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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廩丘會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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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薄風清的秋晨,我們離開了寧靜安詳的溪谷,遠方等待我們的是颯颯秋風裡波濤洶湧的大河和一場足以撼動整個中原大地的戰爭。我企圖抗拒,妄圖逃離,但我懷揣著復仇火種的父親卻迫不及待地帶著我們一路奔向那未知的,讓他心情激蕩、熱血沸騰的戰場。 大河之畔,呼嘯的秋風從荒涼的北岸吹來蔽日的黃色塵霧。昏暗的天空下,大河奔流咆哮,狂悖的風助長了它的憤怒和力量,千尺濁浪排空而起,擊岸之聲轟鳴有若雷響。我帶著阿藜躲在渡口的草棚里,我的父親獨自迎風立在河岸旁落盡了枯葉的古樹下,他不佩劍,他腰間拖著長長絲線的白玉組佩在狂風中叮鈴作響。 齊欲伐晉,會魯、衛、鄭、鮮虞四國國君於廩丘。晉抗聯軍,必將拖宋國同入戰局。當年,他摔裂瑤琴,拔出利劍,引得晉國六卿大亂;如今,他不撫琴,不佩劍,一個人一張嘴,竟又要再燃一場七國大戰。此刻,在大河不可抵抗的威力面前,他在想些什麼?是殺聲震天,血流成河的戰場,還是昔日大河之濱迎風婆娑的木槿花海? 「冷了吧,披件冬衣吧!」阿素走進草棚遞給我一件夾絲的長袍,我接過,她又給在我懷裡熟睡的阿藜披上了一件厚重的狼裘,「今日風大,浪也大一些,但你別太害怕,齊國臨海,齊人的造船術不比吳人、楚人差,待會兒來接我們的船是義父手裡最好的船,駛船的船夫們也都出過海,馭得了風浪。只要河水不結冰,我們月末就一定能趕到新鄭。到時候,你和阿藜便可以在鄭伯的宮城裡好好休養了。」 「宮城?你們二人是齊使,我和阿藜算什麼,鄭伯怎會收留我們住在宮內?」我抱著懷裡眉頭緊蹙,牙關緊咬的阿藜,低聲道。 「你這就太小瞧你阿爹了。在鄭伯面前,你阿爹說的話就是我義父要說的話,我義父要說的話就是齊侯要說的話。鄭伯如今急著想把女兒嫁進齊宮,他此番非但要收留你和阿藜在宮中長住,還要好好款待你們呢。」 「可我不想要他的款待,更不想沾一身血水。」 「你這是什麼意思?」阿素撩衣在我身旁坐下。 我看著一身男服的她,懇言道:「我不想跟你們去鄭國。如果我答應你,絕不會向任何一個人泄露廩丘會盟之事,你能不能放我和阿兄走?我阿兄吃的苦已經夠多了,他這些日子的情形你也都看到了,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安穩和治療,而不是陰謀和戰爭。」 「阿藜和你都經不起奔波,這我都知道。可阿拾,你為什麼事到如今,還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你我早已是棋盤上的棋子,除非死,否則擺在我們面前的選擇就只有輸與贏。而我不想輸,更不想死。」 「阿姐,我們有選擇!除了輸贏,除了死,我們永遠還有第四種選擇!」 「我們有嗎?」阿素凝視著激動的我,她緊抿著雙唇,淡褐色的瞳仁里閃過一抹淺淺的哀色。 「有!」我斬釘截鐵。 「我曾經也以為自己有,以為還能拉住一個人的手與命運搏一搏,可後來我知道自己錯了,我的錯誤讓我失去了我四個月大的孩子,失去了——失去了很多很多……」阿素蹙眉,我捏住她的手,她即刻又換上了溫柔的笑容:「阿姐知道你現在不想去鄭國,也知道你心裡還放不下趙無恤,但阿姐不能放你走,更不能讓你帶著阿藜走。」 「你怕我會把廩丘會盟的事告訴無恤,你信不過我的承諾?」 「告不告訴趙無恤是其次,單將會盟一事告訴你,你阿爹就已經冒了極大的風險。你生性善良,心中又有大愛,當年冒險從齊宮帶走齊君呂壬多半是為了阻止齊、晉兩國因衛國一事開戰。如今,眼見著五國伐晉,天下大亂,你又怎麼可能袖手旁觀?不瞞你,不騙你,是你阿爹對你的歉疚,是他作父親的對女兒的善意,但絕不是信任。你這人太聰明,也太會惹禍。那年在齊國,我拼了全力想在宮中護你周全,你卻給我惹了一籮筐的禍事。你阿爹讓陳盤趕去密林給你一條退路,你卻夥同趙無恤把阿盤綁上了山。此番會盟事關重大,我無論如何都要看好你,不能讓你毀了我們的計劃,也不能讓你橫生枝節,稀里糊塗丟了性命。」 「他護著我,你護著我,我在齊國九死一生,倒都是自己的錯了?」 「你要是乖乖聽我的話,哪裡會有什麼九死一生。你阿爹從沒想過要傷你,你被困齊山時,若不是他急智在臨淄城找了遊俠兒偷襲了山下的陳遼,你和趙無恤早就死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怪他,還要謝他?」 「阿拾,他不是個壞人。」 「我知道。可秦在西,齊在東,東西相隔何止萬里?阿娘死時,我才四歲,我能活著走到他面前不容易,可他不認我,卻還費盡心機利用了我。」 「他那會兒……只是還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 是啊,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多想像阿藜一樣喚他一聲阿爹,可時至今日,我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做他邯鄲君的女兒…… 我沉默無言,阿素亦再無聲音。低垂的天幕下,我們轉頭默默地注視著大河岸旁那個孑孑獨立的背影。 「船到了,我們走吧!」趙稷在我們的注視中轉過身來,狂風吹捲起他的衣袍,在他的身後,一艘巨大的木船正緩緩向我們駛來。 大河四季分明,春季平和,夏季漲水,秋季多浪,冬季結冰乾涸。一場秋雨過後,一連數日,每日我都能在打著漩渦的河水裡看到被巨浪擊碎的船板、被河水溺斃的牲畜,就連浮腫發泡的死屍也撞見過兩回。 阿素暈浪,從不見她在船板上走動。阿藜體虛,本就睡得多,醒得少。 每每清晨日出時,都只有我和趙稷兩個人站在船板上看硃紅色的朝陽躍出河面,染紅半江濁浪,又看紅日升空,將兩岸山、樹、林、屋,鑲上耀眼的金邊。我們兩個從不說話,不說話,也許也是一種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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