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次振翅
錄好指紋後, 李霧將兩人的碗洗凈,又把廚房收拾一通,才回到客廳。
岑矜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她很喜歡蜷在邊角,再用毯子將下身完全包裹,好像這個姿勢才能給她足夠安全感。
李霧觀察了她一會,沒立刻去書房, 而是坐去了一旁的藤編椅上。
他雙手交叉擱在腿上,一動不動,也一言不發。
岑矜掀著頁, 餘光留意到右邊這坨身影, 便將書放低,聲音淡淡:「坐著幹嘛?」
李霧手指微曲, 好似廢了很大勁才說出口:「你好像心情不好。」
岑矜用手指卡著書頁,將它隨意擱在膝蓋上:「不光心情不好,頭還特別疼。」
他訥了下:「家裡有止痛藥嗎?」
岑矜還是看著他:「作業寫完了?」
李霧點頭:「嗯。」
岑矜問:「突然問我的事幹什麼?」
「……」
她忽的警惕,神態微帶洞悉:「吳復跟你說什麼了?」
李霧搖頭:「沒有。」「你好好學習,」岑矜重新打開書,用動作宣告談話結束:「別管大人的事。」
李霧一瞬失語,感受到了女人渾身上下的排斥。他當即起身,回了書房。
錄入指紋帶來的愉快並未維持多久,就迅速被一種更深刻也更無力的憋屈吞噬了。
他拎起腳畔的背包, 將期中考試的考卷盡數抽出, 開始一門接一門重做。
學習是唯一能讓他回歸本我, 格物致知的方式。
只有面對題海單詞, 詩詞歌賦,細胞、元素與物質的時候, 他才能獲得絕對的公平,對等,心安,歸屬,無關情愛,也無關年紀。
他的專心與刻苦得來了應有的回饋。
周一上午物理課,分發考卷後,老班不急評講,特別提了下他名字,「李霧這次的物理成績是我們班第一,放實驗班都排得上號。」
全班一陣長嘶與驚噓。
老班難掩得意,又沖台下撒氣:「你們怎麼學的,人家還是轉校生,剛來還不到一個月,你們呢,好意思嗎?」
不知是哪個男生插話:「他名字反過來就是物理!一看就天賦異稟!」
眾人鬨笑。
李霧也跟著輕挑嘴角。
下課後,班主任把他叫去了辦公室。
圓臉女人神態自若,對他態度也比初見時更為和氣:「李霧,這次物理考得不錯,你其他幾門成績我就提前了解了一下。」
李霧立在桌邊,嗯了聲。
「除了英語稍有薄弱,其他都不錯,」老班若有感嘆般晃了兩下頭:「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
李霧問:「英語考了多少。」
「121,」老班並不十分確定,偏頭喚附近的英語老師:「王琛!李霧是考了121是吧?」
王老師翻出成績單找了下:「對。」
聞言,李霧面色沉鬱了些,似乎並不滿意。
老班重新揚眼看他,注意起他神色:「班級名次和年級名次還沒排,但全班前十應該穩了。」
她語重心長:「你剛來宜中,我還擔心你不適應,但短時間內能有這種成績真的很不錯了。對自己要求高是好事,但不要逼太緊知道嗎,每天除了學習,也要多交朋友,勞逸結合。」
李霧應:「好。」
老班又說:「回頭我給你調個座位,換個英語成績好的,你們互幫互助。」
李霧點了點頭:「謝謝老師。」
「嗯,你回去上課吧。」
回到班裡,李霧座位上聚了一圈男生,成睿聲音首當其衝:「148,怎麼考的啊。」
李霧走過去,發現他們在圍觀他物理答題卡,如在欣賞微縮奇觀。
約莫是感受到高分主人的逼近,幾個男生不約而同回頭,又步調一致地給他劈路讓道。
成睿還沉浸在他整潔利落無可挑剔的書寫里,攤餅般將他答題卡來回翻面好幾次,嘖嘖稱奇。
李霧在他身側站了會,伸手將其抽回。
成睿這才反應過來,回眸看他。
李霧不露聲色,問:「看夠了?」
成睿這才訕訕起身,恭維地擠出笑:「錯的那道填空是不是為了藏拙。」
「真算錯了。」李霧呵了口氣,坐回自己位子。
男生們作鳥獸散。
成睿仍流連在他座椅旁:「我不信,你這小子壞得很。」
李霧揚眸:「你物理考了多少?」
「告辭。」成睿腳底抹油,立馬開溜。
第二天,期中考試班級的名次表被張貼到相應班級的教室門後,多數人爭先恐後擠過去看,剩下的,要麼不以為意,要麼坐座位上撐臉嘆氣。
李霧頻頻朝那張望,心促促跳動,在想要不要過去一看究竟。
好在成睿比他本人還操心,第七次仰臉的時候,男生已從人群中麻溜鑽出,興沖沖跟他揮手,高昂的喉嚨幾乎蓋過課間喧鬧:「李霧!你第六!你也太牛了吧!」
一時,班裡人都朝他這看。
李霧摁頭,想從此潛伏到書立後。
成睿停來他桌邊,語文老師聽了要吐血地說:「好替你驕傲啊,我好開心啊,這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感覺嗎。」
李霧忍俊不禁,又正色問:「上面能看到年級名次嗎?」
成睿愣了下,「你等下。」
他又奔回去,蹦蹦跳跳找他名字,末了才回頭對他笑容燦爛地做手勢:
