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殘破
「好,好的,我曉得了,清朗很好,媽,你也要保重身體,嗯,幫我問小姐好,那我掛了啊,」秀娥戀戀不捨地掛上了電話。「怎麼樣?她們都好嗎?」我捅了捅還在發獃的秀娥。丹青說過在她治療期間不讓我和她聯繫,我只能通過秀娥和六爺知道一些情況。
「啊?挺好的,我媽說,那個德國醫生還真挺厲害的,不過她說的不是很清楚,我也聽不太懂,反正再用不了多久,小姐就可以動手術了,等動完手術,小姐一定會好的,」秀娥雖然不懂手術的概念,但還是說得很肯定的樣子,我沖她一笑,知道她是想給我信心和安慰。
六爺早就和霍長遠聯繫過了,丹青容顏恢復的可能性有個六七成,但做這種手術肯定是要冒生命風險的,一旦感染引起什麼併發症,那後果不堪設想,丹青不是不懂,但她堅持…
「女為悅己者容啊,命算什麼…」歪在一旁沙發里正翻著琴譜的陸青絲頭也不抬的哼了聲,我聽了彆扭,秀娥更不敢接下茬,一時間屋裡有些冷場。我轉了頭看向窗外,高大的梧桐樹綠葉成蔭,正隨著微風搖擺著,前些日子還是嫩嫩的翠綠,現在已經變成了深綠。
六爺一直都在私下裡追查那個秘密,他做的很巧妙,就像一個對此有所懷疑卻一無所知的人會做的一樣,而真正去查的那個人,卻是剛剛康復沒有多久的葉展。
陸仁慶自然知道六爺在查,如果六爺不查,那就太不合他的個性了。陸仁慶面子上的功夫倒也做的十足,他放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給六爺,六爺假裝信了,過了些日子就作出不再去查的樣子。
不知道陸仁慶是否真的相信六爺已經不再追查了,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他不知道我們都已經知曉了「陸風輕」的真正身份。所以在這件事上,他很給六爺面子,放那些消息給他,只能證明他不想和六爺翻臉。
不論是六爺這個人,還是他的實力,都是陸仁慶不能輕易捨棄的吧。而且六爺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知道真相而非要背叛陸家,或許這也是陸仁慶容忍他追查的原因之一。
「啪,」「哎喲,」一本琴譜丟到了我身上,嚇了我一跳,「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清朗小姐?」陸青絲斜睨了我一眼,「你心不在焉的想什麼呢?」我伸手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本琴譜,隨口說起剛才飄進耳朵里的隻言片語,「我聽見了呀,去哪兒,幹什麼?」
「哧,」身邊的秀娥笑了出來,陸青絲翻了個白眼,「我說你心裡除了你的丹青姐姐,你的墨陽哥哥,是不是就沒別的了,啊?」我瞥了她一眼,「當然不是。」陸青絲一挑眉梢,嗲聲嗲氣地說,「對,對,還有你的六爺…」
我臉一熱,秀娥笑得越發厲害,見我扭過頭瞪她,她笑眯眯地說,「青絲小姐說,今天下午讓你陪她去拿定做好的禮服,你不是也在那兒定了嗎?下個星期大爺家不是要舉辦一場宴會,慶祝陸氏公司成立多少周年什麼的,剛才都說了好幾遍了,你還問去哪兒,幹什麼,哈哈…」
我不好意思地沖陸青絲一笑,「剛才沒聽仔細,抱歉…對了,怎麼不讓他們送過來?」陸青絲伸了個懶腰,「這些日子凈悶在家裡了,我想出去走走,再說,那些用來搭配的零碎,店裡更齊全,省得不合適,還要跑來跑去的。」說完,她開心地笑了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麼好事似的。
「喔…」我點點頭,看著沉浸在自己天地中的陸青絲,自從上次六爺答應陸青絲不用在出席那些她不想去的場合之後,陸青絲一直安穩地呆在家裡,照顧葉展,彈琴,唱歌,看書,沒人打擾。
陸仁慶也沒再打過電話請她過去,就是偶爾自己過來這裡,也都是以兄長的身份和她聊聊天而已,似乎兩個人一直都是這樣和睦的關係,從不曾摻雜了那些陰暗和傷害。所以陸青絲最近的臉色都明亮了許多,少了些嬌媚,卻多了些鮮活。
陸氏公司的周年酒會,六爺他們是一定要出席的,而且還得親自操辦,這幾天六爺都留在了陸家大宅沒有回來。為了打壓蘇家的氣焰,這回陸仁慶特意要大操大辦,比上次的壽筵還要奢華,甚至有些貴客還是從北平和天津被邀請來的。
因為心裡一直壓著那個秘密,又掛心於丹青和墨陽的安危,我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面,定禮服什麼的也都是隨著陸青絲走過場而已。「其實是早上七爺說,下午要去那家禮服店的附近辦事,青絲小姐才說要親自過去取衣服的,」秀娥貼近了我耳邊說了句。
我看了秀娥一眼,做了個你怎麼知道的表情,她笑得賊兮兮的,聲音壓的更低,「中午的時候,我親耳聽見青絲小姐給禮服店打電話說,不要送過來,她要親自去…」
「你們倆嘀咕些什麼呢,」陸青絲回過神來,嗔了一句,秀娥趕忙坐規矩了,我搖搖頭,「沒事兒,那下午我們什麼時候走?」陸青絲顯然心情很好,她也沒追究,「嗯,我想想,應該是…」
她話未說完,大門口處傳來的汽車停靠的聲音,沒一會兒,六爺,葉展帶著洪川,石頭他們走了進來。我和秀娥趕緊站起身來迎接,陸青絲也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打了聲招呼,「六哥,大哥那邊肯放你回來了?七哥,你怎麼也這麼早就回來了?」
六爺只一笑,走到我跟前,讓我幫他把西裝外套脫下之後才坐了下來,葉展卻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靠,「今天去辦事的地方離家近,六哥就說寧願回家吃飯,不想下館子了。」
秀娥早就讓開了地方,走到了石頭的旁邊,兩個人在咬耳朵,葉展就坐在了她原本坐的地方,六爺坐在了我另一邊,我等於被他們兩個擠在了中間。陸青絲瞟了我們一眼,什麼也沒說,我不禁感覺有點彆扭,但是現在再換到陸青絲那邊去坐,又未免太刻意了。
我不自覺地往六爺那邊靠了靠,兩個人的腿一下子緊緊地靠在了一起,我都能感受到六爺大腿上堅硬的肌肉。六爺卻沒有挪開腿,甚至他靠得我更近,感受著彼此的溫度,我心裡甜滋滋地,低頭去撫平他外套上的摺痕。
