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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白雲蒼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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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匆匆數月,湖澤岸邊開紫色碎花的大片水草已經日漸枯萎,蹤跡難覓。網遠處,夏季沉悶單調的樹林卻在秋風的吹拂下披上了紅黃相夾,色澤跳躍的新衣。日出東山,我挎著自己新編的藤籃,一路哼著小調往樹林走去。 半月前,我在林子里打獵時現了幾棵野梨樹。那是長了七八年的梨樹,茂密的枝丫上密密麻麻地結了一串串深綠色的小野梨。野梨肉少,核大,即便成熟了也依舊酸牙。但若是放**顆野梨和著肥滋滋的野鴨一起燉了,那肥而不膩,入口酥爛的鴨肉叫人現在想來都不禁口水連連。 楚國地闊人稀,在雲夢澤的水泊里我見過劃著獨木小舟獵鳥捕魚的楚人。但在這片沿湖的樹林里,我卻從來沒有遇見過其他人。久而久之,我便把這片小樹林當做了自家的後院。我在這裡採藥,練劍,用麻繩栓了石頭捕獵。只要抓著麻繩的一端把兜了石頭的另一端甩得嗡嗡作響,然後順勢丟出去,躲在樹上偷吃幼鳥的山貓就會一頭栽到樹下。這一招是陳逆教我的,事實上他和他的那些朋友們還教了我很多。一個女人獨自生活,要學的總是很多。 宋國熱鬧的扶蘇館讓我覺得寂寞,楚國寂寥的山澤卻讓我覺得熱鬧自在。 我打獵、捕鳥、釣魚,日頭好的時候就躺在湖邊的草地上睡覺。一睡就是一兩個時辰。有時候,我會被天空中飛過的雁群叫醒;有時候,一些特別傻的兔子會來啃咬我蓋在臉上的樹葉;當然,大多數時候我是被心急火燎的楚人搖醒的。楚人尚巫,但並不是每個巫人都肯為了一小袋口糧跑幾十里路替庶人治病。我是巫士也是醫師,最重要的是,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走路。因而,住在方圓五十里內的楚人都喜歡找我來治病。 楚地濕熱,一個夏天,十人之中至少有一人會死於熱病或瘧疾。過去的幾個月,我大部分時間都行走在雲夢澤畔的村落之間,替人治病,教村民煮一些抗病的湯藥。現在天氣涼了,生病的人少了,我才得閑可以費心思折騰我的吃食。 日落前,我摘了滿滿一籃的野梨回家,擇了大點的幾顆燉了肥鴨,剩下的便存入了陶瓮,看能不能用來釀製新的果酒。這一天,直到我入眠前,都是令人愉悅的。 這天夜裡,我夢見了無恤。其實,我並不意外我會在夢裡見到他,自那日在竹園見到他和他的新婦後,他依舊是我夢境中的常客。起初我排斥、抗拒,一覺醒來常常為了夢中的人,夢中的事獃獃地坐上一天。他已經忘了我,所以我也急切地想要忘了他。 可後來,我釋然了。我明白,我不是因為夢見他,才不能忘了他。我是因為忘不了他,才會夢見他。那些逝去的美好記憶幻化成了我的夢境,我坦然地接受它們,卻不會在醒來時再痴痴地回想它們。 今夜,他又來到了我夢中,我夢見他就坐在床沿上輕輕地撫摸著我的眼睛。他說,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對嗎?你有這世間最溫柔最惹人憐愛的眼睛,卻有一張會騙人的嘴和一顆冷若寒冰的心。你離開了我,就如同你當年決然離開了秦國,離開了那個人。你知道你做了一個對他最有利的決定,就像你自以為替我做了一個最有利於我的決定。可是女人,是誰給了你選擇的權力?為什麼我沒有說不的機會呢?現在,一切都和你預想的一樣,你開心了嗎?滿意了嗎? 黑暗中,我拼了命地想要開口,可我開不了口,我的靈魂蘇醒了,但我的身體卻依舊沉睡。他在我身邊躺了下來,他從背後緊緊地摟著我,他輕吻著我的臉頰,我的耳朵,他冰涼的指尖一點點地褪下了我的寢衣。我在夢中嚶嚀,他一路沿著脖頸吻到了我戰慄的肩胛。他嘆息,他修長的手指伸進了我大敞的衣領里,滾燙的唇卻在我身後若即若離地撩撥著。我想要掙扎,但我的身體卻不理會我的意志。 阿拾,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幸福?黑暗中,他將我翻轉過來,重重地壓在了身下。他炙熱柔軟的雙唇緊貼著我的裸背一寸寸地下移,然後張口咬住了我的腰間的細肉。 他是怨恨我的,他的吻帶著責罰和絕望,我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就索性任由自己沉淪在他製造的暴風驟雨中。 