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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風雲再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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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巢沒有伸手去接,若非我之前在落星湖畔曾間接地從宋公手裡救下他的命,他此刻恐怕早已經讓人將我拖出營帳,軍法處置了。天籟小說Ww』W.』⒉ 「將軍可知卿相昏迷前,為何指著子黯說要攻衛,而非將軍?」我喝了一口熱水,笑盈盈地看著他。 向巢努力壓住怒火,硬硬地回道:「巢在宋時曾聽聞,晉卿趙鞅素來篤信占卜演卦之術。巫士乃是晉人神子,攻城擒賊必有神助。」 「將軍大錯。卿相這幾十年治理晉國,靠的可不是什麼占卜演卦之術。卿相此番攻衛,意在攻心,而非攻城。所以,才會擇子黯,而舍將軍。」 「攻心?」向巢疑惑了,他蹙眉看著我。我放下水杯正欲解釋,這時,行人燭過掀開營帳走了進來。他朝向巢行了一禮,轉身對我道:「巫士料得極准,衛侯的姦細已經來過了。」 「那該看的,他可都看到了?」我問。 「看到了。衛侯今夜就會知道卿相落車昏迷之事,也會知道向將軍與巫士不和,晉軍之中又有幾十人驟患傷寒。」 「太好了,有勞燭大夫了。」我行禮謝過。 燭過看了一眼向巢,回禮退了出去。 向巢聽了燭過的話臉色依舊難看,他鐵著一張臉,對我道:「把卿相昏迷的事告訴衛侯,又假裝軍中有人患上傷寒,難道這就是巫士所說的攻心?巫士這樣示弱衛侯,該不會以為衛侯明日就會因此狂妄自大,出城與晉軍一戰吧?守城易,對戰難,三歲小兒都知道的道理,衛侯豈會不知。況且,卿相此前三次伐衛,衛侯此時已如驚弓之鳥。巢敢斷言,明日即便只有十人攻城,衛侯都不會打開城門,與那十人一戰。」 「將軍所言極是,可子黯何曾說過要騙衛侯出城一戰?」 「巫士此言何意?不騙衛侯出城,便是要硬攻,那巫士的攻心之說豈非是空談?」 我抿唇一笑,從桌案上捧出一個青布包袱交到向巢手上:「這是子黯特意命人給將軍趕製的戰服,將軍不妨現在回去試試,可還合身?」 「巢不需要什麼新戰服!」 「將軍還是先看看吧!」我笑著將包袱塞在向巢懷裡。 向巢皺著眉頭打開了包袱,隨即抬頭狐疑地看著我。 我走到帳外環視了一圈,復又回到帳中,示意他附耳過來。 他將信將疑地將耳朵靠了過來,我仔仔細細,如此這般將自己的思量同他說了一遍。 言畢,向巢神情大變,他挺身往後退了兩步,極慎重地一禮,恭聲道:「巫士妙計,巢定不負巫士所託!」 第二日,大風。我領軍於午後出營,至白日西落才開始鳴鼓攻城。 蒯聵登上城樓,只看了一眼,便走了。 我幼時所讀兵卷上曾言,士有士氣,初起盛,繼而衰,再而竭。史墨亦言,天地有氣,朝氣銳,晝氣情,暮氣歸。 為了特別「招待」蒯聵,我特意選了一個靈氣、士氣最弱的時候鳴鼓攻城。 晉軍士兵們蔫蔫地舉弓往城樓上射箭,幾百隻羽箭未及城牆便被大風吹落在地。我裝模作樣又催箭士再射了一輪。這一次總算射落了幾個衛國士兵,這才心滿意足地鳴金收兵。 是夜,我蹲在趙鞅榻前熬藥,行人燭過踏著雪泥走進營帳。 燭過今年與趙鞅同歲,自宓曹慘死,燭櫝離家遠走後,老爺子的頭已經全白,原本嚴肅的臉上,更不見一點笑容。此刻,他掀簾而入,看到我時,萬年不笑的臉上總算有了點喜色。 「巫士料事如神,向將軍已經混入帝丘城了。」燭過走到我身邊小聲道。 「哦,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起身將手中扇火的一塊皮革遞給了他,「燭大夫,卿相這邊就勞煩您了!小巫今日受了點風,恐怕不能……」我話沒說完,捂住嘴,就是兩個噴嚏。終歸不是行軍打仗的身子,午後在大風裡站了兩個時辰,回來後便頭暈氣短,噴嚏連連。事方過半,人就要倒了,真真沒用。 燭過見我面色難看,關切道:「巫士可別真是得了寒症啊?明日攻城之事,不如讓軍中其他兩個副將去吧!巫士若是有所失,卿相和太史定饒不了老朽。」 「不可!蒯聵此次非死不可,小巫若不能親眼見他人頭落地,恐難心安。」 「那巫士就趕緊回帳休息吧,今夜城樓一旦有變,老朽定來相告巫士。」 「多謝燭大夫!」我感激一禮,拿袖子掩住口鼻,退了出去。 這一夜,我原不想睡,可一沾到床榻,人便似昏了一般睡著了。 等到帳外隨侍的小兵將我搖醒時,燭老爺子已經親自帶兵衝進了帝丘城。 兩日前,我交給向巢的是一套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破舊的衛軍軍服。