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江寒聲一手環住她單薄的肩背,立時橫抱在懷裡。
朦朧的月光灑下來,周瑾貼著他溫暖的胸膛,聽見他的心跳平穩有力。
她喉嚨乾澀,虛聲問他:「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江寒聲用臉頰貼了貼她滿是冷汗的額頭,沒有回答,而是說:「我來晚了。」
周瑾意識混沌,狀態半昏半醒,沒能繼續追問下去。
……
到達醫院時已經是夜裡十點多,隔斷門帘一拉,醫生給周瑾清創縫合。
江寒聲陪在她身邊,烏黑的眼睛一動不動,看著消毒棉球怎麼被血水浸透染紅,看著猙獰的傷口又是怎麼被一針一針縫合的。
周瑾看他一言不發,平靜得有些怪異,眼角眉梢充滿了堅冰似的壓迫感。
她大抵猜得出,江寒聲是在擔心她的。
周瑾剛想開口說些什麼,隔斷簾就傳來一聲喚:「周瑾?」
周瑾忙應聲,很快于丹就探頭進來。
「你怎麼樣?」
于丹見她上身披著病號服,防彈衣和貼身的黑色上衣都脫了,就穿了一件抹胸,趕忙躋身進來。
多一個人,空間就更狹小。
江寒聲率先站起來,對於丹說:「幫我照顧她一下,好嗎?」
于丹微微詫異:「沒問題。」
江寒聲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出了門,站在安靜的走廊中,江寒聲閉上眼睛,眉心蹙緊。
壓抑多年的暴戾重新蘇醒,他又想起來開槍扣動扳機的那一刻。
「殺人痛快么?」
頭頂的白熾燈彷彿從走廊盡頭一盞一盞滅過來,戚嚴的聲音就潛行在黑暗中,冷冷地盪在江寒聲的耳邊。
「既然江先生在心理學領域有高深的見解,難道還不明白我為什麼非殺人不可?」
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晰,只有注射器的針頭在他面前搖晃,疊影。
「沒有辦法,不殺死他們,我就無法獲得平靜。」
「譬如江先生你,看上去正直守序,現在不一樣想殺了我嗎?」
……
江寒聲閉上眼睛,下巴到頸肩的線條輕微繃緊,給人一種極其冷峻的感覺。
他停頓片刻,咬牙,死死握住發抖的手腕。
江寒聲出去後,于丹就坐到周瑾身邊。醫生處理得很快,臨走前叮囑了一下簡單的注意事項,以及何時再來拆線。
于丹一一記下來。
等這裡就剩下她們兩個人,于丹給周瑾繫上病號服的扣子,問她:「還疼嗎?」
周瑾搖搖頭。
于丹滿眼焦急:「趙平說你一個人去找狙擊手,你知不知道江教授和譚隊多為你擔心!周瑾,這次是你走運,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真出了事怎麼辦?」
「我有分寸。」周瑾安撫得有點敷衍,轉而問,「對了,趙平怎麼樣?」
于丹說:「皮肉傷,沒什麼大事。趙平本來也要看你的,我讓他先回去了,一下多兩個病號,我可照顧不來。」
周瑾安靜了一陣,直到現在,她才從茫茫然中找到點頭緒。
周瑾再問:「姚局呢?救回來沒有?」
于丹神色微凝,搖了搖頭,沉重地說道:「姚局被打傷以後,那群人把他拖上車,在火力的掩護下逃走了。」
周瑾一驚:「怎麼會這樣?」
「我們突擊審訊了那艘貨船上的船員,也清點了船上的貨物,確實就是些木料。譚隊說,姚局這回是被設計了,這幫人一開始就是沖著警察來的。」
「那姚局他……?」
「生死未卜。不過譚隊已經組織人去搜救了,希望能早點收到好消息。」于丹表示眼下的態勢不容樂觀,長嘆了一口氣,「而且,譚隊在會議上說,姚局曾經派了一個代號為『藏鋒』的卧底,一直潛伏在這個組織里。」
「藏鋒?」
于丹點點頭:「據說這次金港碼頭的交易就是藏鋒遞來的情報,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卧底很可能早就暴露了,所以這次搜救目標有兩個人。」
「……」
短短瞬間,蔣誠那雙通紅的眼在她腦海里反覆閃現。
「我知道!」
蔣誠當時的聲調與神情,彷彿一記重擊砸在她的心頭。
卧底?藏鋒?