葉展卻彷彿一無所覺似的又靠過來,他在我耳邊假裝小聲地說,「我倒覺得是六哥他想你了,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們這都幾天沒見了,這得多少秋了啊。」
我瞟了一眼葉展那張笑得很無賴卻依然很俊俏的面龐,心想,他跟陸青絲還真是一對。我認真說,「應該是三天十二個小時又…」掃了一眼壁爐上的座鐘,「又十八分鐘,小十年了呢,」說完對張口結舌的葉展一笑。
扭回頭,不經意間與六爺的目光一碰,頓時覺得自己甜軟的好像仲夏放在陽光下的冰淇淋,趕緊垂下了眼,讓自己降降溫,然後苦笑,發現手裡的西裝被自己攥得折皺更多了。
「嗤嗤,」對面的陸青絲笑了起來,「七哥,你沒戲唱了吧,」石頭他們也笑,葉展癱在沙發靠背上故作憤懣地說,「沒意思,都不好玩了,還是小時候可愛,一點就著的。」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什麼話,被你耍著玩才可愛嗎。
秀娥邊笑邊說,「七爺,這不能怨清朗,剛才她才被青絲小姐笑過,這會兒你再說什麼,她也沒反應了。」秀娥的解釋讓我哭笑不得,抬頭對秀娥訕笑著說,「謝謝你啊,你直接說我臉皮變厚就是了。」
屋裡的人登時都放聲大笑,陸青絲更是笑得花枝亂顫,那些男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被她所吸引著,葉展也不例外。可那些都不是我在乎的,我只看到六爺翹起的唇角,和只屬於我的溫柔目光。
「自己一個人笑什麼呢?」陸青絲用手肘輕輕推了我一下,「啊,沒什麼,快要到了,」我伸頭往外看去,再往前走不遠,就是霞飛路了。「青絲,一會兒我把你們放下就去辦事,最多兩個小時,我再回來接你們,不要亂走,明白嗎?」葉展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里掃了我們一眼。
「遵命…」陸青絲假做不耐煩地拉了個長聲,我不禁有些好笑,又怕她看見,只能把頭轉向車外。剛開車的時候,葉展說辦完事情之後請我們吃飯,陸青絲不知道有多高興,眸子亮的都能點火了。
到了店面,葉展放下我們就帶著石頭幾個走了,石虎和他手下的人則守在店外保護著我倆。那家店主用上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殷勤招待著我們這兩個財神爺,陸青絲因為心情好,也就任憑他舌燦蓮花,馬屁拍得山響。
「哎,清朗,我再去試一下這幾件啊,」陸青絲跟我說了一聲就轉身進了後面的試衣間,兩個女僕忙跟著去伺候了。店主客氣地跟我說先去看一下我的禮服修改得如何,我樂得清靜,趕緊點頭說請便,他這才恭敬的退下了。
我轉身坐在了窗前的小圓桌旁,一邊啜飲著店主之前送來的咖啡,一邊隨意地翻看著那些時髦的服裝樣式。其實我的禮服試的很快,除了腰身肥了些,其他都好,早有裁縫拿到後面去修改。陸青絲的也沒什麼問題,倒是在店主名為推薦,實則煽動下,又挑選了好幾件洋裝,一直在試個不停。
石虎他們就站在門外守候,隔著明亮的玻璃窗,我看見其中一個人打了個哈欠,被石虎狠狠地瞪了一眼,立刻就精神了,又站得筆直。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正笑著,身後一個壓得有點低的聲音響起,「小姐,你的禮服修改好了,要不要去試下?」
我微微一愣,這個聲音不是店主的,但是我聽起來卻很熟悉。扭頭看去,一雙彷彿含著殷勤笑意,卻讓我不寒而慄的眼與我撞個正著,我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氣,猛地就想跳起來,明旺他們一直沒等到的人,居然出現在我面前。
「清朗,別動,別叫,否則…」借著我身體的遮擋,他微微掀了掀懷中抱著的禮服,一隻烏黑的槍管露了出來,一時間,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倒流。「哼,你不想裡面那個女人出事吧,」他面帶笑容地跟我說,從窗外看來,石虎他們只會以為是這家店的裁縫在和我說禮服的事情。
我的心跳忽快忽慢,裡面的陸青絲沒有帶任何防身武器,今天守著我們的偏偏是石虎,他又不認得這個人…「好了,你裝作要去試衣服的樣子,乖乖跟我來,否則…」他一邊假做展示禮服,一邊語出威脅。
我真的很害怕,可我不能讓他看出我的恐懼,耳中都是自己心跳的「砰砰」聲,可我依然能聽到自己鎮定地聲音,「大少爺,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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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跟我來就知道了,」徐墨染微笑著說,他的神色有些詭異,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他眼睛折射著異樣的光亮,鼻翼不停地翕張著。我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窗外,石虎的手下出於禮貌都背對著我們站著,而原本不時掃一眼屋裡的石虎,卻恰好在和其中一個人低頭講話。
「別看外面!」徐墨染低促地說了一句,「雲清朗,你有多聰明我知道,別想做什麼眼色動作,要是不想裡面的那個女人為你陪葬,你就趕緊跟我走,別再拖時間了!」他邊說邊抬了抬握槍的手,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哆嗦,我真怕他一不小心摟扳機再走了火。
我立刻站起了身,見我聽話地站了起來,他原本青白的面色染上了一絲潮紅,顯然因為陰謀得逞而感到興奮,「對,就是這樣走過來,別動歪腦筋,乖乖聽話才對。」
看他得意的樣子,我忍不住說了句,「動歪腦筋的又不是我,如果你現在就消失的話,我保證會更聽話。」徐墨染臉色一僵,眼瞼飛快地抽動了兩下,突然又笑了,「聽說你找了個大靠山,是那個男人把你縱容的如此伶牙俐齒?跟以前可大不相同啊,」說完臉色一變,「少廢話,走!」
