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兄弟
「手機呢,被收啦?」高天揚看向他空空如也的手。
「嗯。」
「大嘴簡直全民公敵!」高天揚替他哀嘆一聲,心有餘悸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對了。你剛剛在跟誰聊微信?」
盛望愣了一下,沒回反問:「怎麼了?」
「大嘴看見聊天框沒?你要是跟校外的人聊天就沒什麼,要是校內的,比如添哥什麼的,那大嘴可能就要去收另一部手機了。」高天揚說。
盛望:「……」
他罵了句「靠」,轉頭就朝教室奔去。
三號路上往來學生不緊不慢,女生挽著胳膊有說有笑。盛望差點兒撞到人,側身說了句「借過」,腳步卻沒停。
他拐進花壇去抄近道,校服外套被風掀得翻起一片,轉眼消失在了小路盡頭。
高天揚慢了一步,沒叫住人。他沖操場那邊大力揮了一下手喊道:「老宋!走了!」
然後拔腿便追。
高天揚作為體委在年級里赫赫有名,他高一的時候參加運動會,所有參報項目有一個算一個全是第一,以一己之力帶飛全班積分。
就這樣,他追起盛望來都賊費勁。一直跑到明理樓底下才看見盛望轉向二樓的衣角。
「真被大嘴看到啦?」高天揚一步三個台階,緊跟過去,「誰啊?」
「江添。」盛望說。
「還真是?!那不行——」一條長路跑下來,高天揚都喘氣:「我添哥、錢都自己掙,手機、可不能被收!」
教室里,江添又看了一眼微信界面。聊天內容停留在「黑人踢正步」,那之後盛望一直沒動靜,不知是看彙報表演入了神還是別的什麼。
他摁熄屏幕,把手機連同信封一起扔進書包里,餘光就瞥見一個身影閃進教室。
他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見盛望直奔過來,一巴掌撐在他桌子上才剎住腳步,動作掀起的風帶著體溫和室外殘存的暑氣。
「大嘴來過沒?」盛望兩手撐桌子喘著氣,鬢角滲出汗來。
「沒來。」江添不解,「幹嘛跑這麼急?」
話音剛落,高天揚緊隨其後衝過來說:「添哥,大嘴收你手機了?」
「沒有。」江添瞬間明白了,看向盛望:「你的被收了?」
盛望點了點頭,表情卻鬆了一口氣。
「跑死我了,比三千米還累。」他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歪歪扭扭地低頭緩著勁。脖頸的線條在呼吸中收緊,嘴唇卻幹得泛白。
江添從桌肚裡抽出一瓶水,擰開遞給他:「你從操場跑回來的?」
「嗯。」盛望也不客氣,接過去就要喝。
他平時沒少拿江添的水,男生之間沒什麼講究,想起來了瓶口會注意隔空,想不起來直接灌也是常有的事。
「我悶頭打著字呢,大嘴就突然冒出來了。」盛望說著便仰起下巴,嘴唇已經觸到瓶口了,又忽然頓了一下。
他漆色的眸光從眼尾瞥下來,從江添臉上一掃而過又收斂回去。他有一瞬間的遲疑,遲疑著要不要抬一點瓶口。
「怎麼了?」江添問道。
盛望倏然回神,搖頭道:「沒事。」
他手指動了一下,最終什麼都沒改,爽快地就著瓶子喝了幾大口。
歸根結底,徐大嘴不過是為了嚇唬學生隨口一說,他也就是隨便一聽,沒有什麼深究的必要。就像操場邊的那綹風一樣,過去就過去了。
頂多……會在極偶爾的瞬間,浮光掠影似的冒一下頭。
高天揚癱倒在座位上,咕噥說:「居然放了添哥一馬,大嘴轉性了?」
說話間,預備鈴聲響起來,走廊里的人紛紛進了教室,盛望也坐到了椅子上。他正準備掏物理卷子,宋思銳踩著鈴聲衝進來,一進門就叫道:「大事不好!徐大嘴帶著倆老師殺上來收手機了!」
「我也看到了!」另一個跟他前後腳的同學叫道:「上三樓了,已經收了一大堆,拿塑料袋裝著。」
「我操?」全班整整齊齊爆了一句粗。
大家第一反應是把手機往書包深處推推,第二反應就是想笑。
「真拿塑料袋裝的?那得收了多少啊,太慘了吧?」
「第一次這麼慶幸我們在頂樓。」
「頂樓好啊,來得及通風報信。」
「感謝樓下友軍。咱們班除了老高好像還真沒幾個人被收過吧?」
「別,盛哥剛剛就貢獻出去一個。」宋思銳說,「要不我們這麼飛奔回來呢,大家把手機往裡塞一塞啊,敵不動我不動,只要我們不心虛,就——」
話沒說完,有一個同學從樓梯方向風風火火衝進來:「日了狗了!大嘴帶了金屬探測器!!!」
眾人:「???」
收手機的老師多了去了,帶金屬探測儀的還踏馬頭一回見!
