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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攜手同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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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狐疑地看了無恤一眼,他沖我輕輕一點頭,一副淡定坦然的樣子。 「諾!」我恭聲應下,進屋捧了袍冠出來。 「這千羽袍是集百鳥之靈而成,受百巫祈福九九八十一天,是為福澤靈物。而這巫冠上的鳥羽取自神鳥青鸞,青鸞長居崑崙,以惡龍腦髓為食,是為地龍的天敵。只要有這二物在,晉陽城定能安然無恙。」 無恤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副神往之色。我趁機高舉袍冠,朗聲道:「子黯將此二物存於晉陽廟堂之內,便可鎮壓地龍邪氣,保晉陽百年安泰!」 「城尹,收下吧!」無恤示意我將袍冠交給尹鐸。 「謝巫士!」尹鐸跪地接過了袍冠。 眾人最終在他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我的院子。 「呼——可難為死我了。」我長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起來吧,和我進屋去,剛剛卿父又派人送了一份急函。」無恤笑著把手遞給了我。 「又有急函?是催你回去的?」我拉著他的手站了起來。 「不是,卿父把太谷城賜給我了。」 「卿相把太谷城賜給你作采邑了?」我驚問道。 「嗯。」無恤點頭笑道。 太谷城東臨塗水,西臨汾水,城外沃野千里,良田萬頃,粟、梁、黍三谷皆有所種,是為晉陽城的糧倉所在。除此之外,太谷城唯一的一座山峰還盛產一種尖核紅皮的珍果,其味甘甜爽脆,在新絳可賣得一斗十銖的高價。所以,任誰看來太谷城都是一塊閃著金光的「大肥肉」,趙鞅這個時候下令把它賜給無恤,對趙家的其他幾個兒子來說,恐怕不隻眼紅那麼簡單了。 「卿相這是什麼意思?」我問無恤。 「卿父的意思是,如果我能辦妥齊地之事,這晉陽城便是我的了。」 「太谷是晉陽城的『後院』,沒理由只送後院不送前廳。哈,這會兒趙家可要炸開鍋了。你四哥送再多的禮,拉攏再多的人,都抵不上你自請賑災這一招。不爭,才是爭。師父說的,果然沒錯!」 「近處的人你不稱讚,怎麼倒誇起太史來了?」無恤挑眉笑道。 「咳咳,紅雲兒運籌千里,智絕天下,小女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求來日能在您府上佔一席之地作個謀士便感激涕零了。」我裝模作樣地給無恤行了一禮。 「我趙無恤何德何能,能收晉國的太史作府中謀士。」無恤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又來取笑我?」我倏地收起了笑容。 「急函上說太史墨請辭太史之職,靜心著書撰史,卿父有意讓你繼其官職,出任晉國太史。」 「胡鬧!我是女子!」 著史者,父讓位於子,師傳位於徒,是條不成文的規矩。史墨的師父是晉國的上一任太史,往上追溯一百多年,輔佐晉惠公的便是史墨的師祖史蘇,我那頂白玉螭龍冠最初的主人。因為這條不成文的規矩,我一直認為下一任晉國太史會是尹皋或者明夷。至於我自己,即便奉了師門重物,也不可能為成為史墨的繼任者。女人就是女人,天下從沒有女子為史的先例,更何況是晉國太史。 趙鞅其人行事一向大膽,三十多年前他鑄下刑鼎,以明文向晉國民眾昭示了范宣子寫下的法典,因而遭到了無數謾罵。 「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如果黎庶都知道自己犯什麼罪,會遭到什麼懲罰,那麼他們就會失去對貴族的敬畏。因而,尊崇以禮治國的人對趙鞅此舉極為憤慨。魯國的孔丘叱責他鑄刑鼎破壞了貴賤有序的制度,甚至放言「晉其亡乎!失其度矣!」此後,這個孔丘帶著門下弟子周遊列國時,都故意繞開了晉國。如果趙鞅這回讓女子做了晉國太史,那麼孔大夫恐怕又要大呼晉將亡國了。 趙鞅此舉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和無恤都猜不透其中的深意,只打算回到新絳後好好問問史墨。 第二日,晨光中的汾水被初升的朝陽染成了金色,它穿過長滿青苗的田野,靜謐地流淌著。天空中,有鳥群從北方歸來,它們拍打著翅膀,歡叫著俯身掠過水麵。幾隻躲在水岸邊打盹的野鴨被鳥群驚起,嘎嘎叫了兩聲飛上天空。 