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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十年一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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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疑慮尚未得到解答,第二日便和明夷一起被一輛馬車接到了公子府。望著府門口那塊熟悉的牌匾,我不由心生恍惚。眼前的這個地方我來過太多次。上一次,跨進這個大門是因為公子利得了幾隻鶴鳥養在後院的池邊特意邀我來看;再上一次,是請了琴師越;再再上次,約莫記得是品香。只是沒有一次像今天一樣,邀我來做婚禮的巫童。 年少相識,他待我如珍似寶,但凡好的總是第一個送我。但凡我送的,再無用的都帶在身上。他向伍封求娶我,我雖不願意卻仍舊感念他的用情。 舉步邁進大門,頓覺今日的公子府比往常多了幾分肅穆。周禮有記,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因而,此時的公子府雖然忙碌喧鬧,卻絲毫不見喜色。 沐浴齋戒後的第三日,公子利於黃昏陰陽交接之時身著大禮所用的黑色爵弁服,帶著迎親的隊伍出發去了百里府,半個多時辰後,新婦的車隊緩緩行至門外長街。 寢門外東方,三口蟠獸紋雙耳青銅大鼎里盛著禮用的牲品,兩列秦國巫士分立於長街兩側沉聲吟唱著祝歌。年近百歲,名滿天下的楚國國巫帶著童子立於大門左側,明夷帶著我立於右側。四人皆以青紅兩色塗料畫獸紋於面上,念咒符於口中,以通達神靈,震退嫉恨新婦大喜的鬼魅。 公子利執著紅葯的手從遠處徐徐走來,在他們身後,是數十個面若春桃的妙齡少女和一車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隨嫁之物。 公子利神情肅然,紅葯腮透紅雲,滿眼喜色,一身端莊玄衣讓她嬌媚之中又添了幾分華貴。看著眼前兩個天造地設的人,我暗自欣慰,當日以自己替下紅葯總算還是值得的,起碼如今公子能借著婚事得到百里氏的相助,只要假以時日,他的抱負,他心中的大業一定都能實現。我這樣想著,心中對他的愧疚之意便少了三分,然而這份坦然和輕鬆只維持了短短一瞬就被我隨之而來的滿腔感傷掩埋了。 跟在公子利和紅葯身後的是兩名為首的媵妾,其中一人是絹,另一人頷首垂目看不清容貌,但此刻讓我喉頭哽咽的正是這名女子手中捧著的東西。那是一個一尺見方的紅色漆盤,上面赫然放著我昔日愛穿的一件舊衣和一把已經斷了一齒的梳篦。 公子利神色淡漠地從我身前經過,我抬首望著他的側臉,一滴淚竟不受控制落了下來。 傻子……她活著時罔顧了你的情意,如今死了,你還要帶著她的魂魄入府嗎? 渭水招魂,你對著這些舊物說了什麼,醉卧河畔的時候,你可聽見了我的嘆息,我的愧疚…… 我嘴裡依舊吟誦著咒詞,眼淚卻忍不住湧出了眼眶,打濕了臉頰也打濕了一顆心。 合婚大禮結束之後,公子利在府中設宴招待各國使臣,我和明夷跟在黑衣男子身後一同登上了建於高台之上的明堂。 行至門口,有寺人高聲唱道:「晉國趙氏世子伯魯,攜巫士到——」 他果然是趙鞅立的世子。 我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瘦弱的趙伯魯,心中不由感嘆,想那趙鞅雄才大略,從善如流,十幾年來權傾晉國,沒想到他的繼任者竟是這樣一副羸弱的身子。 「衛大夫孔悝,攜辯士季孥到——」 身後繼續傳來寺人的唱詞,明夷的腳步突然一頓。我探頭看他,卻被後面追上來的一個人一把擒住了肩膀。 「佼奴?是佼奴吧!」一個胖臉,留絡腮鬍的褐衣男子搖晃著我的肩膀,連聲問道。 我一時有些發懵,便用眼神詢問明夷。明夷呆了呆,側臉避開了我的視線。 「他叫既濟,是我晉國趙氏的巫士。」身旁的伯魯略施一禮,淡淡地回道。 「季孥,不可無禮!」站在胖臉男子身後的文士見狀連忙走了上來,拉著發獃的季孥給伯魯施了一禮,「家臣魯莽衝撞了巫士,還請趙世子見諒。」 伯魯笑了笑,還禮道:「無妨無妨,孔大夫請吧!」說完他同兩名男子一同往大堂中央去了。 明夷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隨後心不在焉地領著我在明堂右首的一張案幾前坐了下來。 此時的公子府一洗白日的肅穆,四面牆壁前,每隔兩尺就立著一座紅漆鳳形燭台,燭台上方半月型的刻花去煙罩讓火光變得如夢似幻。殿堂中央,半人高的饕餮紋青銅大鼎里,分盛著羊、麋、豚,三種大禮用的牲品,一時間湯汁鼎沸,肉香四溢。 身著各色美服的婢女,穿梭在賓客之間,她們手中的美酒正是我平日里最饞的「梨觴」。公子利府中有一口古井,井邊種一樹梨花。每年暮春,風過時,梨花便會像雪片一般從枝頭飛落,墜入井中。公子命人取井水釀酒,於是便有了這讓我念念不忘的「梨觴」。 我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當日覺得這名甚美,如今卻有一絲無奈的宿命之感,飲「梨觴」,訴盡離傷。 「既然傷心,為何不去告訴他你還活著?」明夷飲了一口酒,輕聲說道。 「情迷時夢不能醒,但終有一日他會忘了我。那時,他便知道,此刻坐在他身邊的女子才是他真正需要的。」我遠遠望了一眼坐在青玉案前的公子利,低聲嘆息。 明夷嗤笑一聲,滿飲了一杯酒,又提壺倒滿了我手邊的雙耳杯。 我仰頭喝下,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到了心裡卻又變得燙人。 「你可醒著?」明夷喝著酒不經意地問了一聲。 我先是一愣,而後微微搖了搖頭:「我的夢已經做了太久,這一生許是醒不了了。」 「小兒,你才多大?談什麼一生。」明夷半眯著眼睛晃動著耳杯中金黃色的酒液,笑容迷離。 「巫士喝完酒,話可比平時多了。」雖然我們二人臉上還畫著讓人懼怕的獸面,但明夷舉手投足間的美態還是引來了旁座賓客的頻頻側目。 「黑子那小子沒告訴你?」他引頸又是一杯,「我平生最恨這杯中之物……」 他想說的是最喜吧!我輕笑一聲,不再理他,轉頭望向席間彩袖翻飛的女樂和各自尋歡的賓客。 本書首發來自,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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