盛望驚呆了:「附中政教處這麼騷的嗎?」
剛剛還很淡定的a班人瞬間變成熱鍋螞蟻,在座位上抓耳撓腮團團轉。
「怎麼辦?」
「拿著手機溜!」
「溜哪去?上課鈴都響了。」
「廁所,就說尿急!」
「全班一起上廁所?你當老師傻逼啊?」
「快!大嘴到b班了!」後門那個同學溜出去瞄了一眼又溜回來。
「快哪兒去啊快!」
盛望長了一張乖學生的臉,卻最擅長在這種時刻急中生智。他從桌肚裡一把抓出書包,敞著袋口對江添說:「手機扔進來。」
江添一愣;「幹嘛?」
盛望朝窗戶努了努嘴。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江添就明白了。他抬了一下手說:「等下。」
他兩下把校服外套脫下來,卷了塞進盛望書包里,摁到最底,然後把手機扔了進去。
盛望拎著書包說:「還有誰帶了,都扔進來,快!」
雖然沒搞明白,但高天揚積極響應,二話不說就交出了手機,接著又有十二三個人溜過來,手忙腳亂地往盛望包里塞「贓物」。
「快!來了,上樓了!」後門邊的學生又道。
還有一部分同學遲疑不定,盛望也沒時間等了。他衝到教室里側窗邊,拉開窗戶就把書包扔了出去。
大家驚呆了。
窗邊的同學紛紛趴著看出去。明理樓的這一側是大片大片的綠化帶,用的全是軟泥。就算有人從四樓跳下去,掉在軟泥上也摔不出生命問題。
此刻盛望的書包就躺在軟泥中的花叢里,被寬大的枝葉擋著。
大家這才明白他的辦法,當即又拖出來一個書包,把剩餘同學的手機也扔進去。
他們剛拉開窗送包下樓,徐大嘴就咳了一聲,帶著探測儀從後門踏進教室,全班正襟危坐,瞬間鴉雀無聲。
「我跟你們說,a班是個重災區。」大嘴說。
他身後跟著另外兩個老師,一人手裡拎一個塑料袋,起碼裝了三四十部戰利品。
大嘴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團塑料袋,抖開的時候朝江添這邊看了一眼,說:「我們班有些同學啊,仗著自己成績好就無法無天,我今天特地留了一個袋子沒用,就留給你們呢!我估計你們一個班就能把它裝滿,來,我看看啊——」
他說著,帶著探測儀開始在教室里走。
整個a班都靜默著,裝乖裝得跟真的似的目送他走完了第一組、第二組、第三組……然後臉越來越綠。
五組走完,徐大嘴顆粒無收。
他很認真地看了一眼探測儀,懷疑這玩意兒是不是壞了,
他又尤其認真地在江添旁邊轉了三圈,還是沒動靜。
大嘴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這幫兔崽子玩兒了。
他氣得伸著手指在a班指著一圈,最後落在江添和盛望之間,點了點說:「手機沒帶是鬼發的微信是吧?倆臭小子給我等著,下回再見我——」
「您幹什麼呢?」何進抱著一疊物理卷子姍姍來遲,一進門就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嘴的裝扮,「挺隆重啊主任。」
這幫名牌教師出了名的不怕校領導,大嘴沒好氣地說:「我心絞痛!」
何進側身讓出後門,說:「那還是回去歇歇吧。」
主任臉更綠了。
他嘩地收了袋子,帶著倆老師氣哼哼地走了。
剛走,何進把後門一關,掃視一眼全班說:「憋得累么?」
話音剛落,全班「噗」地一聲,終於憋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手機怎麼藏的?」何進又問。
「那可不能說。」宋思銳帶頭咕噥了一句,「就指著這辦法活呢。」
何進翻了個白眼,說:「行,反正集體都幹了壞事是吧?都給我站起來,這節課我不坐你們也別坐。」