陸青絲最少得拿了三四件洋裝進去試穿,估計沒有半個小時是根本不可能出來的,而且就算她身手再好,血肉之軀總比不過一把槍吧。如果我大喊大叫,要麼徐墨染給我一槍,大家同歸於盡,要麼以我為人質,去要挾石虎他們。
我知道石虎他們會不惜性命來保護我,可這不是我想要的,徐墨染只是威脅我跟著他走,那就意味著他暫時不會要我的命,拖得時間越長,對我就越有利。我雖然知道他被日本人帶走了,但是我現在不能說,萬一讓我說中了,他狗急跳牆呢?我暗暗下了決心,如果真的被帶去給日本人,那我寧可…
腦海里瘋狂地轉著各種念頭,我近乎在電光火石之間權衡了利弊,徐墨染示意我加快速度,走到他前面去。石虎回頭看了屋裡一眼,正好看到我站起來往裡走,他歪頭看了一眼恭敬站在我身側的徐墨染,又看向我。
徐墨染手中的槍毫不留情的壓在了我的腰際,隔著薄薄的衣料,堅硬冰涼的槍管讓我汗毛直豎。我沖石虎笑了笑,又指了指徐墨染手中的禮服,他咧嘴一笑,顯然以為我要去試衣服,就又轉回了頭去。
「快!」眼瞅著走到了被簾幕遮擋的裁縫室門口,徐墨染忍不住推了我一把,我踉蹌著撞進了屋裡。「啊…」眼前的情況讓我忍不住低叫了一聲,兩個裁縫和店鋪老闆都人事不知的倒在地上。
我下意識地想要彎身去摸他們的呼吸,徐墨染狠狠地扯了我一把,他已經把那件禮服丟在了地上,他抓起放在桌上的西服,迅速穿好,槍也放入了懷裡。「趕緊跟我走!」「你把他們怎麼了?!」我低喊了一聲,儘管手臂被他擰得生疼,我還是和他別著勁。
徐墨染有些困難的拽著我往外走,見我不停地掙扎,他大怒,手高高揚起,顯然想給我一巴掌。可不知為什麼,這一巴掌並沒有打下來,他粗喘了口氣,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大小姐,他們只是被迷藥迷倒了而已,可以走了嗎?」
我一愣,徐墨染已經一把扯了我出門,我的腳不小心踢到了禮服店老闆的手,「嗯…」老闆的手條件反射的動了下,我頓時覺得安心了許多,任憑徐墨染把我拉了出去。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徐墨染默不作聲地抓著我的手肘就往外走,原本想著他一定會走禮服店的後門,那邊自然也有石虎的人在守著。
可沒想到,這家禮服店的老闆還開了個綢緞行,兩家店前後相連,路上碰到店裡的人,也都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可看到我穿著打扮,那些幫工也不敢上來阻攔。
徐墨染熟門熟路地拐了個彎,一掀帘子,我們已經站在了綢緞行的櫃檯跟前了,店裡客人不多,也只是隨意掃了我們一眼,又自顧自的選看著布料。
一個掌柜樣子的人有些吃驚的迎了過來,「啊,胡先生,我聽夥計說小柱帶著您去後面找我們老闆的談生意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小柱呢,呃…這位小姐是您朋友?」掌柜禮貌地對我彎了彎身,他對我的出現感自然到疑惑,但問的很技巧。
徐墨染一笑,「去過了,你們老闆正在招待陸家的貴客,我沒敢打擾,你們那個小學徒被留在那了,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回頭我再來。」他到底也說我是誰,那個掌柜的雖然疑惑,也不敢多問,只笑說,「喔,這樣啊…」
不等他說完,徐墨染嘴裡又客氣了幾句,就拉著我出門而去。徐大少爺走得飛快,我被他帶的幾乎一路小跑,「哎喲,」我突然被路上一塊突起拌了個趔趄。
徐墨染被我扯得身子一歪,臉色變得難看,他假裝扶我,在我耳邊低聲說,「你老老實實跟我走,想弄點動靜出來惹人注意嗎?別逼我對你不客氣!」
我喘著粗氣瞪著他,腳趾因為踢到石頭而生疼,我悄悄地在鞋子里活動著大腳趾。心說要不是你走這麼快,我怎麼會…「清朗?!」一個清脆的女聲在不遠處響了起來,聲音里充滿了驚喜和激動。
那熟悉的聲音令我心裡一熱接著一寒,我最好的朋友,居然在最不合適的時間和地點出現在了我面前。徐墨染手一緊,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我的手臂里,可我顧不得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輕靈的身影從街對面跑了過來。
「清朗,呼,呼…真的是你…」潔遠氣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站住,一隻手插在腰上,努力地平順著呼吸。不等我說話,她又笑說,「剛才你從綢緞莊出來,我看著就像你,可你們走得好快,我從茶樓上一路追過來,總算追上了,呼…」
我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古怪,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笑還是冷漠相對才好,徐墨染都快把我的手臂捏斷了,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另一隻手,已經伸到了懷裡,他的那把槍就別在那裡。
「清朗,我們有多久沒見了,我好想你,還有萍,她也是…」潔遠伸出手抓住了我一隻手,眼睛水潤起來,她的手心熱哄哄的,可見剛才她跑得有多著急。我眼底也是一熱,反手握緊了她的手,「我也很想你們。」
潔遠聞言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一點也不淑女,卻讓人溫暖不已,「我有太多的話要和你說了,對了,先說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和誰在喝茶嗎?是…」
「清朗,我們該走了,時間不多了,」徐墨染打斷了潔遠的話,他對我們微笑著,手卻越發的用力。潔遠一怔,方才可能是因為見到我太激動,所以沒太注意徐墨染,這會兒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墨染,然後對他笑說,「真不好意思,我太久沒見到清朗了,所以一時忘了禮貌,還請您不要介意,」說完她優雅地行了個禮。