一個八;
一個九。
八十九名。
李霧臉瞬間垮了下來,他靠回椅背,許久紋絲未動,低靡且無所適從。
成睿跑了回來:「你怎麼回事,八十九名很牛逼了好吧,幹嘛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李霧仰臉看他,眼底神采驟降:「沒有前三十。」
「大哥――前三十都是實驗班的變態好不?你這樣很討人嫌茶得要命好不?我要是林弘朗看到你這副死相已經一拳上去了。」
李霧不解:「為什麼?」
「……神吶……」成睿望天長嘯。
因為沒有達到年級前三十,李霧便不想主動告知岑矜自己的期中考成績。
他怕她對自己失望,只能日復一日拖延著,祈禱她不會主動問起。
―
周四晚上,岑矜請公司所有相熟同事吃散夥飯,吳復不在其中,他謝絕了她的邀請。
餐後,大家還結伴來KTV唱歌。岑矜給他們點了間大包,自己則端著杯子坐在角落裡打拍,看他們鬧,看他們笑,看他們聲嘶力竭與手舞足蹈。光點斑斕,她好像一場單人影片的觀眾,身在局外,只靜靜凝視著故事裡的人們,光鮮亮麗,亦痴癲瘋魔,從人變成了妖洞中的獸。
被二手煙嗆到大腦發暈時,岑矜借著去洗手間的功夫出來透氣。
她將門關緊,徹底隔絕掉裡面的歌聲,隻身倚牆而立,取出了手機。
已經一點多了,她卻感受不到一絲疲累與困意。
回到家,岑矜悶頭大睡。
婚變後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徹底,如此香甜,彷彿刑滿鬆綁,大夢不覺醒。
翌日下午,她回了趟公司,去抹盡自己這幾年的所有痕迹。
吳復剛好在場,主動過來幫她整理搬運,岑矜因此省了不少事。
兩人並肩走出門時,背後響起成串的掌聲與尖叫,激昂程度不亞於他們當初露天婚禮互換鑽戒那會。
岑矜步伐一頓,釋懷地笑了起來,鼻腔卻酸熱難耐。
上車前,她抽了下鼻子,望向面前的男人,彎了彎唇:「謝謝。」
吳復注視著她:「需要個離別擁抱嗎?」
「別,」她當即拒絕,怕被撞出已搖搖欲墜的淚:「我走了。」
「好,」他還是看著她:「再見。」
「再見。」
岑矜坐回車裡,看著吳復漸行漸遠,再也不見,才用力揉了下鼻,收回目光,掏出手機給春暢給發消息:
我自由啦!!!!!!!!!!!!
損友的潑冷水功夫堪稱一流:想哭就哭吧。晚上出來喝酒,兩邊肩膀都給你留。
岑矜醞釀了一會情緒,發現自己跟干海綿似的擠不出一滴淚,才理直氣壯回消息:真不想哭,前陣子哭傷了,身體里已經沒有任何液體了。
春暢:?離婚這麼慘的嗎,「二八」年華就要走上卵巢早衰絕經道路。
岑矜笑:滾啊。
春暢不再跟她貧:什麼時候去奧星。
岑矜:下周一。
春暢後知後覺:你要休三天??辭職直接整個小長假??
岑矜:對啊。
春暢:我都想跟風了。
岑矜:別吧,別衝動。
春暢嘆氣:也是,貧困容不得我任性。
她又問:你那高中生弟弟呢,有最新寫真嗎?慰藉一下我這個大齡社畜的心吧,最好還是穿校服的。
岑矜:?岑矜:沒有。
岑矜完全沒料到,春暢竟對李霧如此念念不忘。
相較之下,自己這個「半監護人」可謂不負責任到極點。
忙於離職的關係,她已經近一周沒聯繫過他,連關心他期中考試成績的事兒都拋諸腦後。
思及此,岑矜趕忙補救。
她切至信息欄,想發條問成績的簡訊過去,下一秒,腦中無緣閃過上周接他那晚,提起成績時少年並不積極的反應,更何況,這幾天他也沒主動告訴她成績啊……
會不會是考得不太好?
岑矜沉吟,退出簡訊界面。
她轉變思路,回歸微信,找出「齊老師」名字,嚴謹周全地編輯消息:齊老師,您好。有件事可能要麻煩您一下,就是我想知道李霧這次的期中考試成績。他一直沒有告訴我,我擔心是他沒考好所以不願說。就不當面詢問了,想從您這邊走個捷徑。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可以將他每門成績都發給我,這樣我也方便知道他的具體情況,好查缺補漏,對症下藥。謝謝您。
按下發送,岑矜單手搭上方向盤,焦灼地等起來。
三分鐘後,那邊有了回復。
是一張橫截長圖,小圖隱約能夠看出是成績條。
外加一條文字消息。
齊老師:李霧他考得很不錯,尤其是物理成績,是班級第一,非常優異,數學也不錯,總分在班裡排第六。我跟張老師都很意外,你要多表揚鼓勵他,這孩子學習非常刻苦,有韌性又有衝勁,前途不可限量。
岑矜長舒一口氣,快速回了句「謝謝,我會多為他加油鼓勁」後,就點開那張圖仔細審閱起來。
一排學科挨個看下去,岑矜不由露出欣慰笑意。
只是,這笑意未保持多久,就轉為微忿與懷疑。岑矜微微眯起了眼:
所以,並不是她個人事務繁忙完全顧不上這小子,
而是他早在學校混的風生水起,已經懶得向她彙報佳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