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詭影重重(二)
「恐怕也只有阿素和陳爺了。」陳盤乾笑了兩聲,斜眼瞄了一眼山洞,刻意壓低了聲音,「你那個死局,我倒有個絕妙的解法,而且我們三個都不用死。你們把君上交給我帶走,我勸相父與你們晉國趙氏結盟如何?君上答應你們什麼,我們陳氏也一樣能夠應承。」
無恤看了一眼陳盤,微笑道:「世子的解法果真絕妙,只是與虎謀皮之事,無恤沒有興趣。」
「怎麼會是與虎謀皮?姑娘,我家中如今已有三子四女。趙兄將來若做了趙家世子,你們倆生個男娃,我便嫁三個女兒。你們若能生個女娃,我那三子隨你們挑,如何?」陳盤一咧嘴角,眼中精光畢現。
「哦?這倒是個好主意。阿拾,你說呢?」無恤擦了擦我臉上的淚痕,柔聲笑道。
「好什麼啊!阿魚,拿你的襪子堵了他的嘴,他要再敢說話,就割了他的舌頭!」我瞪著陳盤又羞又惱。
「好嘞!」阿魚抱著腳,脫下自己的一隻襪子在幾欲落淚的陳盤面前甩了甩,「陳世子,阿魚我賞你的,聞聞,可比你家那些粉姐兒的要香?」
「姑娘——」陳盤大驚失色。
「阿魚!」無恤輕喝了一聲,「別跟著阿拾胡鬧!」
「是是是,阿魚兄弟別跟著姑娘瞎鬧。」陳盤看著阿魚點頭如搗蒜。
「阿拾,你替阿魚上個葯,我和陳世子有些話要說。」無恤在我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挺身站了起來。
陳盤聞言立刻收起了玩味,瞭然一笑也站了起來。
「姑娘,主人要和那傻瓜世子說什麼啊?」阿魚看著無恤和陳盤離去的身影百般不情願地套上了襪子。
我看著陳盤的背影,喃喃道:「那才不是個傻子呢,身有舊疾,不善劍術,還能壓著陳恆二十八個兒子坐上世子之位。這樣的人聰明著呢!阿魚,我去拿水囊和草藥,你待會兒好好同我說說這個陳世子。」
「不成,不成。我知道的都是些葷段子,不能說給姑娘聽的。」阿魚連忙擺手。
「有什麼不能說的,我是賤民婢子出身,葷段子打小就聽慣了。你知道些什麼,儘管說就是了。」我轉身跑進洞里,見齊侯和魯姬相擁著靠在洞壁上假寐,就連忙拎了水囊和藤筥退了出來。
「阿魚,你把衣服脫了,我先替你洗洗傷口。」
「姑娘,你來了臨淄城以後還沒去過鹿鳴樓吧?」阿魚脫了上衣,在地上盤坐了下來。
「沒去過,只聽說那裡遊俠兒聚的多,想去瞧瞧,但還沒機會。」我新撕了一小塊碎布沾了水,輕輕地擦去阿魚傷口旁的血污。
「那鹿鳴樓就是陳盤開的,姑娘只要在樓里吃上一頓飯,保准能聽一大筐陳世子的葷段子。」
「這陳盤是個厲害角色,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你不妨說上兩段他的事我聽聽。」
「那我可說了,回頭姑娘臊了可別怪阿魚話粗,不識禮。」
「說吧!」
「這陳世子有個名號叫『惜花郎』,聽說是雍門街上的女人給取的。他家中有六十幾房侍妾,個個如花似玉。他那活兒好,一夜可御七女。」阿魚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見我沒什麼反應便又繼續往下說,「雍門街上教坊多,怪脾氣的美人也多,但一個個到了他手裡就都成了粉糰子,服帖又好揉捏。」
「這些女人平日里伺候的都是些什麼人?」
「那自然是齊國卿士,各國貴胄,我們這些沒官位的人,別說是讓陪著喝杯酒,就連個面都是見不上的。」
「是這樣……」陳盤扮作寺人毗的時候,朝露台的那幫貴女天天都有東西賞他,他能討女人歡心我倒不覺得奇怪,但是雍門街上的那些美人對他而言,恐怕不僅僅是尋歡作樂的對象,「那除了女人呢?你還知道些什麼?」
「除了女人,那就是男人了!」
「什麼?這陳盤也好男色?」我一驚,下手便重了些。
阿魚嘶了一聲,笑道:「聽說陳府里是有幾個粉哥兒,但倒沒聽說他喜好這一口。」
「那你說的男人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除了女人,這男人對陳世子也敬慕得很。『惜花郎』陳盤與『義君子』陳逆是形影不離的兩個人。他們一個高貴大方,一個重情重義,臨淄城的遊俠兒都盼著能與他二人結識。而且我聽說,但凡有人為了『惜花郎』所託之事送了命的,他不僅會花重金照顧好人家老父老母,就連叔伯,娘舅都能妥善安置。」
「叔伯,娘舅?」我乍一聽到便想笑,可轉念一想又驚覺陳盤此人籠絡人心的手段很是了得,「無恤說今天那些戟兵是陳盤的私兵,莫非他們原先也都是臨淄城的遊俠兒?」
「也許吧,今天殺紅了眼都沒瞧清臉,沒準那裡頭還真有人和我在鹿鳴樓上一起喝過酒。」
我聽了阿魚的話,心中不由暗嘆,真是好一個「惜花郎」陳盤,看似頑劣不堪,實則卻是個圖謀大事之人。
山中明月升至樹梢,無恤和陳盤卻還站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輕聲私語。
齊國陳氏,晉國趙氏,我眼前的這兩個人將來若是能成為兩大氏族的宗主,那麼他們便是一起跺跺腳,中原大地都會震上一震。可這個時候,他們在說些什麼呢?是在暗中交易齊侯的生死,還是在討論將來的齊晉盟約?不會,真的是在胡扯結姻親的事吧?