周瑾驚疑不定,心中有萬般猜想。
于丹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勸她先別管這些事了,把傷養好再說;又提起在指揮室的時候,江寒聲一聽到趙平說她獨自去抓人,嚇得臉都白了……
可是周瑾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夜裡十一點,江寒聲和周瑾回到家中。
周瑾手不太方便,牙膏都是江寒聲幫忙擠的。
江寒聲擰著熱毛巾,想幫周瑾擦一擦臉,周瑾不好意思這樣麻煩他,說:「我自己來。」
她奪過來毛巾,隨意在臉上抹了兩下。周瑾將碎發別到耳後,露出白皙的皮膚,江寒聲這才注意她額角處還有一道淺淺的傷口。
「別動。」
他按住周瑾的手,撥開碎發,將那道傷看清楚。手指在周圍一划,周瑾「嘶」地抽了口氣。
江寒聲說話很輕很輕,「疼吧?」
周瑾搖搖頭:「不疼。」
江寒聲似低嘆了一聲,道:「跟我來。」
他拉著周瑾,把她按到床邊,又去置物架中找到藥箱,小心翼翼地為她處理那道傷口。
江寒聲的臉近在咫尺,呼吸也是,輕熱的氣息噴洒在她的面上。他的五官俊美乾淨,柔軟的燈光在眼睫下投落一片陰影,覆著他安靜的雙眼。
周瑾看得有些發愣。
她嘴唇動了動,心中有很多的困惑想要拿來問他,請江寒聲幫忙參謀主意,然而事情又涉及到蔣誠……
周瑾欲言又止。
江寒聲輕而易舉地捕捉到她的情緒,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她按捺下疑惑與掙扎,回答說:「沒有。」
「……」
他或許應該告訴周瑾,下次說謊的時候,稍稍控制一下肢體和呼吸會更好些。
江寒聲抬起手,拇指摩挲著她的臉,道:「周瑾,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
周瑾沒有再敷衍,點頭答應道:「我知道了。」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又問:「你到底怎麼找到那裡的?」
明明搜救隊還沒能趕到。
加上之前鳳凰火酒吧那次,江寒聲好像總能在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
江寒聲單膝跪著,自下而上地望著著周瑾的臉,半晌也沒有回答,仰頭吻上她的嘴唇。
周瑾順從地閉上眼,不過這次她心不在焉,反應有些發木。
江寒聲似乎也察覺到了,但沒有退卻,按住她的後頸繼續嘗試,吻得炙燙又溫柔。
周瑾推搡著他的肩,避開越來越深入的親吻。
她腦海里亂糟糟的,很多事情想不清楚,實在提不起心情,「我有點累了。」
「……」沉默了一陣,江寒聲道:「睡吧。」
或許是太過虛弱,周瑾的意識很快沉浸黑暗的深淵。
她腳下不知道何時延伸出很長的一段路,她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直到眼前出現一扇非常熟悉的門。
周瑾推開門,看見另外一個自己正抱著毯子,蜷縮在沙發上。
「睡一會兒吧?」蔣誠坐在她身邊,隔著毯子拍拍她的背,像是在哄,「要不吃點東西?」
他指尖有淡淡的煙味。
蔣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或許就是在那段時間裡。
不過他從不當著她的面抽,有時候是在陽台,有時候是到門外。但她沒能注意到這些事。
她縮在毯子里,臉貼著蔣誠的掌心,委屈地跟他哭:「我想我哥哥回來。」
「你相信我,早晚有一天,我會親手抓到那些人給川哥報仇。」蔣誠忙擦著她的淚,「別哭了,別哭了,我求求你行么。聽話,起來喝口粥就睡覺。」
他似乎去了廚房,她等了很久,沒有等到蔣誠。
等她想去尋找的時候,看見蔣誠不知道何時穿上了制服正裝,戴上警帽,就要出門。
她有些著急:「你幹什麼去?」
「小五,是我不好。」蔣誠回頭看向她,將警帽的帽檐往一壓,眼睛就沒在黑暗裡,嘴角還在混不吝地笑,「以後別再哭了。」
頭頂上的光狠狠一沉,周圍場景全部都沉進黑暗的深海中。
她看不見蔣誠,只有肩膀上在劇烈地痛。
她急忙喚住他:「蔣誠!」
再往前追,就是一腳踏空!
……
江寒聲輕易地就醒了,手臂上涼涼的,是周瑾的淚水。
他撐起身,扶住她的臉,擦著她臉頰的淚痕。
「做噩夢么?」他低聲,將周瑾往懷裡抱了抱,「沒事,沒事。」
只是在這很深很黑的夜中,周瑾的囈語在寂靜中顯得太清楚。
她在夢裡低聲地哭,喊道:「蔣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