李譽清了清嗓子,乖巧地說:「全體起立。」
全班嘩地站直了說:「謝謝老師!」
何進沒好氣地說:「無法無天不要臉,說的就是你們,好好反省一下。」
全班嘿嘿嘿地笑起來,笑完又覺得聲音過於滑稽,再次哄堂大笑。
盛望就在大笑聲中回頭沖江添揚了揚下巴說:「我聰明么?」
「聰得不行。」江添隨口道。
盛望嘖了一聲,轉回頭去。
過了片刻,他把手背到身後,沖江添攤開手掌。
「幹嘛?」江添微微前傾。
盛望朝後仰了一點,目視著講台從唇縫裡說:「好歹我保住了你的手機,謝禮呢,自覺點。」
他背在身後的爪子在那兒招得來勁,扇子似的,本意是想逗人玩兒。
誰知沒招幾下就被人捏住了手指。
江添的位置剛好背對著空調,算是全班溫度最低的地方。他又一直呆在教室沒出去過,所以指腹溫度有點涼。
他捏得很輕,皮膚相碰的觸覺便格外清晰。
盛望眼皮輕抬又半垂下去,動作小到彷彿只是眼睫顫了一下。
他感覺手心被塞了一樣金屬制的東西,接著,江添捏著他的手指撤了開來。
「謝禮沒有,只有宿舍鑰匙。」江添說。
「噢。」盛望收回手,把鑰匙塞進褲子口袋,說:「行吧。」
何進在上面滔滔不絕講著題,直到聽見要做筆記的部分,盛望才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抓著筆寫起來。
物理課一結束,倆同學就飛奔下樓把扔出去的書包拎了上來,眾人把手機分了,最終誰也沒有損失,除了盛望。
他自己對於手機被收這件事沒那麼在意,江添和高天揚都比他上心。
高天揚一下課就纏著徐小嘴,江添更好,這人仗著自己成績一騎絕塵不會被打,直接去辦公室問老何「手機被收怎麼拿回來」。
老何也乾脆,說:「要麼寫檢查,寫到讓徐主任滿意。要麼請家長去政教處拿。」
盛望心說基本要完,他最近氣了大嘴好幾次,讓他滿意估計不太可能。至於請家長……那就更不可能了。
盛明陽哪來那個國際時間?比起花幾個小時接受談話和教育,他可能更傾向於往盛望卡里轉一筆錢,讓他兒子重買一部手機。
盛望自己掂量了一下,準備趁著晚飯時間拽江添去西門看看。梧桐外地鐵口附近有條商業街,開著很多手機牌子的門店。
他可以先買一個用著。
誰知剛出校門,他們就接到了小陳叔叔的電話,說他車已經到校門外了。他本以為來送住宿行李的只有小陳,結果車門一開,最先下來的居然是「沒有那個國際時間」的盛明陽,江鷗緊隨其後。
上一次盛明陽來學校找他是什麼時候?盛望都快記不清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問道:「你們不是中午的航班飛深圳么?」
江鷗溫聲說:「你爸打了一上午電話,把事情都推到了明天早上,我們航班改簽到了今天晚上11點半。」
盛明陽以前應酬多,總喝酒,有陣子身體不是特別好,所以很少熬夜,也不太會買這種時間點的航班。
盛望有點適應不過來,站在原地半天沒吭聲。
盛明陽拉著行李箱,走過他的時候拍了一下他的頭:「我跟你江阿姨聊了幾回,我倆最近都在反省。要不領導驗收一下成果?」
盛望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跟江添一起往學校裡面走,不遠不近地跟在兩個家長後面。
他看著盛明陽的背影,半天后沖江添咕噥說:「多大年紀了還反省。」
江添給何進打了個電話,請了晚自習的假。一家子人帶著行李往男生宿舍2幢走。一路下來回頭率奇高。
眾所周知,盛望和江添關係好,他倆走在一起並不稀奇。可再加上兩個長輩,這個畫面就很具有衝擊性了。
朋友?親戚?還是什麼世交?