我正胡思亂想,阿魚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姑娘,你聽見狼叫了嗎?」阿魚側著腦袋,把身子轉了過去。
「早聽見了,但現在還不能生火。」我收回落在無恤身上的視線,用兩塊乾淨平滑的石頭把草藥碾成藥泥後一點點地敷在阿魚的傷口上,「今晚看著好像要起霧,等待會兒霧氣上來了,我們再找些柴禾在洞里升堆火。那樣野獸不敢靠近,山下的人也不易發現。」
「不對,這聲音不對!」阿魚豎起耳朵又聽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撥開我,猛地拎起手邊的彎刀沖無恤大喊了一聲:「主人——林子里有人來了。」
他話音剛落,黑漆漆的樹林里猛地躥出一條迅捷的人影。
「來者何人?」阿魚大叫一聲提刀沖了上去。
黑影連奔幾步雙臂一展騰身而起,阿魚雙刀未及斬下,來人已踩著他的肩膀在空中翻了一個身,輕輕巧巧地落在了我身前。
「無邪?」我還未看清來人的臉就被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自己人?!」阿魚足下一頓,身子一斜,「咣」的一聲將兩柄烏金彎刀砍到了我身後的岩壁上。
「臭小子,你讓我好等!」我抓著無邪背上的衣服,鼻尖一陣發酸。無恤早先曾說與他彩石為信的是一個永遠不會背叛我的人,當時我就只想到了四兒和無邪。此事危險非常,無恤自然不會倚靠四兒,那領援兵前來的人就只能是無邪。之前,他沒有按時在柳州渡出現,我就一直擔心他在路上出了什麼差錯。這會兒,看他毫髮無損,才放下了空懸已久的心。
「阿拾,我以後再不去劍舍比劍了。」無邪把下巴抵在我肩膀上,低啞的聲音里竟混了濃濃的鼻音。
「幸好那天你不在,不然你要是受了傷,今天誰帶人來救我?」我輕拍著他的背,心疼地發現這一月未見,他整個人清瘦了不少。
「姑娘,齊侯來了。」阿魚站在無邪身後朝我擠了一下眼睛。
我轉過頭,這才發現無恤和陳盤,齊侯和魯姬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我和無邪身旁。
「無邪,先放手,大家都瞧著,不能這樣不知禮。」我捶了一下無邪的後背,他極難得地沒有拒絕我,輕嗯了一聲便鬆開了手。月光下,他的眼眶裡遍布了暗紫色的血絲,兩排長長的睫毛也已被淚水粘成了幾束。
「傻小子,你怎麼哭了?」我見到無邪的眼淚一時有些驚慌。
無邪看著我癟了癟嘴沒有說話,卻破天荒地對旁邊的無恤說了一聲:「謝謝!這個月,我都聽你的。」
無恤輕笑一聲轉頭對齊侯道:「此人是阿拾的幼弟,他既然到了,那想來援兵也已經到了。」
「那太好了!」齊侯聞言整個人突然有了精神。
「無邪,快來見過齊侯。」我拉著無邪走到齊侯身前。
「見過尊上!」無邪彎腰深深一禮。我看在眼裡不由暗暗稱奇,這小子什麼時候突然乖巧識禮了。
「壯士無需多禮!」齊侯笑著微一抬手,「壯士既然已經到了,那客卿安排下的援兵現在何處啊?」說著他舉目朝無邪身後望去。
「五十個人都在山下候著,趙無恤說不能讓他們知道這個山洞的位置。」無邪看了一眼無恤認真回道。
「客卿,這是為何?」齊侯一臉不解地望向無恤。
無恤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朝阿魚遞了一個眼色。阿魚會意,一個欺身,靠近陳盤,拎起他的後背心就把他拉到了三丈開外。
「尊上,今晚趕來的援兵中恐藏了陳氏的姦細。」無恤思忖片刻,終是對齊侯道出了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