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騙子
盛望撲著翅膀氣勢洶洶走到門邊,手都握上門把手了才意識到自己太傻了,應該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啃他哥一口再說。
這麼一想,他感覺自己虧大發了。
傻逼還在敲門,他綳著要吃人的臉把門拉開,剛想問「幹嘛」,就發現「傻逼」是集訓營的老師,一行5人由後勤老師帶隊,笑眯眯地站在門口。
盛望:「……」
「喲,你這是什麼表情?不舒服啊?」老師對成績突出的學生總有幾分偏愛,這幾個老師都挺喜歡盛望的,下了課堂說話也沒那麼嚴肅。
盛望乖乖放下屠刀,找了個借口:「我胃痛。」
「怎麼好好的胃痛?吃壞東西了還是受涼了?」老師問。
盛望硬著頭皮掏出了許久不用的「手無縛雞之力」人設,說:「沒有,就是體質差。」
倒是後勤老師說:「估計還是受涼了,這學校也是搞笑呢,那個破管道早不改晚不改,非挑在集訓的時候改,別說他們了,我剛剛洗澡都差點澆上冷水。」
語法老師說:「哦我上午下課中午就把澡給洗了,還真沒注意。這天要是洗點冷水澡,那不得了。」
「就是說啊,肯定要生病。」
他們陸陸續續進門,跟江添打了招呼,在宿舍里四處看著。
「老師你們怎麼突然來宿舍了?」盛望問,
演講課的老師「呵」了一聲,說:「上課開小差被我逮住了吧?一看就沒認真聽講,我下午說了晚上我們要來。前兩天在忙各種準備工作,今天晚上才有了點空閑,說過來看看你們住得好不好的,也沒想到剛好碰上停水,這話我們都說不出口了。」
他說完一指江添說:「你看江添認真聽講了,他就知道我們要來,沒問這種問題。」
盛望:「……」
他知道個屁。
江添剛擱下筆從桌邊站起來,看到盛望那副冤得要死的表情,沒忍住有點想笑。那一瞬間的表情被演講老師抓個正著,他說:「你看你現在不是情緒挺生動的嘛!」
江添:「?」
「這兩天跟你說了也有八百回了,你稿子寫得非常漂亮,用詞很準確也很鋒利。」老師說:「就是情緒渲染上面有點問題。你看一個成功的演講者能讓人群情激憤,也能讓人熱淚盈眶,講完之後,聽眾心裡應該是心潮澎湃的或者感慨萬千的——」
老師自己說到了興頭上,洋洋洒洒講了大半天,簡直就是個即興的關於「如何讓冷臉學生熱情起來」的演講。
說完,他意猶未盡地擰開手裡的礦泉水喝了兩口,問江添:「有心潮澎湃的感覺么?」
江添:「……」
他沉吟兩秒正要開口。老師抬起了手說:「行了行了不用說了,看你表情就夠了。」
他轉頭沖幾個同事說:「我明天就辭職。」
那幾個老師快笑死了。
演講老師又正色道:「好了不開玩笑,認真說。集訓期間的演講pk還是很重要的。你想,高手之間過招,多1分少1分影響都很大,pk分折算一下划進總分里,是個很可觀的數字了。」
「我們今天來其實也有這個目的,就是趁著集訓還有不少天,先給所有學生提個醒。競賽最終結果是一方面,我們本意還是希望優秀的學生能補足短處,變得更優秀。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性格,擅長的不擅長的各不相同。我沒打算強求你一定要多麼聲情並茂,單論競賽你現在的東西已經完全夠用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再努力提升一下。」
老師指了指盛望說:「你看,舍友就是現成的資源,完全可以一個人講,另一個當聽眾。你就看看能不能打動他,讓他心潮澎湃讓他哭,對吧?」
這群老師倒是真的很惜才,明明下了課,還是忍不住掏了許多經驗技巧出來,一間宿舍一間宿舍地聊過去。
最後集體開了個小會,說了點最終比賽要注意的東西,這才徹底散了。
夜已經很深了,走廊里人聲如海潮般退盡,又被宿舍門隔絕在外。
盛望打了兩個哈欠,困勁有點上來了。
這幫學生都有點毛病,喜歡跟自己較勁,明明想睡覺還要抓著手機玩會兒遊戲、明明眼睛都睜不動了,還要跟人胡天海地聊微信。好像不把自己耗到不知不覺睡過去,都白瞎了這大好時光。只有課間十分鐘,睡得最為心安理得。
盛望刷完牙在宿舍里轉了兩圈,順手撈起江添的演講稿,在去往上鋪的樓梯上坐下了。
江添在洗臉池那邊,嘩嘩的水聲合著電動牙刷嗡嗡輕鳴傳過來。盛望腳踩著下一級台階,一邊聽著另一個人的動靜,一邊捻著拉鏈頭低頭看稿子。
江添從那邊過來了。他又簡單潑了一把臉,額前的發梢上沾著細小的水珠。盛望坐得有點高,他又微低著頭,從樓梯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筆挺的鼻樑和平直的唇線。