徐墨染勉強笑著點了點頭,「小姐太客氣了,」看潔遠還要說話,我生怕她自我介紹說姓霍就糟了,大太太已然知道丹青的事了,沒有理由徐墨染會不知道。
我趕緊攬過話頭,「曲寧,我今天真的有急事,不能跟你多說了,改天我再去找你細聊,幫我給李萍帶好,順便問你大姐好。」我在心裡祈禱著潔遠能夠明白我胡說八道的用意,
曲寧是霍老太太的閨名,方萍讓我改了姓,霍先生被我改了性別。我邊說邊用力地捏了一下潔遠的手,她的出現太讓我意外了,但是如果她能明白,不管她去通知霍先生還是六爺,這都是我現在能抓到的唯一機會。
從徐墨染潛進來到現在也不過二十分鐘,石虎和陸青絲應該還沒有發現我的失蹤。潔遠聽了我的話之後表情也沒變,只眨了眨眼,然後有些無奈地一聳肩,「喔,這樣啊,那好吧,既然你有急事,我就不打擾了,」說完又有些好奇似的問,「這位先生是?你朋友?我怎麼沒見過。」
「他…」我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說才不會刺激到徐大少爺,「我是清朗一個遠房表哥,鄙姓黃,曲小姐,今天有事先告辭了,」徐墨染急匆匆地說了一句,然後笑看著我,「清朗?」
姓黃?我在心裡苦笑,徐大少爺也不算笨嘛,知道用自己老娘的姓氏來頂缸,「曲寧,那我先走了,回頭見。」「好,回頭見,黃先生,再見了,」潔遠笑眯眯地沖我們揮著手,我也不敢回頭去看。
走了一段,徐墨染回頭看了一眼,「哼,還在那兒揮手呢,看來你這朋友跟你關係不錯啊,長得也很漂亮,」我沒理他,心裡卻稍稍鬆了口氣,潔遠果然聰明,沒有掉頭就跑,不然徐墨染一定會覺得不對勁的。
心裡多少安慰了些,我假做剛才扭傷了腳,拖著步伐走,徐墨染也沒了法子,路上還有其他路人,他也不敢太過分。「哎,你幹什麼?!」他突然把我抱了起來,我忍不住大叫出來,一邊掙扎,「你閉嘴,別亂動!」他惡狠狠地看著我,眼珠亮得瘮人,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他抱著我往一條偏僻的里弄跑去,細窄的里弄里沒有人經過,陽光也照不進來,有些陰暗,一片安靜里,只聽見徐墨染如同風箱一樣的呼吸聲。
我原本感嘆徐大少爺的體質真差,估計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我又不是很重,這才跑了這幾步路呀,他竟然喘息的這麼厲害。六爺不用說,七爺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談笑自如地與敵周旋良久…
想到葉展,我突然反應了過來,一直覺得徐墨染身上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味道,這會兒被他抱的這麼近,味道越發明顯。這個味道我曾在葉展的身上聞到過,那是大煙膏的味道。
「你抽大煙?你瘋了…」我低聲說了一句,徐墨染好像突然腿軟了,抱著我趔趄了一下,人一下子靠在了巷子口,「嘶…」我吸了口氣,額頭在粗糙的灰石磚牆上蹭了一下,只覺得腦門上一片火熱。
「呼,呼…」徐墨染劇烈地呼吸著,他歪歪斜斜的抱著我,一邊伸頭出去往外張望,「車呢,在哪兒呢…不是說好了…該死的混蛋…」我聽他含糊不清地罵著什麼,發覺自己的手臂正好壓在那把槍上。
正想著要不要趁他注意力都放在外面,從他懷裡悄悄地把槍摸出來然後丟上房,這個威脅一去,那就好辦了。一咬牙,我慢慢伸出手去,「咔咔,」幾聲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突然傳入耳中,我一怔,向後望去,一個黑影沖了上來。
徐墨染這個時候也發覺了,他猛地回過身來,「啪,」的一聲,「啊!」徐墨染慘叫著摔了出去,他的手還沒放鬆,我重重地壓在了他身上。正感到頭暈眼花,一隻大手將我扯了起來,推倒一邊,然後就是徐墨染不絕於耳的痛叫聲。
「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你居然敢打清朗的主意!你害的人還不夠嗎!」那個人邊打邊罵,我想不出來墨陽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可眼下重要的不是這個。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手摸著腦門,一邊尖叫,「墨陽,小心,他有槍…」
話剛出口,墨陽已經停了手,徐墨染抹了一把鼻血,他胸膛劇烈起伏著,握著槍的手一直在抖,卻死死地指著墨陽的額頭,他竟然笑得很開心,「徐墨陽,往後退!退!」
墨陽緩緩地站起身來,往後退了幾步,擋在了我身前。徐墨染一手撐著牆站了起來,手裡的槍一直指著我們。他用力的喘息著,嘴角被墨陽打的裂開了口子,可他依然在笑,又因為疼痛而面容扭曲。
「徐墨陽,你肯回來了,怎麼,吞掉我的家業還不夠,還想要我的命嗎?可現在呢,你落在我手裡了,我有槍!看清楚!」他邊說邊晃了一下□□,「剛才罵的很痛快是吧,現在還想罵嗎,還有什麼想說的,趕快說,不然你可能就再也沒機會了。」
墨陽背脊挺直,他冷冷地說了句,「跟你這種禽獸沒什麼好說的,」,「我是禽獸?」徐墨染一笑,突然歪頭看了我一眼,那笑容讓我有種不詳的預感,他盯著墨陽一字一句的說,「我再禽獸,也沒喜歡上自己的親妹妹不是嗎?」
我無聲地倒抽了口氣,他說什麼?!親妹妹…我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墨陽僵直的背脊,可他什麼話也沒說,「墨陽…」我低低地叫了他一聲,聲音破碎,墨陽輕顫了一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見對面的徐墨染笑得又得意又解氣又不屑,「我媽說得沒錯,你果然一直就喜歡清朗…」
