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交心 上
「嗯,這個好吃…這個也不錯…清朗,你也嘗嘗這個,陸先生,我可就不客氣了」墨陽邊吃邊嘟囔著,臉上還帶著笑,額頭也稍稍見了汗。坐在一旁抽煙的六爺聞言挑起眉頭,夾著煙的手輕輕一擺,示意墨陽隨意就好,然後就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又看看我。
我趕緊捧起碗接過了墨陽夾過來的一塊魚,然後對六爺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您別介意,他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吃飯不耽誤說話,口齒卻還清晰的很。」六爺一愣,然後輕輕地嗽了嗽嗓子,彷彿被煙嗆到了似的,他嘴角帶了些笑意,瞥了斜對面的墨陽一眼。
墨陽卻好像被我的話噎住了一樣,臉色有些紅,他抻脖瞪眼地把嘴裡的東西咽了下去,然後苦笑著對我說,「丫頭,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呀。」我乾乾的一笑沒再說話,趕緊遞了杯茶給他順順,心裡卻想著該怎麼打破眼前有些的尷尬局面,六爺自打進了這個屋子,還沒開口說過話,只是一直在抽煙。
墨陽倒是鎮定自若,彷彿和我只是一早分開,現在約在一起吃晚飯似的,一直說著些無意義的閑話,但決口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坐在他們兩個中間是說不出的彆扭,雖然一個是滔滔不絕,笑臉迎人,另一個雖沉默寡言但不失風度,只是…這兩個人卻沒有半點交談的意思。
「吱呀」,門被人輕輕地推開了,光頭大叔輕步走了進來,他先對我和墨陽笑了笑,然後才走到六爺身邊,彎腰輕聲說了兩句話。六爺點了點頭,將手裡的煙摁滅了,然後對我們溫和地說了句,「抱歉,我有點事,失陪一下,雲先生,您且慢用」,說完他推桌站了起來,墨陽也起身客氣的說了句,「您太客氣了,請便。」
我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看著轉身要走的六爺,不知怎的,心裡突然又慌了起來,「六爺…」,嘴裡喃喃地叫了一聲,卻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六爺聞聲回頭,見我愣愣的不說話,他看了我一會兒,目光一閃,低聲說「你先陪你哥哥吃飯,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對我輕輕點了點頭,就帶著光頭大叔出去了。
我頓時覺得心裡平靜了許多,正想坐下,轉眼間,看見我墨陽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眼底好像帶著幾分怔忡。我輕輕地坐下,然後拿餐巾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說「墨陽哥哥,想什麼呢?」六爺一走,我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昔日歲月,人立刻放鬆了下來,就如同之前在家一樣的稱呼起墨陽過來。
墨陽神情一恍,彷彿剛被我從夢中叫醒似的,眨了眨眼,那些恍惚的神情立刻不見了,他突然給我做了個鬼臉,「小丫頭,一年多沒見,我突然發現你長成大姑娘了,今天在那西餐廳外面,我看了你好久都沒敢認。」
「真的嗎」,我開心的一笑,剛想說話,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話,「等等…墨陽哥哥,你說你剛才一直就在餐廳外面看著我?」墨陽點了點頭,然後又夾了筷子什麼放入嘴裡嚼著,「怪不得,我就一直覺得有人在看著我,可是又找不到人,結果還被方萍取笑」,我喃喃地說了句。聽見方萍的名字,墨陽嚼東西的動作好像停了下,我眨了眨眼,想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清朗,你怎麼都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墨陽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拿餐巾擦了擦嘴,臉上的神色也略微嚴肅了起來。我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輕聲說,「沒見到你之前我很想問,可現在,我知道你沒受傷,沒生病,好好的站在我跟前就行了,其他的事,如果你想告訴我,我當然想知道。」墨陽無聲地盯了我好一會兒,突然一笑,伸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頰,「小丫頭,再見到你,真好」,我微微一笑,感覺著墨陽溫暖的手,一如從前。
現在的這些話,我說起來是風輕雲淡,可方才在那條寂靜的街巷裡,我抱著墨陽放聲大哭,不去管他如何柔聲安慰。一直積壓在心裡的委屈和恐懼,如同洪水一般,隨著眼淚奔流而出而不可止,直到我看見六爺漠然的轉身往外走,這才不自覺地停止。
一直以來,我真的很想知道墨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每天都為他的平安歸來而祈禱,可現在看他完好無損的站在我面前,跟我說『丫頭,我回來了』,我卻很知足,一點也不想去問他之前的種種。墨陽,丹青,張嬤還有秀娥都在我的身邊了,我還有什麼不知足…