我和無恤飲了尹鐸的送別酒之後,便上了回程的小船。無邪被十幾個崇拜他的小毛頭團團圍住,相處了幾個月,臨別時不論男孩女孩全都哭紅了眼,就連無邪也癟著一張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四兒遲遲沒有上船,她踮著腳不住往晉陽城的方向眺望,她想與一個人道別,但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四兒,他不會來了。快上船吧,要走了。」我在心中輕嘆一聲,沖四兒高聲喊道。 「嗯。」四兒應了我一聲,朝水邊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一眼,遠處依舊不見小九的身影。 無邪聽到我的聲音後,放下手裡抱著的一個小囡囡,從孩子們中間竄了出來,飛一樣地跳上了船,然後鑽進船艙再也沒有出來。 我們在眾人離別的哭聲中離開了晉陽城,船行在平坦的水面上,但每個人的心卻都不能平靜。 「四兒姐姐——四兒——」河岸邊,小九站在一棵桃樹下大聲地嘶喊著。 「小九?」四兒從船艙里走了出來,看到小九便愣住了。 「你等我,你等我做了將軍來娶你——」小九跟著船一邊跑一邊喊,最後把一個用桃枝編成的花環扔了過來。 船離岸丈余,花環輕盈擲不遠,最終落在了水面上。 墨黑的枝條點綴著朵朵淡粉色的桃花,花環在河水的波光中上下起伏。岸邊的小九失神地望著它,身邊的四兒惋惜地望著它,我心中一慟,便拿了船夫的撐船杆子想把它撈起來。 「讓我來吧!」無恤拿了竹竿往水底一插,足尖一點,借竹竿傾斜之勢,飛身取了花環,而後擰身一躍落在了船板上。 「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你若對他有心,就戴上吧!」無恤把花環遞給了四兒。 四兒接過花環捏在手中,一雙秀眉緊緊地蹙在一起。 「你若願意,我現在就讓船夫靠岸,我們帶小九一起去新絳。」我走到四兒身邊。 四兒緊咬著下唇搖了搖頭,直到小九的身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里,她始終沒有戴上那頂花環。 此後,四兒和無邪都把自己關在了船艙里,我靠著無恤坐在船沿上,心情也似這腳下的流水,起起伏伏。 「你還在想小九的事?」無恤問。 「小九為人坦誠真摯,若不是四兒心裡裝了於安,我也許會帶他回新絳,成全他的一番真情。」 「於安?四兒心悅之人?」 「嗯,你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天樞嗎?」 「記得,那個藏在華山之中的神秘組織。怎麼?難道四兒的心上人也在天樞?」無恤皺眉道。 「嗯,於安如今是天樞巽卦的主事。你不是說世子有辦法聯絡上明夷嘛,我想讓明夷給於安傳個信,讓他得空來一趟新絳。四兒今年已經十五了,我不想耽誤她。」 「那你呢?你可願及笄挽發?」 「你急了?」 「我已經急了一年多了。」無恤握著我的手,裝出一副委屈模樣。 我笑著把手抽了回來:「我可不急,婚約尚未有,談什麼及笄禮啊!」 「這倒是,你雖無父無母,但六禮不可缺。等我們從齊國回來,我定執雁去求太史!」 「狂徒,哪個說要嫁你?」我嘴上罵他,心裡卻甜滋滋的把頭靠在了他肩上。 無恤輕按著我的腦袋大笑,而後就著欸乃的槳聲輕聲唱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 「當年我送你桃花釀的時候,你好像就唱過這歌?」 「嗯,這是送姑娘出嫁時唱的歌。等你和四兒辦了及笄禮,就都嫁了吧!」無恤的聲音里填滿了笑意。 「你卿父可想著讓我作晉國太史呢,你敢娶太史為妻?」 「我不娶太史,我只娶阿拾……」他俯下頭,餘下的話便悉數隱沒在了唇瓣間。 汾水由北至南,再加上春季多風,坐船順流而下,來時走了近一個月的路,回去只用了不到半月。到了新絳城後,無恤和我直接去趙府向趙鞅彙報晉陽城的情況,無邪和四兒則雇了馬車回了我在澮水邊的院子。 趙府門外,早有管事領了一眾僕役、婢子,端著凈手的青銅匜,捧著擦臉的絲絹候在門口。 「你還從來沒享受過這等待遇吧?」我湊近無恤小聲調笑。 「看這架勢,晚上興許還會有宴席,你待會兒見完卿父就趕緊溜吧,省得陪著受罪。」 「趕我走啊?你可是怕待會兒宴席上卿相賜你三五個貌美的女樂,當著我的面不好意思收?」我挑眉揶揄,不等無恤開口就快走幾步跨進了府門。嘩啦一下,僕役婢子全都圍了上來,倒水、遞巾一陣忙活。 凈手潔面之後,管事帶著我們進了趙鞅會見家臣的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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