清晨,蘆葦盪里幾聲響亮的雁鳴叫醒了我,迷迷糊糊扯著被角翻了個身。 痛,身上是無比真實的痛。片刻的怔愣後,我掀開被子,像箭一樣衝出了房門。 是你嗎?是你來過嗎? 我赤著腳在雲夢澤的蘆葦盪里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漫天飛舞的蘆花帶著我的聲音遠遠地飄散。我一路奔跑,一路呼喊,可天與地之間,依舊只有水聲,風聲和啁啾的鳥聲。比起昨晚的真實,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一場夢,一個令人惆悵而迷惘的夢。 不,他不在這裡,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來過…… 我抱著膝蓋坐在煙波浩蕩的湖水旁,瀰漫在湖面上的晨霧被秋風吹拂著一**地涌過我身旁。 落星湖畔,我們對席合婚,錦榻交歡,轉眼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離開他後,我做過一些不可與外人道的夢,可沒有一次像昨晚這樣清晰,這樣真實,真實地讓我懷疑那根本不是一個夢。我跪坐在湖水旁,輕輕地褪下被晨霧浸濕的寢衣。他也許真的來過,也許我後背上還留有他昨夜留下的印記……我努力扳轉身子,歪著腦袋想要看清自己在湖中的倒影。 倏爾,一陣風過,湖水微皺。我環抱著自己**的身體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天啊,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白日在野地里寬衣解帶,就為了證明一個荒唐的夢? 我一邊在心裡咒罵著自己,一邊飛快地拾起地上的衣服把自己包了起來。說好了不再想他的,這只是一個夢,只是夢而已。我系好腰間的細帶,深吸了一口冷氣,挺身站了起來。遠處,瑩白如雪的蘆葦盪中有一縷青煙裊裊而上。 那是木屋的方向,難道? 我攏緊身上的寢衣飛快地朝小屋奔去。 木屋外的爐灶上升著火,一隻褐土製的吊釜正汩汩地冒著熱氣。青煙白霧之中,有人一襲青衣側遠眺。 「大哥?」我停下飛奔的腳步,駐足在原地。失望嗎?也許有一點,但是現在除了陳逆誰還會來找我呢! 「入秋了,怎麼不穿外袍和鞋襪就出門了?」陳逆轉頭看了我一眼,很快就撇開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晨露浸濕的薄絹寢衣和沾滿草屑泥土的赤足,訕笑著圈緊雙臂朝他走去:「大哥忘了我是在雍城長大的,楚國的秋天比秦國的夏天還要熱,早上赤腳沿湖岸走一段是件愜意的事。」 「先穿件衣服吧,我有事要同你說。」陳逆抬眸看了我一眼,又迅地把眼睛移開了。 「嗯,你先等我一下。」我小跑著進了屋,換上外袍,穿上鞋襪,原本因夢境而紛亂的心緒漸漸地恢復了平靜,「大哥,你這次來要住幾天?」我一邊系著腰帶,一邊快步走下台階。湖岸邊,陳逆用烘乾的粱米煮了一釜香香的米湯。 「不住了,我今天要從雲夢澤坐船去郢都,順道過來看看你。」 「你要去郢都做什麼?」我走到爐灶旁用竹節制的長勺給自己舀了一碗熱騰騰的米湯。 「楚王月前派大軍出兵吳國桐城,都城裡的貴族們怕楚軍一旦敗退會遭來吳國的報復,所以都在重金招募能保護他們逃離郢都的劍士。」陳逆一邊說一邊用匕削著手中的木箸。 「仗還沒打就招募劍士準備逃跑?哼,楚國的貴人們可真惜命。伍子胥當年率兵攻入郢都,燒了楚人的城,鞭了楚王的屍,如今夫差雖然敗在勾踐手裡,但楚人對吳人的恐懼還都刻在骨子裡啊!不過這次他們的擔心倒是多餘了,桐城之戰,楚軍一定會贏的。」 「你怎麼知道楚人會贏?」陳逆將削好的木箸放在清水裡盪了兩圈,遞到我面前,「都說百足之蟲,雖死不僵。當年越王雖然借黃池會盟之機攻進了姑蘇城,但吳國國業根基深厚,越國現在還壓不住吳國,吳國對楚國來說依舊是勁敵。」 「看來大哥是真的把阿拾當做宋國的酒娘了。你忘了,我以前在晉國是做什麼的?」我接過食箸在碗中來回攪了兩圈,仰頭將混著柏木清香的米湯全都喝進了肚裡。 「我沒忘,你是晉人敬畏的神子。」 「我不是神子,我是巫士。」我放下陶碗抬頭笑著看向陳逆,「天下諸國的命數就如同我們眼前這片湖水,一浪起,一浪伏,此消彼長,永不停息。艾陵之戰,黃池會盟,夫差早就失了天命。如今,楚國君明臣賢,將來楚王也許還有再次問鼎中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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