「這都是真的嗎……」一個極細的聲音讓我迅速轉過頭去,臉色蒼白的潔遠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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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潔遠我第一反應是讓她趕緊跑,不是說讓她去叫人,她怎麼…轉而我就明白了過來,方才她說和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在一起喝茶,那個人應該就是墨陽吧。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肩背挺直的墨陽,他並沒有轉頭去看潔遠,只低聲說,「潔遠,你怎麼跟過來了,這兒危險,快離開這裡,聽話。」潔遠的眼睛因墨陽的這句話一亮,人卻反而更靠近了我們一步。
「哼哼,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歪靠在牆上的徐墨染突然粗喘著笑了兩聲,他用肩膀頂著牆站了起來,身子一晃,手裡的槍也指向他處。墨陽下意識地往前撲了一下,「別動!」徐墨染低喊了一聲,槍口搖晃間卻對準了我,墨陽立刻僵在了原地,一動不敢動。
「清朗,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剛才你跟這小丫頭是話裡有話,警告她了吧,」徐墨染笑得很不在意,並不像我想的,因為被我們壞了計劃而惱羞成怒。見我不說話,他沖我一努嘴,「你過來。」
墨陽雙拳緊握,「跟你有仇的是我,你把清朗綁出來不也就是為了引我出來嗎?我人就在這兒,有本事你沖我來啊!你永遠都是個躲在陰暗處的卑鄙小人。」
面對墨陽的怒氣,徐墨染只冷笑了一下,「你不用激我,我親愛的弟弟,」他把弟弟兩個字說得好像從牙縫中磨出來的一樣,不高卻刺耳。
「你不是從前的你,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咱們倆相處二十幾年,我
自以為看透了你,結果我錯了,你的心狠手辣真是我沒想到的,「說到這兒,他一咧嘴,「幸好,你也沒看透了我,我沒你想像的那麼笨,不是嗎?清朗,過來!別再讓我說第三遍。」
看著徐墨染猙獰起來的臉色,我一時間也沒了辦法,只能磨磨蹭蹭地
朝他走了過去。「清朗…」經過墨陽身邊時,他輕輕叫了我一聲,我抬頭去看,時隔半年,我和墨陽的目光再次相遇。
墨陽的臉龐清瘦了少許,臉上的線條越發明晰,不再陽光,卻有了一種成熟的男人味道,只有那雙眼眸依舊是烏亮深邃。他的神色複雜,我唯一讀得懂的就是擔憂,見我看著他,他微微一笑,示意我不要害怕。
想到方才徐墨染說的那番話,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墨陽對於我而言,就像陽光一樣照耀著我,保護著我。我也一直拿他當哥哥看,甚至很羨慕丹青可以名正言順,親親熱熱地叫他一聲哥,可沒想過真會有這一天…
「很捨不得嗎?」徐墨染不懷好意地哼了聲,潔遠抽氣的聲音大的象風箱,墨陽面色一暗,卻只看著我的反應。以我對墨陽的了解,顯然他有些事情並不想讓我知道。
可現在不是探尋秘密的時機,不論墨陽是不是我的親哥哥,我都不想讓他受傷害。我回了墨陽一笑,表示根本不在乎徐墨染說什麼,我只相信他,墨陽的神色一松。
「啊唷,」我剛靠近徐墨染就被他一把抓了過去擋在身前,他粗重的呼吸就噴在我耳邊,我忍不住歪了下頭。「你哥哥對你可真好,清朗,你都不知道真相吧,要不要我告訴你呢…」徐墨染嗤嗤地笑著,墨陽低吼了聲,「徐墨染!」
看著墨陽近乎兇狠的表情,徐墨染笑得越發恣意,在弄堂外面突然響了一陣響動,好像是腳步聲,還有車輪軸距轉動時的「吱呀」聲,越來越近。徐墨染立刻止住了笑,然後就聽見一個有些粗糙的聲音響起,「奇怪,剛才好像聽到這兒有動靜,難道是我聽錯了?」
所有人都沒開口,彼此不錯眼珠的死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徐墨染突然抬手用槍指住了我的頭,低聲說,「徐墨陽,別動什麼歪腦筋,不然…」他用槍在我太陽穴上轉了轉,我甚至能感覺到那黑洞洞的槍口陷入了皮肉中,一滴冷汗頓時從額頭順著眉毛滑入了我眼裡,咸澀的讓我忍不住擠了擠眼。
「走!」徐墨染扯著我往後退著,淚眼模糊中,墨陽焦急又不敢妄動的樣子一閃而過,我已經被徐墨染拉了出去。弄堂口外不遠處站著一個個子不高,車夫打扮的男人,他正東張西望著,聽到動靜立刻回身,「哎喲,槍…哎…」他被嚇得倒退了兩步,「這位先生,你,你這是…」
「少廢話!」徐墨染不耐煩對他一甩頭,「你怎麼來晚了?!不是讓你在這兒等嗎?!」那個車夫哆嗦著說,「先生,我,我沒來晚啊,您不是說,說是在靜堂里等著您嗎…」
徐墨染一愣,我感覺他身子轉了下,可能是在往後看。那個車夫解了我的疑惑,他囁嚅著說,「先生,這是靜安里,這兩個里弄挨著。我剛才聽見有動靜,才過來看的…」
「行了,你過來,拉上你的車!」徐墨染打斷了他的話,四周看了看,然後故意用力勒了我一下,「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別亂動啊,不然我不客氣!」徐墨染揚聲喊了一句,我知道他是故意讓弄堂里的墨陽聽到,以阻止他輕舉妄動。
那個車夫磕磕絆絆地拉了車子過來,到了跟前一抬頭,正好看見徐墨染的槍指著他,他嚇得一個踉蹌,頭上戴的帽子掉了下來,一張樸實的臉立刻露了出來,我輕輕地吸了口氣,是他…
那個倔犟小子的父親,上次就是他送丹青和張嬤回來的,沒想到這回又鬼使神差地被徐墨染僱傭了來,看來他跟徐家人還真有緣呢,雖然是孽緣,我在心裡苦笑。
他慌亂地撿起了帽子,顯然又怕徐墨染一怒之下開槍要了他小命,就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徐墨染的臉色,眼光一轉,與我碰個正著,他很明顯的一愣,微微張大了嘴。我心裡打了個突,知道他也認出我來了,上次鬧的動靜那麼大,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徐墨染冷斥了一聲,「你,趕緊把車篷子弄起來,好讓我們上車,一雙賊眼亂看什麼!」我一怔,看來他誤會了,以為這車夫只是看我的容貌看楞住了。還好,那車夫立刻低下了頭,「是,是,對不住,」說完,他把車子拉到了我們跟前,豎起了車篷子,但再沒抬頭看我。
