張上鋪有些異樣,被褥枕頭還板正整潔地疊放著。他頓生不快:「睡這張床的學生呢。」
他瞄了眼廁所,門開著,黑漆漆,顯然也不在那裡。
心驚膽戰躺平好一會的成睿坐起身,揉眼故作惺忪樣子:「啊……老師早。」
男老師被他逗笑:「早什麼早,」隨即又嚴肅臉:「這張床誰睡的?人呢,哪去了?」
整間寢室靜悄悄地僵持著,無人開腔。
「說啊!」那老師又是一吼。
形勢不容多想,李霧定了定心,沉聲報出自己名字:「李霧。」
成睿輕嘶,但未再啟齒。
黑暗中,男生字正腔圓,已下定決心頂罪:「是李霧的床。」
老師抬高手電筒,同時比照起住宿生名冊:「高二十班的李霧是吧――你們知道他人去哪了么?」
光打在路上李霧身上,他巋然不動:「不知道。」
林弘朗開口幫忙扯謊:「回家了。他今天考完試回來說被子太薄,回去拿被子了,明早肯定就回來了。」
男老師明顯不信,冷哼一聲,往表格里打了個叉,又訓責幾句,才離開這裡。
待到門外腳步聲漸遠,成睿才喘了口氣,猛搓手臂:「我靠我靠嚇死我了我這會還滿身雞皮疙瘩。」
李霧悶聲不語,回到自己那邊。
成睿看著他不緊不慢的身姿,開始大放彩虹屁:「李霧,我從來沒見過比你還義氣的人,你是男菩薩下凡吧 ,我看我們寢室以後不用再開燈了光憑你的聖光都能順利生活到畢業。」
「德行。」林弘朗冷嗤。
李霧沒有搭腔,只鋪開被子,躺回去。
成睿還是好奇他在這短短兩分鐘內的心路歷程:「不是,李霧,你當時怎麼想的?怎麼就頂包了?」
李霧這才說話:「我就一個人。」
成睿明白過來,如果冉飛馳被抓包,顧妍恐怕也脫不了干係,沒準真要成一對苦命鴛鴦。想到這,他越發對這位後來的室友刮目相看,裝啜泣:「我太感動了,李霧,以後你就是我男神。」
李霧不予理會。
只是他之前沒住過校,也不懂此中規矩,就翻身問了句:「之後會怎麼樣?」
成睿說:「去辦公室挨批,最不濟叫家長。」
「啊?」李霧騰得坐起。
「怎麼了!」
李霧猛搓一下頭,此刻後悔也來不及了。
―
岑矜凌晨才回到家,洗漱完已近兩點,她困得不行,倒頭大睡,直到被提前設定的鬧鐘喚醒。
岑矜半撩起眼皮,想看看時間,不想竟有兩個未接來電。
來電人姓名赫然是「張老師」三個大字。
嘆號杵滿大腦,岑矜立馬給對方回電。
電話一瞬接通,氣勢唬人,好在語氣不算兇悍:「是李霧家長嗎?」
「對,我是……」岑矜無法準確定位自己身份,遲疑兩秒才說:「我是他姐姐。」
「李霧昨天夜不歸宿。」
「啊?」岑矜結實一愣。
姜還是老的辣,班主任成功套話:「所以你也不知情?」
岑矜沉默:「嗯。」
張老師又問:「那他就沒回家,對吧。」
岑矜還是「嗯」,已經自我暴露,再去圓也無濟於事。不過她也好奇,李霧怎麼會徹夜不歸,不在寢室的話又會去哪裡?
黑網吧三個字開始在岑矜腦中魔性徘徊。
「你來學校一趟吧,你跟他說說,平時多用心一小孩,以前的生長環境又特殊,我就怕一個不小心走歪路,」張老師微嘆一息,無奈道:「今天問他也不跟我說實話,我就不懂了G……」
岑矜簡單收拾一下,只畫了淡妝,就趕往宜中。
路上她數次加速,迫切想知道實情,又有些置氣,對自己,對李霧,兩者都有。
到達宜中時,正值下課,廊間喧鬧,岑矜拎著手提包一路疾行。
駝色大衣將她裹得錯落有致,外加她一身恃美行兇的凌駕氣場,沿途少男少女都自覺為她讓道,又目送她背影竊竊私語。
高二教學組辦公室窗明几淨。
岑矜一眼就瞧見了裡面的李霧。少年側立著,上身被窗檯的鮮綠植被遮去大半,他面部波瀾不驚,日光融融,好似一幀青春電影截圖。
――前提是他並未被罰站的話。
岑矜提了一口氣,又緩緩平息,才抿出淺笑步入。
張老師率先發現了她,招招手:「這邊!」
少年方才轉過臉來,清亮眼底終於有了細微的顛簸。
「張老師,」岑矜停到李霧身畔,狠剜他一眼,又含笑看向老師:「讓您擔心了。」
不知為何,這富有力量的一瞪,卻跟搔到李霧爽點似的。
他不得不側了側臉,抿緊唇止笑。
「昨晚去哪了?」跟老師抱歉完,她拷問起他:「如實跟老師講。」
李霧一聲不吭。
「哎?你說話啊。」岑矜來了脾氣,語氣也隨之尖銳。
李霧安靜了會,說:「回家了。」
完全是扯淡。可少年眼神安定,毫不閃躲,岑矜都快信以為真,不由頓了頓:「什麼時候?」
「考完試之後,」李霧音色平穩,有理有據:「你昨天加班,我睡覺的時候你都沒回家,後來早上你沒醒我就來學校上課了,所以你才以為我根本沒回去。」
岑矜近乎被誘導,睫毛急促撲動兩下,忽的就偃旗息鼓,再吐不出一個字。
四目相對少刻,上課鈴激烈響起,岑矜才如夢初醒。
她轉頭去問老師:「我能單獨跟他說兩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