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春臨冰釋(二)
「你若要見我,像今天這樣傳個口信就是,何必非要殺人。天』籟『小說Ww」我看著阿素質問道。
阿素淡眉一挑,輕輕巧巧道:「因為殺人方便啊。其實,我下藥劫你,倒也不是真的想劫你,只不過是想試試趙無恤罷了。我原以為他和你幾年未見,又在新絳另娶他人,是真的斷了情。哪知才死了四個小卒,就替妹妹你試出了他的情深似海。唉,可惜了,這樣一來,阿姐想要帶你回齊國,終究是時機未到啊!」阿素走到雁亭中央的石几旁坐下,沖我招了招手。
「我此生不會再入齊國。」我腳步未動,一口回絕。
阿素只當沒有聽見我的話,微笑著從隨身的佩囊里取出一隻紅陶小瓶放在石几上,柔聲道:「阿姐聽說你有腿疾,這是東邊夷族人的秘方,每晚泡腳的時候放一顆在水裡,可以疏筋骨,活氣血。你這幾年對自己也忒苛刻了。」
「阿素,你我自齊國一別已無任何瓜葛,你為什麼還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即便與無恤有隙,也不會轉投齊國。」
「放心,你會的。」阿素笑著把藥瓶往前推了推。
若是以前,我或許會以為阿素對我的執念只是為了拉攏一個謀士為她的義父陳恆效力,可如今面對她的殷殷之情,我卻沒辦法無情地漠視。我輕嘆一聲走到石几前,挺腰坐下,深吸了一口氣道:「阿素,也許我真的該喚你一聲阿姐。我知道範氏與趙氏之間有多年的恩怨,也知道你阿爹和我阿娘之間的關係。但我不能同你去齊國,即便沒有趙無恤,我也不可能幫著齊人去害晉人。我阿娘至死說的都是晉語,她是晉人,我便也是晉人。」
「你娘的事是史墨告訴你的?!」阿素有些驚訝,「那史墨可也告訴你,你阿爹是誰,你阿娘又是為什麼被人抓進了智府,智瑤又為什麼天天想著要將你剝皮飲血?」
我被她問得有些懵,搖頭道:「你這話何意?我師父不知道我爹是誰。」
「哈哈哈,笑話!他史墨是你爹娘當年婚禮的祝巫,他怎會不知你阿爹是誰?」阿素嗤笑道。
「你騙我。」
「我為什麼要騙你?你在你阿娘肚子里的時候我就摸過你。若沒有六卿之亂,我興許還會背著你逛長街,教你習劍,陪你讀詩。我娘恨你娘,可我喜歡她,她笑起來比誰都好看。你阿爹,我也喜歡,他彈得一手好琴。當年,他為了娶你阿娘……」
「他是誰?我爹是誰?」我怔怔地打斷了阿素的話。
阿素兩道淡眉一提,笑著道:「這麼有意思的事,阿姐可不能告訴你。你不如自己去問史墨?」說著,她低頭又從佩囊里抽出一卷竹木簡牘放在了石几上,「今天我見你是要送你一份禮,也算是為懷城館驛里的事同你賠罪。」
「這是什麼?」石几上放著一小卷被人用紅繩捆紮的竹簡,簡身很短,只有兩指長,外面加了木檢,木檢上的方孔又被黃泥所封,泥封上似是有衛國國君的印痕。
「這是衛國國君蒯聵寫給齊侯的書信。這是其中一封,還有一封現在還在路上,我過幾日會托朋友送給你。你拿到了它們,要不要交給趙無恤,自己看著辦。」
「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為什麼不交給陳恆?」我伸手取過竹簡,上面果然有蒯聵的君印和齊侯收訖的字樣。
「我呀,自有我的道理。」阿素系了佩囊,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城門,起身而立,「我得走了,再不走就要被你的趙無恤逮住了。」
「你先別走,我還有話問你。」我伸手拉住她。
「今天來不及了。」阿素話音剛落,亭子東面的小道上就奔出了一匹黑馬,騎馬的人度很快,轉瞬就到了跟前。
「大哥?」我看著馬背上的人驚愕不已。
陳逆低頭看了我一眼,伸手將阿素拉上了馬背。阿素坐在他身後轉頭沖我狡黠一笑:「小妹,別忘了,我們都在齊國等你來。」
「保重。」陳逆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喝馬飛馳而去。
齊國,阿爹,師父……
我低頭沉吟,轉身朝城門口走去,可僅僅只走了兩步就被旋風般刮到面前的無恤擋住了去路。
「這一次,你又想逃到哪裡去!」他一把擒住我的手,炸雷般地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沒有要逃。」
「那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來送一個人。」我轉頭看著身後空蕩蕩的官道。
「誰?」