我以為徐墨染要帶著我上車,沒想到他只是弄出了一些聲音,如果弄堂里的人不出來看,一定以為是我們在上車。他壓低了聲音對車夫說,「一會兒我讓你走,你就立刻拉著車子跑,但是不能快到讓人發覺你車上沒坐人,聽明白了嗎?」車夫趕緊點頭,徐墨染一笑,「別壞我的事,不然…」那車夫更是雞啄米般的點頭。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徐墨染,看來他說的對,我們誰也不曾看透過他,一直以為他是個只會吃喝玩樂,而沒什麼頭腦算計的大少爺。他回頭大聲喊道,「徐墨陽,你要追出來也隨便你,只是別讓我看見你,不然的話,別怪我不念舊情,拿你妹子開刀!」趁這會兒功夫,那個車夫迅速偏頭對我做了個眼色,我頓時安心了不少。
上次他送丹青回來,雖然被嚇得夠嗆,但我還是很感激他,給了他足夠多的錢,又求了六爺,讓他的兒子在這裡可以長久工作下去。雖然那個倔犟小子拒絕了,可他感激涕零的樣子,我一直不曾忘記。那時候石頭還笑說你對個拉車的也那麼客氣,我只一笑而過,說是禮貌而已。
雖然石頭他們認為這種禮貌純屬浪費,可我一直記得二太太說過的,做人其實不難,不過八個字而已,「與人為善,難得糊塗。」原來年紀小,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還是盡量做,但今時此刻,我真的明白了這其中的意義。
徐墨染喊完這句話後,就對車夫大叫了一聲,「還不快走!」車夫立刻拉著車子奮力往前跑,他自己卻拉著我閃到旁邊的一堵斷牆的背後蹲了下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把槍抵在我的腰部,手緊緊捂在我嘴上,然後安靜地等待著。
也許只過了幾分鐘,但又彷彿過了很久,墨陽從裡面沖了出來,這時候黃包車已經跑了小路的拐角處,一閃就不見了。「潔遠,快去找你哥哥,讓他派兵找,那邊拐過去不遠就有岔口了,我得趕緊追上去,到時再聯繫!」
說完墨陽就要追過去,潔遠扯了他一下,尖聲叫,「墨陽,他有槍!你千萬小心!」說完鬆開了手,看著墨陽,眼淚止不住地流著。墨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飛快地點了下頭,只說了句,「謝謝你,」然後拔腿就跑,追著那輛黃包車而去。
站在原地的潔嗚咽了一聲,一抹臉,毅然轉身往裡弄里沖,她的身影一消失,徐墨染就在我耳邊輕聲問,「你這個朋友的哥哥是誰?不是陸城吧,聽說陸青絲風華絕代,應該不是這麼個青澀模樣…」他話未說完,突然潔遠的驚叫聲隱約傳了出來,我下意識地就想跳起來,被徐墨染一把按住了。
沒等我掙扎,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然後石虎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霍小姐,你說的那個徐大少帶著清朗小姐往哪個方向去了?!」我心裡一喜,徐墨染的手突然發力,把我緊緊地按在了身下。
「就,就是那邊,墨陽追過去了,」潔遠氣喘吁吁地答道,「汪全,趙明國,你們幾個跟我去追,劉生,你保護霍小姐去找青絲小姐,通知咱們的人趕緊出來,」石虎大聲喊道,「□□的,讓老子逮到他,先敲折他兩條狗腿!走!」
我感覺到徐墨染不自禁地打了哆嗦,如果不是時間不對,我幾乎想出來。就聽著石虎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那個劉生恭敬地說了句,「霍小姐,您趕緊跟我來吧,青絲小姐還在等著呢,她也快氣瘋了。」
「好,我也要給我哥哥打電話,再加上你們的人,一定找得到清朗的,她一定會沒事的,對吧,他們都會沒事的…」潔遠語無倫次地說著,我眼圈頓時熱了起來,潔遠…
「當然,請,」那個劉生毫不猶豫地說了句,然後腳步聲響,外面慢慢地安靜了起來。我這才覺得被徐墨染捂得有些憋氣,掙扎了兩下,他不動,我一張嘴,「哎喲,」他痛叫了一聲,甩開了手,我順勢推了他一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徐墨染的臉色越發的不好,可能太多的計劃外出現,讓他越來越不安。他活動了一下被我咬疼的手,狠狠地看著我,也許是因為時間緊迫,他顧不得修理我,只一把拉了我起來,「跟我走!」說完拉著我往路的另一頭走去。走了一會兒,我趁他不注意,把剛才被他壓在身下時摘下的耳環,偷偷扔了一個在地上。
因為那個車夫,還有墨陽,石虎他們的出現,讓我心裡多少踏實了些,一邊走,一邊想著該怎麼拖延時間。也不知道徐墨染要帶我去哪裡,見什麼人,還是想要先把我拘禁起來,如果是那樣就好了,可如果他帶我去見那些日本人,那我…
上海我雖然來了有些日子了,但很多地方我還是不認識,顯然徐墨染還不如我,他一邊走,一邊不自覺地張望著,尋找著路線。我暗自琢磨,如果不是墨陽的出現,那麼那輛車應該是他雇來拉著我們去某地的,而不是被徐大少的靈機一動用來做餌的。
那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知道徐墨染要去哪裡了?如果是那樣就太好了,那個車夫應該會被墨陽和石虎他們追到,然後告訴他們我們的去處。我掃了一眼走得很快又有些猶豫的徐墨染,忍不住開始擔心,這位徐大少爺不會迷路吧,如果因為這樣而沒被找到的話,我可真是冤死了。可我又不能跟他說,您到底要去哪兒,興許我認識,要不我帶你去…
「應該是這裡吧…」徐墨染叨咕了一句,我四處看看,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裡我來過,什麼時候呢…「就是那裡!」徐墨染叫了一聲,我順著他目光看去,一座石橋出現在眼前,夕陽西落,晚霞泛彩,染得這座石橋別有一番味道。
我忍不住笑了,果然熟悉,第一次與六爺交心的那個夜晚,就是在這座石橋上,只不過那時天色已晚,又是冬天,我一時竟沒有認出來。我記得那個車夫的兒子就是在一旁的小街里被石虎抓到的,因為他想偷錢,六爺還說…