蒯聵是真的被趙鞅嚇怕了,即便趙鞅重病不醒,領軍的是我這個黃毛小兒,他都不敢打開城門替自己的士兵收斂屍體。那些不幸墜下城樓的士兵,就那麼躺在爛泥地里,一點點變冷,一點點變硬,無望地注視著自己曾經戰鬥的城樓。 蒯聵為君不義,但他深知對守城之人來說,箭鏃是最珍貴的東西。所以,我昨天故意讓人在風勢最大的時候射了兩輪空箭。果然夜幕一落,就有一小隊士兵摸黑出來撿落在城樓附近的箭鏃。那時,裝扮成衛國士兵的向巢就趁機混進了帝丘。 向巢入城找到了趙鞅之前留在帝丘城的大夫石圃,請他統領為蒯聵修築宮室的幾百名工匠一同圍宮擒拿蒯聵,而我則計劃同時進攻城門,吸引城中兵力。 哪知,蒯聵失德背義,久喪民心。向巢、石圃一聲號召,幾百個被他殘酷奴役的工匠連夜就圍了寢宮。寢宮被圍,城樓之上被蒯聵寒了心的士兵,紛紛放下兵器,不戰而降。 燭老爺子見此情形,也來不及叫醒我,自己爬上戰車就指揮著軍隊一鼓作氣衝進了帝丘城。 黎明破曉,我裹著長袍站在衛國荒原上,仰頭眺望燈火通明的城樓。 三日,第三日,我就替趙鞅攻下了帝丘。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天意,但這一刻,商丘城裡的那場大雨總算有了一個讓我心安的解釋——為君者,施政必以德,眾怒不可犯,否則天地亦不相容。 蒯聵已是窮途末路,可他還不想死,他帶著兩個兒子經密道逃出了寢宮。可一出寢宮,衛太子疾便被工匠們殺死在了宮牆下,公子青也沒能活著逃出帝丘城。 東方未明,侵肌入骨的朔風掀起荒原上的寒霜冰屑一路朝西狂掃而去。頹敗的城樓下,一個披頭散的男子拄著斷劍從屍體堆里爬了起來,他青色的外袍被人撕去了一個袖筒,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臂,右腳在跳下城門的時候扭傷了,走起來一跛一跛。 這裡原是他的國家,這身後的帝丘城原是他的城池。 但過了今天,這一切都再與他無干。 我隔著一地冰冷的屍體默默地注視著他,他亦看見了我。 我原以為,狂妄似他定會衝上來與我殺個魚死網破,可蒯聵卻踩過地上那些曾經為他而戰的士兵的臉,踉踉蹌蹌地向西逃去。 懦夫!我嗤笑一聲,從身後的箭箙里取出一根白羽箭,搭箭引弓,側身而望。 「錚」一聲響,森冷的箭鏃擊破凜冽的朔風一下射入了蒯聵的小腿,遠處的人應聲撲倒。 我翻身上馬。這時,蒯聵又掙扎著爬了起來,他彎腰折斷自己腿上的羽箭,帶著半截箭頭繼續一瘸一拐地往前逃命。 殺人時眼都不眨的人,自己的命倒是很捨不得丟啊! 我一夾雙腿,身下雪白的神駿撒開四蹄如一道閃電划過雪原。 「你輸了。」我一拉韁繩擋住了蒯聵的去路。 蒯聵停下腳步,他抬頭看著我,大喘道:「小兒,你今日放了寡人,來日寡人許你衛國南面十城!趙鞅能給的,寡人也能給!」 「南面十城?」 「對,南面十城!」 「真可惜,你的手太臟,你給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想要。」我騎在馬上俯視著這個曾經羞辱了明夷,羞辱了我,害得晉衛兩國幾番大戰,卻忘恩負義,恬不知恥的男人,「走吧,在你死前,我再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策馬走近蒯聵,蒯聵往後退了兩步,用豺狼般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我繼續往前,他突然舉起斷劍朝我猛撲了上來。 可惜,此時的他早已不是當年身經百戰的勇士,而我也早已不是澮水岸邊任他欺凌的小兒。蒯聵的劍還來不及落下,我已抽出伏靈索一把揮在了他臉上。 蒯聵的左臉被伏靈索上的倒刺生生揭掉了一層皮肉,他吃痛大叫,我趁機兩手一繞,用索鏈纏住了他的雙手。 伏靈索乃是越人鬼用龍淵、泰阿、工布三把名劍的余英所造,堅韌無比,幾不可摧。蒯聵被伏靈索拖曳在馬後,掙脫不開,只能大叫:「賤民!你放開我,我是天子冊封的衛侯!我是國君,是國君,你會遭天譴的……賤民……」他嘴裡不斷地叫罵著,但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終於安靜了。 我轉頭看了一眼馬後昏厥的男子,嘴角不由盪起一抹輕笑。 賤民?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世間有人叫我神子,有人叫我山鬼,有人喚我巫士,有人喚我國士,現在我竟想不起來,上一次有人叫我賤民是什麼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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