「扶蘇館裡的一個酒娘。」
「胡言亂語,跟我回去。」無恤雙眉一蹙,拉著我轉身就走。他手勁極大,我幾根手指被他捏在一處,痛得像是要碎了。
「你放開我。」
「我不放。」
「趙無恤,你到底還要彆扭到幾時!」我滿腹憤懣委屈,咬著牙,使出全身的力氣將他一把甩開,「當年是我錯了,是我傷了你,可如今你也傷了我,我們就此扯平了,行嗎?」
「扯平?我們扯不平。」無恤轉過頭,緊皺的雙眉下,一雙眼睛滿是壓抑的痛苦和憤怒。
「所以,你就非要和我這樣無休止地彼此折磨,彼此懲罰嗎?你若放下,便放下。你若要我,便說要我。紅雲兒,天知道明天會生什麼,天知道這世間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子,你我已經錯過了三年,難道還要再錯過三十年嗎?」
「我何曾想要與你錯過,我何曾想要你成婚第二日就棄我而去!」無恤一步邁到我面前,低頭怒視著我。
「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你還想編什麼謊話來騙我?當年你棄我而去,我就對著落星湖了誓言,如果有一天,舍我而去的那個女人再回來找我,我絕不會叫她好過,絕不會原諒她,絕不會再愛她一絲一毫,絕不會……絕不會讓她的巧舌再蠱惑我。」無恤的視線落在我的唇上,他捧起我的臉,瞪著我的眼睛道,「如今,你是太史高徒,我是趙氏世子,除此之外,我們什麼也不是,你高興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對嗎?」
「我……」我語窒,胸口盤著一口氣半天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是,你說的對。是我錯了,我不該走,更不該回來……我就不該再見你!」在無恤逼人的注視下,我心中最後一點點火光,也終於熄滅了。
「不回來,那你還想要去哪裡?」
「去沒有你的地方,去比雲夢澤更遠的地方,離你遠遠的,離晉國遠遠的,離齊國遠遠的,離這可怕的一切都遠遠的。」我看著無恤的臉,想起阿素的話,整個人亂得像是隨時都要炸裂。
「你敢!」
「我自然敢。」
「你……你除了逃,你還會做什麼?」無恤氣極了,握住我的雙臂就將我整個人半抱了起來。
「我會找到回來的路,我會回來找我思念了七百多個日夜的夫郎,可你除了把我推開,你還會做什麼?」我在他的鉗固下拚命掙紮起來,忍了許久的眼淚瞬間滾出眼眶,「你放開我,趙無恤,你沒資格這樣對我!如果落星湖畔的誓言對你而言只是謊言,那你就放了我!我們一夜相合,天亮兩清,我沒有收你的錢,你的嫁衣我不要了,你也別管我!」我用手抵著無恤的胸膛,用力想將他從身前推開,可明明使盡了渾身的力氣,卻眼看著自己一點點地被他箍進懷裡,緊緊抱住。
「死生契闊,與子執手。沒有人撒謊,我在落星湖畔娶了妻,卻把她弄丟了。那一日,我燒了草屋,燒了你的嫁衣,我對落星湖說了很多話,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回來,我絕不會叫你好過,絕不會原諒你,絕不會再愛你一絲一毫,絕不會讓你的巧舌再蠱惑我。可我對湖神說的最後一句卻是,求你讓她回來,只要你讓她回來,我之前說的都不算數,只要你能讓她回來……宋國、楚國、天樞,你為什麼要讓我等那麼久,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恨了你多久,想了你多久……」無恤的臉緊緊地貼著我的頭頂,須臾,間有溫熱的濕意直透心底。三年了,宋都城外,我終於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他終於褪下他的驕傲,放過了自己,也放過了我。
我蜷縮在無恤懷裡,淚水如決堤之水翻滾而下,一時覺得歡喜,一時覺得悲傷,終是忍不住放聲大哭。
哭夠了,哭累了,我抹乾了淚,抬頭笑望著眼前的人:「趙無恤,你那樣窩囊的狠誓也不怕湖君笑話你?」
「讓他笑去吧!我樂意……」無恤低頭含住我的嘴唇,輕聲囈語。
那一夜,是長長的一整夜的痴纏。他急切地彷彿要將七百多日的離別一古腦全都補回來。
第二日清晨打開房門時,阿魚看我們的眼神曖昧得都有了顏色。只是這一回,我羞紅了臉,躲在無恤身後啐道:「看什麼看,沒酒品的老賴!」
阿魚看看我,看看無恤,笑得嘴都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