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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邾國曹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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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說吧,太子的侍妾怎麼會是邾國的公主?她和燭大哥又是什麼關係?」 小姨母?如果趙無恤不說,我就算想破了腦袋,想到明年也猜不到這層關係。 「燭櫝的爺爺是晉國掌管儀禮的行人,負責接待他國的國君和貴賓。七年前,他派了燭櫝的父親和十五歲的燭櫝去魯國向大夫少正卯學習周禮。當時,邾國的公子何恰巧也在魯國學禮,他們一來二往就成了好友。因為邾國與魯國接壤,所以公子何便邀請他們父子到國中做客。」 「燭櫝在邾國宮中認識了宓曹?」 「正是。燭櫝在宮中做客時,意外結識了當時最受邾國國君寵愛的小公主宓曹。兩年後,燭櫝同我說,他要去邾國求娶心愛之人,那晚我們兩個大醉了一場,可酒還沒醒就見到了邾國國君派來的使者。」 「使者來做什麼?」 「邾國國君為了拉攏晉國燭氏,把自己庶出的二女兒許給了燭櫝的父親作繼室。這樣一來,宓曹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燭櫝的小姨母。邾國雖是小國,但臨近魯國,禮法制度森嚴。燭櫝想要求娶宓曹的事就化為了泡影。」 想不到燭櫝和宓曹之間還有這麼一段過往,我心裡一陣唏噓:「那宓曹此刻應該在邾國做她的公主,怎麼會淪落到秦國來?你剛才說燭櫝找了她五年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同一年,吳國攻陷了邾國,俘虜了宓曹的父親,改立太子革為新國君。公子何和宓曹是一母所出,在宮中得寵多年,太子革一直懷恨在心,所以他上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公子何趕出邾國,把十三歲的宓曹許配給了年逾五十的大夫向氏。」 「把十三歲的女孩許給一個白髮老翁,這太子革也太無情了!後來呢?」 「後來便要問你了,燭櫝得知此事後立馬就跑到邾國去找宓曹,但她那時已經不知所蹤了。燭櫝後來拋下燭氏嫡孫的身份,遍游列國也是為了能再找到她。」 好好一樁郎才女貌的佳事,到最後竟陰差陽錯淪落到這般傷心的田地,一個浪跡天涯,一個被賣為奴。 我把自己如何在賣奴場遇見宓曹,如何用宓曹換了無邪的事一一告訴了無恤。無恤聽到最後,也不禁感嘆道:「如果真是這樣,也難怪她恨你了。」 我點了點頭,瞥了一眼宓曹休息的房間:「我和她其實只見過幾次面,但是次次都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也許,是我們兩個天生相剋吧!」 我和宓曹的命運就好像是極端的兩面,一白一黑,一陰一陽,截然相反。她出生高貴,幼年倍受隆寵,卻輾轉淪落為奴;我出生寒微,行乞為奴,最後反而得到了將軍和公子利的憐愛。 「宓曹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幸好還有燭大哥對她一往情深,人生自古福禍相依,也許今日之事恰是宓曹苦盡甘來之時。」 「說到情深之人,我倒想問問你公子利的事。聽說,他在婚禮當日還讓人捧了你的舊衣入府?」 「是明夷同你說的?」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巫士也喜歡背地裡談論別人的事。 「秦國未來的國君待你如此情重,你為何不願嫁他?你當日若是嫁了,靠著伍氏手中的兵權和夫君的寵愛,若生下兒子定能一爭秦國大位。這樣的好事,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拒絕。」無恤說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到問題的答案。 「你說的我之前怎麼沒有想到?」我拊掌而笑,「一個無父無母的乞兒如果能變成國君之母,那該是多大的榮耀!將軍很快就會迎娶你們趙氏的貴女,我又何苦為難自己?」我抬手理了理髮鬢,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問問公子利,他可還願意接我入府。」 「你當真?」無恤神色一凜,騰地站了起來,拽住我的手臂,「你這人平時倔強難馴,今天怎麼那麼聽話?公子利待你雖好,但你甘心只做一個高牆內院里的妾室嗎?」 我拂開他的手,板起臉來:「好與不好都是你在說,我自有我的決定。」說完便從屋頂上爬了下去。 「不許去!」