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迷魂之門(一)
「我沒有懷疑任何事情,我只是想提醒你,就算你拿了主上的令牌,就算有黑子護在你身邊,天樞對你來說依舊是個危險的地方。天籟小『『說WwW.⒉」
「這個我知道。」五音若有心獨佔天樞,我這個不之客的出現自然會讓她有所動作。可過了這些年,我對五音夫人的印象已經很淡了。當年,我是艮主祁勇帶進天樞的俘虜,她是高高在上掌握我生死的貴婦。我在天樞住了幾個月也只見過她三回。在我殘餘的記憶中,她只是一個美麗的,充滿**的女人,像一朵暮春時節怒放的紅芍,盛開到極致,卻在絢爛的影子里透出枯萎的徵兆。
「五音是個怎樣的人?」冷冷的夜風夾雜著細雨撲面而來,我拎著陶燈小心翼翼地走在明夷身旁。
「她是個奇怪的女人,每次你以為自己看清了她,可她的面具之後永遠都還有另外一張臉。」
「我以為她只是個喜歡權力的女人。」
「你要是真這樣想,那離死期就真的不遠了。」明夷瞪了我一眼,「五音此番隔離趙氏妄圖獨佔天樞之舉的確會讓人有這樣的錯覺。但你如果因此就把她看做一個愚蠢貪婪,一心只追崇權力的人,就大錯特錯了。」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對於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對手,我心中完全沒底。
「五音對你好,你要努力不讓她影響你,掌控你。她若對你使壞,你也不能毫無顧忌地得罪她,畢竟她的地位在你之上。」
「不能順著她,也不能逆著她,一面與她斗,一面還要想辦法支援晉衛之戰,我的好師兄,你交給我的果然是一件又『好』又『簡單』的差事。」我沖著明夷苦笑道。
「對沒能力的人來說,這的確是件丟腦袋的差事。不過對有能力的人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件一舉多得的美差?」明夷沖我揚了揚嘴角,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模樣。
葯人……無恤……支持我斬鬼戮神,一往無前的兩個理由。
細雨夜風伴著我們走了一路,行至木屋旁,我與明夷行禮作別,他卻從袖中掏出一隻手掌大小的錦囊遞到了我面前。
「這是給你的,現在先別打開,等哪天你在天樞待不下去了,再打開來看看。」
「你就是為了這個才送我回來的?叫黑子明早一併帶來不就好了,白白毀了你一件上好的絲袍。」我拿陶燈在明夷下擺上照了一圈,原本綉了水波紋的絲絹已經被路上的泥水、刺荊弄得面目全非。
「黑子手癢,嘴巴又大,你若有什麼秘密想告訴別人,就只管告訴他。」明夷把錦囊塞給我,順手取過我手裡的陶燈回身便走。
「謝謝你送我回來!你的好意我都收下了!」我看著夜雨中的背影高喊了一聲。
「收下了,就別死在那裡。」明夷沒有回頭,沒有駐足,只搖著燈淡淡地回了一句。
雨夜過後,我和黑子一大早就離開雲夢澤出去了天樞所在的華山。
華山坐落在秦晉兩國邊境,距離楚國足有千里之遙。儘管一路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到達華山也已經是半個多月後的事了。
這一日,馬車行在華山山腳的一條黃泥小道上,塵土滿面的黑子連趕了幾天車已經睏倦不堪,我跪坐在他身旁看著遠處越來越窄的山路和道路兩旁高聳入雲的崖壁不禁暗自感嘆,過了這麼多年,我居然又回到了這裡。當初,有誰能料到那個被黑子抓進天樞的女娃有朝一日會成為乾卦的主事?又有誰能想到,一個連做夢都想逃離天樞的人,如今會不眠不休地趕路只為把自己的自由和性命早日送進曾經的牢籠。
從雲夢澤到華山的一路上,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回到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中去,是不是真的已經準備好迎接即將到來的所有不可測的危險。答案是否定的,我不想踏上滿是荊棘的道路,更沒有做好任何迎擊敵人的準備。我義無反顧地來了,只因為我不想讓魯國的那場不告而別成為我和他最終的結局,不想讓阿娘那些痛苦的囈語變成一個瘋女人的瘋話。做自己該做的事,愛自己想愛的人,即便結局不如想像中的美好也無所謂。十年,二十年,我還年輕,我等得起,也輸得起。
周王四十年秋,我決定用青春做一次豪賭。
「阿拾,前面就是『**帳』了!」破舊的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陡然一震,原本哈欠連連的黑子猛打了一個激靈,收緊了馬韁。
