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引虎入籠(一)
乾卦的院子里,久等多時的黑子一見到我就飛撲了上來:「怎麼樣?五音那裡怎麼說?」
「她怎麼說本來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交給你的事情可辦好了?」
「趁你們兩個關起門來說話那會兒,我已經把東西都從離卦運回來了。天籟『小說WwW.』⒉」黑子一副得意模樣。
「路上可有人看到?」
「走的是靠西邊的那條道,除了五音院子里的人瞧不見,其他院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瞧見了。」
「我剛剛出來的時候已經看到兩個給五音報信的人,現在我回來了,五音也該知道今晚生的事了。」
「那怎麼辦?萬一……」
「怕什麼,三日之後橫豎是個死,倒不如現在搏上一搏。」我扯了黑子的手臂,大步朝主屋走去。
三百七十八個橡木小盒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主屋正中央的案几上,八種顏色代表天樞的八個卦象,每個顏色的盒蓋上又都刻了不同的人名。和當初的我一樣,每一個進入天樞的人都把自己的頭留在了離卦。
一人留一,一牽一命。
世人恐懼巫術使得這些深藏在木盒裡的頭成了離卦最神秘的武器。派出去的商探、遣出去的刺客,送出去的女樂,離開天樞的很多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回到這裡,但他們的身上始終牽著一條線,這條線就握在天樞的手裡。和折磨燕舞的「夜魘咒」一樣,天樞用盡一切手段讓每一個從這個山谷里走出去的人都相信,掌握他們生死的只是這盒中的一根絲。。
明夷走後,這些裝著眾人絲的木盒被封進了離卦地底的密室。五音沒有費心尋找它們,因為沒有了明夷,這些頭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堆離了身的死物,派不上任何用場。但是,對我而言,這些五顏六色的盒子無異於是明夷留給我最好的禮物。
我是巫士,是智府中生鬼火取死靈的晉史高徒,是祭天高壇上那個沐浴神光代天受禮的神子子黯。三百七十八個盒子到了我的手中就會變成三百七十八條可以牽制人心的「魔咒」。這些「魔咒」含在我的嘴裡,卻會像野草一般在他們的心裡蔓延生長。
黑子離開乾卦時,乾卦門外是如水的夜色,除了偶爾幾聲疲倦的鳥叫外,楓林間寂靜無聲。第二日清晨,阿羊按照我之前的吩咐為我送來長弓、羽箭。她告訴我,昨夜巽卦最頂尖的十二名刺客全都埋伏在門外的楓樹林里,黑子出門不多時就被他們裝進麻袋一路扛去了謀士雲集的震卦。
「那十二個人都你引來的?」我在楓樹底下鋪了一卷青竹製的三尺長席,長席上一隻雙耳紅泥小爐正噗噗地燃著炭火。
「姐姐交待的事,阿羊就算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也一定會努力辦到。只是可憐了黑子哥哥,被人套在袋子里掙扎叫喊了一路,到最後鑽出來的時候,滿身大汗像淋了雨一樣。」阿羊端了一隻溫酒的陶罐放在爐火上,兩腿一曲隨我在席上跪坐了下來。
「他若老老實實地隨他們去了,那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不就沒人信了嘛!」我與黑子早前商量過一番合用的說辭,只是不知道那個馬虎大意的傢伙臨到頭還能記得幾句。
「黑子哥哥昨晚壓根還來不及開口,是震卦一個長鬍子的叔叔自己先問的。」
「哦?那人問了什麼?」
「他問乾卦新住進來的人是不是晉國的神子,又問晉人的神子到天樞來做什麼?」阿羊回憶了一番認真答道。
「那人昨日見過我?」
「嗯,他說晉公當年在新絳城外祭天的時候他就站在祭壇底下,昨日湊巧在谷中看見姐姐從夫人院中出來,一下就認出來了。」
「這倒是好,震卦有人認得我,也省了黑子一番口舌。」
「嗯,黑子哥哥後來也沒再多說別的,只說姐姐是乾卦的新主事,今後各卦得了什麼谷外的消息就只管送進乾卦的院子,不用再轉遞到夫人那裡去了。」
「什麼?他是這樣說的!」
「是啊,這樣不對嗎?」阿羊疑問道。
「哎,他這人就是性急,活沒幹完,底子就已經掀給別人看了。」我苦笑一聲從陶罐里拎出了一隻長頸酒壺,「算了,說了便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巽卦和震卦的人聽了是何反應?」