「你笑什麼?」徐墨染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我抬頭看去,他皺了眉頭,顯然對我身為一個人質,居然還有心情笑而感到不可思議。「你以為他們肯定會找到你嗎?」他冷笑了一聲,然後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低頭與我對視,「這麼有自信?你就不怕我…」
他話未說完,不遠處好像有人過來,他反手扯了我往橋下走去,這座橋不算很高,一大兩小,三個橋洞,也許是水位下降的關係,橋洞里並沒有水流經過。
橋下面就是一段廢棄的堤壩,上面長滿了野草,但可以讓人通過,再看過去我就只能看見江水了,不遠處就是大碼頭,這會兒有很多船隻正在裝載卸貨,碼頭上人聲鼎沸,可沒人會注意這個已經荒廢的地方。
在下橋之前,我悄悄丟下了第二個耳環,然後就被徐墨染拉扯著走到了一個橋洞里。「靠邊坐好,」他一把把我推到一邊,盯著我坐下,然後自己也靠在另一邊坐下了。
他的呼吸又開始急促,一手拿著槍,另一隻手顫抖地伸到懷裡去掏摸著什麼。我兩手抱膝,以一種最不會激怒他的方式坐好,看著他摸出了一個小盒子,單手摳了半天也沒打開。
「啪」的一聲,那個盒子丟到了我跟前,「打開它,」徐墨染低促地說了一句,我慢慢伸出手拿起了那個盒子,一個很普通的錫制圓盒。我隱約猜到了裡面是什麼,看著徐墨染不時地抽搐一下,手指也不自然的不停彎曲著。
「打開啊!」他突然大喊了一聲,我嚇了一跳,看著他赤紅的眼,我抖著手摳了好幾下,才把盒子打開,一股沖鼻的味道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將手裡的盒子丟出了橋洞。
徐墨染狼也似的撲了過去,揀起了那個盒子,槍雖抖,但還是指著我,我閉上了眼,不想去看他吞食大煙的醜態,可那股味道,還是弄得我一陣陣的噁心。
「哼,這可是個好東西,人生在世,就要及時行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下來的徐墨染□□著說了一句。「這個不是好東西,你還是戒了的好,」我忍不住張開眼,徐墨染漠然地看著我,卻不再說話。
這種無聲的壓抑讓我很不自在,我想都沒想就說了句,「你為什麼來上海?」話剛出口我就知道不對,徐墨染的臉色頓時又猙獰了起來,「哼,為什麼?問你的墨陽哥哥去啊,要不是他用手段,毀了我的一切,你以為我想來嗎?」我大概明白他說話的意思,丹青曾暗示過,墨陽這次回老家是為了報復。
我皺眉說,「要不是你們先找土匪想要害他,墨陽才不會這麼做…」「哼哼…」徐墨染一聲冷笑打斷了我,「沒錯,土匪是我找的,不過,如果不是那樣,恐怕那個時候我就已經一文不名了。」
見我不解其意,他臉上有了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徐廣隸,算你狠,你什麼都留給了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那我呢,我算什麼,所以你註定得死…」
聽他提到老爺的名字讓我一怔,可最後那句註定得死卻讓我汗毛直豎,這是什麼意思。「算了,我懶得跟你說這些,只要把你交給那些人,我自然就有足夠的金錢再作一搏了,到時候,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徐墨染貪婪又冷漠地笑了起來。
那些人是誰?沒等我張口問,橋上突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聲音,徐墨染猛地跳起身來,撲到我跟前,一手勒住我的脖子,一手拿槍指著我的頭。
我只覺得自己開始渾身冒汗,也弄不清是因為恐懼還是興奮,「清朗,你是不是在下面?」六爺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忍不住掙扎了一下,徐墨染手臂愈加用力。
「徐先生,我們談談好嗎,我既然找來了,你就別想輕易脫身,不如平心靜氣地談談條件如何?」六爺的聲音很穩定,不急不緩,可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話,風暴來臨之前的平靜。
「怎麼可能這麼快…」徐墨染喃喃地說著,他不知道那個車夫認識我,更想不到六爺在上海手眼通天的能力,我想那些騙他來綁架我的人,一定沒有跟他實說六爺的勢力和背景。如果能成功最好,不成也不過就是一個棄卒而已,他之所以被選中,可能就是因為他和我們的特殊關係吧。
「徐先生,我想我們還是文明一點的好,你說呢?」六爺在橋上悠悠地說了一句,但其中的威脅,徐墨染也不會聽不懂。「咕嘟」一聲,徐墨染咽口水的聲音很響,響到我都覺著有迴音。他扯著嗓子喊了一句,「你是誰?」短短三個字,難掩驚慌,我甚至開始可憐起他來了。
「陸城,」兩個字,於徐墨染等於利矛,於我而言卻如堅盾,我情不自禁地放鬆了許多。「原來是陸先生,久聞大名了,」徐墨染故作鎮定地說了一句,「好說,清朗,你還好嗎?」六爺淡淡地問了一句。
我偏頭看了一眼徐墨染,他呼吸的頻率越來越快,眼珠轉個不停,見我看他,他瞪了我一眼,「她還好,就是有些害怕,哈哈,」「我想聽清朗自己說,」六爺沒有理睬他的虛張聲勢。徐墨染笑聲一滯,有些憤恨地壓低聲音說,「別亂說話,嗯?!」我點了點頭。
「我還好,就是有些害怕,」我幾乎原樣重複了徐墨染的話,「是嗎?為什麼害怕?」六爺好像在和我聊天一樣輕鬆問道,徐墨染顯然被他這種口氣激怒了,他努力的平復著自己的呼吸,惡狠狠地說,「告訴他,你為什麼害怕,」邊說邊把槍用力地往我頭上頂了頂。
「六爺,他拿槍的手一直在哆嗦,我怕走了火,所以很害怕,」我清晰而大聲地說到,徐墨染愣住了。「哈哈…」一聲憋不住地笑聲傳了來,我嘴角一彎,葉展也在上面。
「你居然敢…」徐墨染目眥欲裂,可這會兒他再瘋狂也不敢對我隨便下手,我微笑了下。自從聽到了六爺的聲音,知道他就在我旁邊,不要說只是一個徐墨染,我甚至敢挑戰全世界。
「姓陸的,既然想談你就下來啊,在上面充什麼英雄…」徐墨染因為緊張羞惱恐懼而變得有些瘋狂,沒等他嚷嚷完,「呼」的一聲,一個黑影頓時落在了橋洞的外面,徐墨染嚇了一跳,帶著我後退了一步。我張大了眼,就看著六爺帶著淡淡笑容往前走了兩步,「沒問題。」