我抬頭四顧,車子不知何時已經駛入了一處逼仄深幽的峽谷,前方那片茂密綿延的松林正是我們通往天樞的第一扇大門——「**帳」。
「早上傳出去的消息這會兒天樞里的人應該已經收到了吧?」我起身問黑子。
「那鷹子是明夷親手養大的,又賊靈又快。五音夫人接了消息,現在一準已經派人來迎新乾主入谷了。」
迎我入谷?我看著眼前高如城牆的松林不由暗自苦笑,這「**帳」就像是死牢的大門,囚徒進了這裡,便是連條退路都沒有了。
「黑子,你說這『**帳』到底有什麼蹊蹺,怎麼沒了引路的啞女就能把人生生繞死在裡面?」我盯著松林看了半晌,實在不明白區區一片樹林為什麼就能困住天樞那麼多能人智士。
「蹊蹺不蹊蹺我不知道,哥哥我這些年就只知道一件事。」黑子吆喝著試圖讓兩匹拉車的黑馬慢下步來。
「什麼?」
「就是——這『**帳』的主意你打不得!除了引路的啞女,這麼多年我就沒聽說有人能自己從那林子里繞出來。」
「這林子真有那麼古怪?還是——你們壓根沒人敢試?」
「臭丫頭,你以為這裡的樹為什麼長得這麼高?這可都是一堆堆人骨喂出來的!你要是想活得久一些,就給我老老實實做你的乾主,別老想著鑽空子跑路!」黑子湊在我耳邊一通狂轟亂炸,我捂著被他震痛的耳朵,嗔怪道:「知道了,我只隨口問了兩句,你犯不著吼我這一通。」
「明夷說的對,你這種人啊,心鬼膽子大,就算到了五十歲,照樣還是個惹禍精!」黑子瞪了我一眼,不等馬車停穩就拉著韁繩從車上跳了下來,「好了,快下來吧!你先在這兒等著,我把馬車藏好就來找你,引路的人應該也快到了。」
「哦。」我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黃泥緊跟著從車上跳了下來。
黑子一路小跑著把馬車拉到了商人們平日停放牛車的地方,我在林外獨自逛了一會兒,見他久久沒回就扶著樹榦往林子里走了幾步。
此時,山谷之中正當盛午。天高雲淡,一輪暖陽在空中懶懶地照著,密密匝匝的松林間有陽光自樹頂灑落,絲絲縷縷夾在樹冠中央,寂靜中透著幾分秋日的柔情。
白骨養林,這寂靜迷人的松林背後到底藏了什麼玄機?如果五音對我難,我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我捏著伯魯掛在我腰間的玉牌,陷入了沉思。
「我的奶奶,讓你不要進林子,你怎麼又進來了!」黑子在林外遠遠地看見了我,大叫著沖了進來。
「我沒打算往深處走,你不用這麼緊張。」
「不用緊張?小爺我都緊張了大半個月了!你這回要是在天樞出了什麼差錯,我回頭怎麼和主上交代!」黑子鐵青著一張臉不由分說地把我往林子外拉。
「你家主上都和你說什麼了?」
「他讓我天天守著你,你要是少了一塊肉,我就得提頭去見他。」
「提頭去見他?這話可真不像伯魯會說的。」我笑著拖住黑子的手,讓他停了下來,「咱們倆上次進天樞是在大半夜,那會兒我沒留意腳底的路,你說如果待會兒引路的啞女能帶我在『**帳』里來回走上一趟,那我能不能把路線都記下來?」
「這怎麼可能?!一來一回三個時辰的路少說也得走個萬把步,你的腦子再好使,只要記錯了一步照樣出不去。」
「這倒也是,走一個來回的確不夠……黑子,這裡面的路你走過幾回了?」
「嗯,二十多回吧。」
「白天走的有幾回?」
「十幾回吧。」
「能記得幾個岔路?」
「一個都不記得。」
「我的天啊,你也太笨了!」
「我笨?!實話告訴你,這林子里的樹都長了腳,換了是你,照樣一個不記得!」黑子拖著我一路狂奔到了林外,然後一把甩開我的手兀自坐在林邊的一塊大石上喘氣。
「好哥哥,別生氣了,說來我聽聽吧,為什麼這裡的樹會走路?」我討好地坐到了他身邊。
「我笨得很,什麼都不知道,你要問問別人去!」黑子一哼氣,任我怎麼追問都不再回應。
我們就這樣從正午坐到了黃昏,又從黃昏坐到了月升。傳說中,五音派來「迎接」我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阿拾,你說明夷的鷹子不會半路叫人獵去吃了吧?怎麼這會兒都還沒人來接我們?」黑子抬頭望了望頭頂的半輪白月,起身在我面前踱起步來。
「再等等吧,要來的總會來的。入夜了谷里涼,你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從包袱里抽出一件外袍遞給黑子,又尋了一件帶帽子的披風繫到了自己身上。
「一路上你比我還急,這會兒怎麼又不急了?咱們這樣一宿一宿地不睡覺,不就是為了早點到天樞嘛!」
「早點到天樞是為了能儘快處理晉衛之事,可現在天樞的主人不願意讓我進門,我心裡再急,難道還能一把火把人家的大門給燒了?好了,坐下來陪我慢慢等吧!大不了,今晚搭個棚子我們在這裡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