松香酒在溫水裡煮了片刻,輕輕一搖便酒香四溢,阿羊盯著酒壺上的獸面青銅紋看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為難道:「盒握在晉國神子的手裡大家自然是又敬又怕,只是夫人理事多年,現在一下子說要把消息全都遞進乾卦,大家多少還是有些猶豫。」
「猶豫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如果五音不鬆口,他們恐怕還要再猶豫上十天半個月呢!」我說完笑著把酒壺湊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氣,「濃香清冽,果真是好酒……」
「乾主!」阿羊眉頭一緊,伸手抓住了我湊到嘴邊的酒壺,「姐姐你現在打算怎麼做?盒雖然拿到手了,可夫人若要來搶,你也攔不住她啊!」
「攔她?我可沒打算攔她……」我轉頭看了一眼乾卦虛掩的大門,一伸懶腰,仰頭往嘴裡倒了一大口溫純的松香酒。
日升,雲散,當金色的陽光灑滿深紅色的楓林時,五音帶著一幫戴冠配劍的黑衣武士闖進了我的院門。
他們來時,一壺松香酒已經幾乎見底,我斜斜地靠坐在楓樹下微微已有了些醉意。
五音派人進屋搜尋那三百七十八個盒,我眯縫著眼睛晃晃悠悠地將壺裡的最後一口酒遞到了她面前:「夫人來得可真晚,這麼好喝的酒都快被我一人喝光了。」
「要喝,你便都喝了吧!待會兒也就沒命喝了。」五音側身避開我,在她的眼中我的手彷彿是沾了毒的蛇信子,一碰便會滋滋生出青煙來。
我好笑地往後退了一步,仰頭飲盡了壺中的最後一滴酒。
「夫人,你待會兒找到了盒自然不會再留我的性命,只是在阿拾充作花肥之前,可否請夫人告訴我,到底是哪個好心人求你留了我三天的性命?若非此人心善,我恐怕活不到今日吧?」我砸吧著嘴,一臉醉笑地看著五音。
五音聽到盒二字面色驟冷,她轉頭對我身後的阿羊道:「小丫頭,你不是一直想要出谷去新絳嗎?待會兒,你把她的心給我挖出來,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出谷。」
「你想去新絳?」我拎著酒壺回頭看向阿羊,阿羊小臉一沉兩步竄到我身前將我牢牢地護在了身後:「夫人,你知道的,你不能殺她……」
「哼!」五音一拂長袖,冷喝道,「不知好歹的丫頭,你既然不願意,那就陪她一起上路吧!來人啊——把她們兩個給我捆起來!」五音朝屋內高呼了兩聲,無奈屋裡靜悄悄地沒有任何回應。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快步走上了主屋的台階。
我拾起竹席上的牛角長弓,在阿羊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搭箭對準了五音的背心:「夫人,如果改天你見到了那個替我求情的人,也讓他來替你求求情吧!」
「你說什麼——」五音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當我們的視線於空中相交的一瞬間,我鬆開了拉弦的右手。
羽箭破空而去,呼嘯著直射入了她的右肩。
鮮血似一朵待放的紅蓮在秋香色的外袍上緩緩地盛開,五音張著嘴,卻再也不出一聲痛呼。
「姐姐!屋裡還有二十個武士!」阿羊驚懼之下飛快地拔出腰間的柳葉匕,緊緊地靠在了我身邊。
我收了弓箭,淡笑一聲道:「別怕,姐姐這屋裡有噬魂的惡鬼,那些人出不來了。」
楚國地處南方,多的是稀奇古怪的毒物。之前找我治病的楚人總會善意地告訴我這個外鄉人,什麼草有毒刺,什麼蟲碰不得,哪些瓜果、魚肉誤食了會有可怕的後果。我每每都小心翼翼地記下,回頭再把它們一一收集起來,細細地研究。
史墨當初告訴我,巫術和毒術是兩個不可分離的伴侶。一個人只要穿上巫術的外衣,再藏好毒術的影子,那麼他就可以成為世人眼中玄而又玄的巫士。
五音身上的箭頭被我塗上了一種楚地的魚膏,這魚膏沾在皮膚上是無礙的,可一旦進入血液就會瞬間讓人全身麻痹,不可言語。阿羊在把弓箭送來之前,我已將魚膏厚厚的塗抹在手背上,用箭時再將箭頭貼著皮膚輕輕抹上一下便能神鬼不覺地在箭頭粹上毒素。至於,那二十個橫倒房中的武士,我用的不過是一爐加了新料的**香。
阿羊驚訝於眼前生的一切,她想不明白為何片刻之間形勢可以如此倒轉,為何聲色俱厲的五音會突然間變成一個可以任人擺布的木偶。她自己尋不得答案便開口問我,我只摸了摸她的腦袋告訴她,我是晉巫子黯,這從不是騙人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