路過的只要是個人,眼裡都冒著八卦的**。
盛明陽很久沒進過學校了,第一次感受到這種來自少年人的不加掩飾的關注,他進了宿舍院子,在舍管那做登記的時候忍不住問:「我看今天登記住宿的人也不少啊,路上拖行李的也不止一兩個,怎麼那麼多小孩看咱們。」
盛望:「因為帥」
盛明陽:「……」
要不是他兒子,他就要問對方要不要臉了,但他同時又覺得挺有意思的。
被這個話題打了個岔,他們登記的時候沒細看,一度以為2棟601就住了江添和盛望兩個人。結果一家子拎著行李上了6樓才發現,601的門是開著的,已經有人先於他們在裡面收拾行李了。
「走錯了?」盛望咕噥了一聲,剛要退出去,就聽見江添敲了敲門說:「沒走錯,這裡貼著名字。」
盛望抬眼一看,果然,大門上貼了一張表格,標註了姓名和班級。
宿舍是六人間,三張上下鋪,601沒住滿,表格上只有四個人的名字。
另外兩個一個叫史雨,b班的,一個叫邱文斌,11班的。
他們兩個到得早,已經佔了兩個下鋪。盛明陽客客氣氣地跟他們打了聲招呼,然後站在唯一全空的雙層床前打量了一番,轉頭說:「小添個頭高一點住下鋪比較好,望仔你住上鋪,怎麼樣?」
「我無所謂。」江添說。
盛望「噢」了一聲,咕噥說:「我個子還長著呢,萬一過一陣子就是我高呢?」
江添看了他一眼說:「算了,我鋸腿比較快。」
「靠。」
盛望想就地幫他鋸了。
江鷗抽了兩張濕紙巾,在那裡邊擦柜子邊笑,笑完問道:「你們行李怎麼放?」
盛望下意識看向江添,然後回道:「我們自己弄,你倆趕緊回去吧,不是還趕飛機么。」
江鷗有點遲疑,盛明陽去陽台接了個電話,跟她小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又對盛望說:「剛跟你們徐主任說了幾句,他說你手機在他那兒?我們一會兒去一趟政教處。」
「走吧走吧。」盛望揮著手說,「記得幫我要手機就行。」
這個年紀的男生總不太好意思讓家長久留,好像誰爸媽幫得多,誰就輸了似的。所以大多家長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被推走。
盛明陽和江鷗在其中並不突兀,只是他們臨走時留了一句話,讓另外兩個住宿的學生大跌眼鏡。
盛明陽說:「那你們兄弟倆相互照應一點。」
他是無心一說。
那個叫史雨的男生往上鋪堆書,聽著差點兒從梯子上掉下來。
他跟邱文斌對視片刻,眼睛瞪得溜圓。
邱文斌用誇張的口型問:「他說他倆啥關係???」
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