趙無恤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攔在我身前。 「我若不去,宓曹待會兒被人拉出去砍了頭,到時候你同燭大哥告罪去?」我看著無恤一本正經的臉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紅雲兒,我是去救人,不是去嫁人,你可以放我走了嗎?」 「你戲弄我?」他面色一僵,難掩尷尬之色。 「誰讓你先調笑我的!」我輕哼一聲,繞過他跑了出去。 宓曹身陷太子府,皆因我而起,這事理該由我來結束。這回她雖然燒了穀倉,但城內糧草畢竟無恙,所以當我去求伍封和公子利時,公子利很爽快地便答應了,但伍封要求在大戰結束前,宓曹不得再踏出房門半步。 是夜,燭櫝提了三個人頭去見伍封和公子利,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但是這件事到此也算有了個好的了結。只是宓曹對我積怨已深,知道是我替她求的情後,對燭櫝大發雷霆之怒。五年的時間改變的也許不僅僅是宓曹的相貌,更多的是她的心。她現在就像當年四處乞討的我,仇恨著世間的每一個人,仇恨他們的蔑視,仇恨他們蒼白的憐憫,而我比她幸運的是,我從未站上過雲端,因而也感受不到墜落深谷的痛楚。 燭櫝日夜守在宓曹身邊,企圖彌補她過去五年所失去的。但我知道,一切痛苦的離開都需要時間,痛得越烈,需要的時間就越長。 上一役,太子鞝損失了至少一萬兵卒,因而穀倉被燒後,他再也沒有對雍城發動過任何攻擊,反而把作戰的重心轉移到了即將到來的援軍身上。 圍城打援,六萬對三萬,他的確還有勝利的希望,不過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讓他的希望破滅…… 在和敵軍僵持了十日之後,東西兩路援軍終於傳來了消息。從綿諸調來的一萬精兵已經聽照伍封的命令悄悄地潛伏在雍城西北面的密林里,而公子利的兩萬援軍則在離雍城五里的地方安營紮寨,和太子鞝的軍隊遙遙相望。 兵貴速而不貴久,伍封和其他三名主將連夜商討作戰事宜,力圖以少勝多,擊潰太子鞝的軍隊。而我和趙無恤畢竟是晉使,所以沒有直接參与他們的討論,忙裡偷閒地坐在後院東拉西扯地聊天。 「自從進了雍城就沒見到你之前帶來的那幾個人,他們可是混出城去了?」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拆下手指上的布條,一邊問道。 無恤把手邊搗好的草藥遞給我,放低聲音道:「他們如今已經成了太子鞝在軍中的護衛,只要這邊有所動作,他們就會殺了太子鞝擾亂敵軍軍心。」 「巴蜀聯軍的軍心從未凝聚在太子鞝的身上,他是死是活對公子利來說很重要,對巴蜀兩國而言,卻不然。只要攻下雍城,即使沒有太子鞝,他們也能從秦伯手裡強要到土地和城池。」這一次秦軍是免不了要和巴蜀聯軍對決了,一旦打開城門,就意味著我所有關心的人都要走上戰場與敵軍近身廝殺。單是這樣想,就讓我不寒而慄。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右手的食指,當日被宓曹生生咬去了一塊肉,這幾天下來雖然傷口癒合了,但仍是血糊糊的一塊,別說射箭,連屈起手指都會覺得巨痛無比。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無恤仔細地幫我纏好手指上的布條,「我現在倒是要謝謝宓曹咬你這麼一口,否則你明天怕是要站上革車衝到城外與敵軍拼殺了。」他打上最後的結,抬頭好奇道:「你昨天晚上和伍將軍說了什麼?他為什麼一早就開始在城裡收集耕牛?」 我按了按包紮好的手指,裝模作樣地湊到他耳邊,小聲道:「秘密!」 「到了明日我自會知道。」他冷哼一聲拔出腰上的佩劍就著昏暗搖曳的燈光,用白布細細地來回擦拭。三尺菱紋長劍在火光的照射下發出凌厲的寒光,一如它主人此刻的神情。 我拿簽子挑了挑案几上的那盞黑漆古猿頂豆燈,讓火苗燒得更旺了些。「我是想讓將軍命人在耕牛的角上捆上匕首,在牛尾上繫上葦草,等明日太子鞝開始攻擊東面的援軍時就打開城門,讓尾巴著火的牛群沖入敵陣。到時候,躲在西北面密林里的一萬精兵再以火光為訊,攻擊敵軍的側後方,和城中兩百輛革車和剩餘的六千兵卒一起發動奇襲,希望能藉此打太子鞝一個措手不及。」 趙無恤聽了我的話,默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隔著燈火凝視著我,喃喃道:「阿拾,你真是個可怕的對手。」 「這話你可已經說過一遍了。」我捏了捏他僵硬的手,微笑道,「等這一仗打贏了,我就去將軍府的酒窖給你搬酒,到時候我們好好醉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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