盛大少爺盯著看了幾秒,又默默挪開了眼。這個年紀的躁動一旦找到了出口,就恨不得天天踩在門檻上。
一邊蠢蠢欲動,一邊默默反省——
他蠢蠢欲動的時候,視線總會瞄到江添鼻尖以下,有時候自己都反應不過來。不知道江添有沒有注意到,也不知道注意到了會有什麼感想。
然後他又默默反省覺得自己像個小流氓。
「幹嘛又坐樓梯上?」江添順手抽了一張紙巾。
他一開口,盛望就有種心猿意馬被捉個正著的感覺,於是抻直一條腿,換了個坦然點的姿勢。
他抖了抖手裡的本子說:「我在看你演講稿。剛剛老師不是說寫得相當漂亮么,我拜讀一下。」
江添又想起老師的調侃,有點無奈:「讀完了?讀完還我。」
「沒有。」盛望剛剛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隨手翻了兩頁說,「看不如聽來得快。要不你直接講吧。」
「別想了。」江添一點不給面子。
「老師說了,你不能白瞎了我這個免費聽眾。」
「瞎了算了。」
「你快點,這麼配合的聽眾上哪兒找。」盛望逗他逗得上癮,老闆似的往後一靠,攤開手說:「來,聲情並茂一點,弄哭我。」
「……」
宿舍里出現了片刻安靜,江添晃掉發梢的水,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抬起眸。
盛望說完就覺得這話不太對,他撞上江添的視線,又立刻說:「不是,我是說用你的演講來弄……」
他話說一半便閉了嘴,覺得還不如不說。
從盛明陽那裡學來的場面話在這種情況下統統不管用,他突然變得笨嘴拙舌起來。
大少爺默默收了囂張的腳,悶頭在樓梯上自閉了幾秒,然後轉身就往上鋪溜。動作倒是很淡定,但背影充斥著「我他媽又丟人了」的意味。
江添視線落點還在級樓梯上,許久之後眨了一下眼才回過神來,上鋪的人已經把自己活埋了。他下意識走回洗臉池邊,打開水龍頭才想起自己已經洗漱完了。於是他一臉冷靜地洗了第二遍手,抽了第二張紙巾擦乾淨,這才關了燈回到床邊。
拉開被子坐上床的時候,一綹夜風從陽台門窗縫隙里溜進來,他感覺有點冷,但並沒有放在心上,結果第二天就遭了報應。
盛望7點15被鬧鐘叫起來,迷迷瞪瞪睜開眼才發現江添的演講稿還在他手裡。這天氣溫又降了一些,清早有點涼。
他拽了件外套披上從上鋪下來,想把稿子還回去,結果卻發現下鋪的人面朝牆壁居然還在睡。
江添一貫起得早,睡到這個點有些反常。
盛望撐著床伸頭往裡看,輕聲問:「醒了沒?」
江添蹙了一下眉,低低應了一聲:「嗯。」
又過了好一會,他才睜開眼翻身坐起來問:「幾點了?」
盛望沒有看時間,反而盯著他的臉色看了一會兒,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身體舒不舒服江添自己心裡最清楚,他其實5點多鐘醒過來一回,嗓子幹得厲害,渾身一陣陣發冷,於是去廚房那邊到了一杯熱水喝下去。
本以為捂著睡一覺就好了,沒想到早上起來反而更嚴重了,就連眼睛都幹得發痛。
盛望第一次看到江添這幅模樣,皮膚從冷白變成蒼白,頭髮凌亂地散在額前,低頭的時候半遮住了眼睛。透過亂髮的間隙,可以看到他緊擰的眉心。
他懷疑江添發燒了,但宿舍里沒有溫度計。於是他傾身靠過去,想抵著對方額頭對比一下溫度。
江添大概感覺到了他的動作,半睜開眼來,遲疑一瞬後下意識讓了開來。他嗓音沙啞地說:「離遠點,傳染。」
「傳什麼染,我試試你燒沒燒。」盛望固執地靠上他的額頭,感覺到了一片燙意。
「怎麼突然燒這麼厲害?」盛望直起身,匆匆去拿後勤老師發的校園地圖,焦急翻找醫務室的位置。
江添在床頭坐了一會兒,說:「可能昨天起太早了。」
「那也不至於啊。」盛望說著,忽然想起昨晚那幾個老師隨口一提的話,又想起他洗澡前衛生間里淡薄一片的水汽,翻頁的動作倏地頓住。
他看向江添眼底燒出來的一片微紅,問道:「哥,你昨天洗澡是不是沒用熱水?」
江添沒抬眼,自顧自地揉著太陽穴,乾裂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用了。」
騙子。
盛望想。
老師說一個成功的演講者能用言語讓人感慨萬千、讓人心潮澎湃,讓人笑讓人哭,讓人心裡漲滿了東西卻又說不出話來。
可是江添不一樣。
他一個字都不用說,就全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