「別過來!」徐墨染嘶吼了一聲,六爺站住了腳。他居然從上面直接就跳了下來,我眼睛眨了又眨,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就算這橋不高,也有四五米吧。再說我都告訴他,徐墨染手裡有槍,他就不怕…
「清朗,別怕,」六爺對我溫和地說了句,我同時脫口而出,「你就這麼跳下來了,摔到了怎麼辦?!」六爺愣了下,徐墨染一直粗重的呼吸也停頓了一下,六爺突然破顏一笑,「我知道了,以後注意啊。」
「呃…好…」我囁嚅著說了句,臉一定紅的不象話了吧,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去說這些話,我發誓我聽到了葉展的賊笑聲,可惡。但是那聲音已經不在橋上了,而就在左近,他什麼時候下來的…
「夠了,你們要打情罵俏還是換個地方的好!」徐墨染呸了一聲,頂在我太陽穴上的槍越發的用力,我想最後就算他不開槍,那裡大概也會被他鑽出個窟窿來。六爺自然看見了,但他神色不變,直說,「好呀,我也想帶著清朗走,這樣吧,你放了清朗,我放了你,如何?」
「哼,你當我是傻子嗎?」徐墨染不屑地哼了聲,「六爺從不說謊,而且你就算把我交給那些人,你以為他們會給你錢,讓你走嗎?」我飛快地說了句,一來讓徐墨染來不及阻止,二來讓六爺知道一些他可能還不知道的。
「你閉嘴!」徐墨染大吼了一聲,我自然乖乖閉嘴,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六爺眉梢一揚,「如果清朗說的是真的,沒有我的保護,你恐怕連上海都離不開了,而且如果你告訴我是誰讓你乾的,他們答應給你多少錢,我給你兩倍,我想你應該明白了吧,可如果你還有別的想法的話…」
六爺話音一落,他身後忽的一下就站上了人,葉展笑眯眯地轉著一把匕首,他笑說了句,「這手是夠抖的。」洪川,石虎,明旺都面色不善地帶著手下的人包圍了這裡。我吃驚的張大了眼,估計徐墨染也好不到哪兒去,我突然明白方才六爺跟徐墨染故作不經意談話的時候,這些人已經偷偷地潛了進來。
「你…你…」徐墨染的手臂抖動的更加厲害了,威脅和利誘都擺在了他面前。「如何?」六爺盯著他問,「好吧,說話算話,呼…你讓他們都離開,你也是,我再放手,」徐墨染咬牙說,「唔,可以,」六爺一點頭,手一揮,身後的人立刻退開了,葉展對我擠了下了眼,也轉身離開了。
六爺往後退了出去,徐墨染的劇烈的心跳我都能感受到,他原本就貪生怕死。他為了錢可以冒險綁架我,自然也不會輕易放棄六爺那個雙倍的許諾,更何況,他已經沒得選擇了。他小心地推著我往外走去,我依然擋在他身前,六爺就站在外面右側,其他人則站在稍遠的地方。
到了橋洞口,看見那些人,徐墨染最後一點掙扎的心思也沒有了,他緩緩地移開了槍口,一直扯著我脖頸的手臂也垂了下去。六爺朝我們緩步走了過來,我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突然覺得一陣腿軟,但仍然堅持著,心想就是軟也軟到六爺懷裡,絕不再碰徐大少半點。
就在六爺離我們還有五六步距離的時候,橋上突然傳來一聲疾呼,「小心!」竟然是墨陽的聲音,然後我就看見六爺臉色一變,他身子一歪,「啪」的一聲,一顆子彈打到了我們旁邊的橋壁上,冒起了一陣煙霧。
「六哥!」「六爺!」「哪兒開的槍!!」「看,那邊有條船!有人跳水了!」「大家小心!」一片混亂中,我正要衝到六爺那兒去,恍若驚弓之鳥的徐墨染,也許是被這顆不知道射向誰的子彈刺激到了,或是因為墨陽突然出現的聲音,他突然狂喊了一句,「你們都騙我!!」然後舉槍就亂打。
六爺因為躲避子彈而半跪在地上,他正要起身,一顆子彈就打在了他旁邊的地面上。我大驚失色,腦中轟的一聲響,下意識地回身去搶徐墨染手中的槍。「清朗不要!!」「啪!」的一聲,我只覺得手掌猛地象被按在了火炭上,徐墨染用力一甩,我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牆壁上,眼前一片黑暗,只聽到六爺狂喊,「清朗!!!」
「唔…」一陣痛徹心肺地疼痛讓我驚醒了過來,努力想睜開眼,卻覺得眼前迷霧重重,被阻斷的光亮又刺眼又讓人無法看清楚。我用力的眨著眼,眼前的一切漸漸地清晰了起來,熟悉的景物讓我明白,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雖然一想事情頭就痛,我還是回憶起了之前的那些事情,看來我暈倒有一陣子了,不曉得事情變成什麼樣了,六爺沒受傷吧,墨陽呢?還有那個胡亂開槍的徐墨染…想到這兒,頭更疼了,我下意識的抬手去摸頭上的傷。
「哎喲,」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可疼的不是我的頭,而是我的手。我把手送到口邊,想輕輕吹涼下,緩解一下那熱辣辣的疼痛,可舉到眼前的左手,卻讓我懷疑我是不是還在夢中,沒有醒來,可如果在夢中為什麼會感覺到痛呢。
我腦中一片空白,只木獃獃地看著自己的手,「咔啦」一聲輕響,有人打開了我的門,我趕緊放下了手,閉上眼作昏睡狀。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我只能這麼做。
一股熟悉的感覺靠近了我,聽聲音好像是半跪在了我的床邊,他輕輕地把我的左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低頭,然後一抹溫熱緩緩地浸潤了我手上的紗布…
我悄悄睜開眼,看著六爺烏黑的頭髮,他正埋頭在我的手上,一動不動。他身上的氣息讓我心碎,我掉轉了目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任憑六爺的淚水燙疼了我的斷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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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某金因公明天就要發往山西,不過三天就回來,很短,所以下周二晚上繼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