丹青…這個突然浮上心頭的名字讓我驚醒過來,一直沉浸在與墨陽重逢的喜悅中,竟然忘了那個迫在眉睫的大事。「墨陽哥哥,你知不知道丹青她現在…」,墨陽輕輕擺了擺手,我剩下的話頓時噎了回去,傻傻的看著他。他微微一笑,「你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要不然,我怎麼會回到上海來找你們呢,幸好你們都沒事,要不然…」,墨陽有些後怕的皺了眉頭。
「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你回過家了…」,我感到很驚奇,難道說他碰到督軍了?那壹千塊大洋的支票登時從我眼前滑過,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是督軍有意放我們一馬,還是何副官自作主張…或者是他回了老家,可是老家的人並不知道我們在這兒…一時間,各種念頭讓我頭痛欲裂。
「呵呵」,墨陽輕笑了兩聲,「別胡思亂想了,丫頭,回頭你就知道了」,說到這兒,墨陽臉色一暗,「別再提什麼家了,那裡我已經沒有親人了。」看他面色不善,我趕緊點了點頭,他臉色一緩,對我笑說,「墨陽,丹青,清朗,我們才是一家人,以後也永遠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我趕忙用力的點頭,「當然好」,心裡突然感覺到,墨陽和以前多少有些不同,雖然還是那樣開朗愛笑,可是…我搖了搖頭,我和丹青都與以前不同了,想來這些日子,墨陽的生活也是波濤洶湧吧,有些改變也是正常的。
墨陽哈哈一笑,「行了,一會兒我們回去見丹青,反正這丫頭也不會放過我,她可不像你這麼好說話,肯定會盤問我個清清楚楚,到時候你自然也就什麼都知道了。」我一笑,雖然好奇,心裡也有些不踏實,但還是沒再多問。墨陽雖然個性比丹青開朗許多,但這兄妹倆有一點很像,像二太太,很有主見,他們不想說的事,誰問也沒用。
「對了,你跟那個陸城很熟?」墨陽狀似隨意地問了我一句,我一愣,方才我只給墨陽介紹說,六爺姓陸,是朋友,其餘的也沒來得及說,就被六爺帶到這家餐廳來了。見我獃獃的,墨陽一笑,「傻丫頭,我畢竟在上海呆了半年多,陸城這樣的風雲人物,我怎麼可能不認識」,說完他舉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一想也對,「嗯,不算很熟,但是…」,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要說熟,半年我們也沒再見面,要說不熟,彼此間的聯繫也從未斷過。更何況,今晚與六爺再見,那種讓我無法形容的安全感覺,也讓我說不出不熟這兩個字。看著若有所思轉著茶杯的墨陽,他給我的感覺依然是那麼溫暖,可六爺…
「但是什麼呀」,墨陽看我久久不說話,挑眉笑問了一句,我揉了揉鼻子,「就是不算很熟,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墨陽看了我一會兒,猛地把身子探了過來,幾乎與我鼻子頂著鼻子,他的鼻息頓時與我的交融在一起,我嚇了一跳,好笑的看著他,「幹嗎?」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就這樣?」墨陽眯眼做了個嚇人的表情,我忍不住一笑,「是啊,就這樣」,他把身子縮了回去,看了一眼六爺方才離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嘀咕了句,「看來還不晚。」什麼不晚,我好奇地往前湊了湊,「你是說你回來的還不晚?確實是,你不知道,霍老夫人她…」,墨陽一伸手,就像以前一樣捏住了我的耳垂揉搓,「我知道的,放心吧,回頭你就明白了。」我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只能一笑。
「扣扣」,門被輕輕的敲了敲,然後六爺緩步走了進來,光頭大叔也跟在身後,一進屋,六爺的腳步一頓,他沒說話,光頭大叔卻愣愣地瞧著我和墨陽。我有些奇怪,剛想站起身來,突然覺得耳垂被人扽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墨陽的手還捏在上頭,瞬時就紅了臉。
墨陽收回了手,站起來對六爺一笑,「陸先生,今天的事真是多謝您了,有些事情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回頭我定會好好謝您的,現在我想帶著清朗回家去了。」那個家字,顯然讓六爺有些觸動,他漠然地跟笑眯眯的墨陽對視了一眼,才慢聲說,「雲先生別客氣,您是雲小姐的哥哥,自然就是我的朋友,趙叔,你開車送他們回霍家吧」,說完一擺手,制止了想客氣一下的墨陽,墨陽也就一笑,「那我就不推辭了。」
「清朗,咱們走吧」,墨陽對我一招手,我趕緊站了起來,六爺一讓,「我送你們出去」,「不敢勞駕」,墨陽客氣了一句,六爺一挑嘴角兒,率先出門去了,墨陽帶著我隨後跟上。一路上,大家只是安靜的走著,我雖然想說點什麼,可是看著墨陽的側臉,還有六爺沉默的背影,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一到門口,光頭大叔已經在車邊候著了,六爺站在了車門處,墨陽一伸手,「謝字就不多說了,改天咱們好好聊聊」,六爺淡淡一笑,「隨時恭候」,說完兩個人用力的一握手。鬆開手,墨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沒說什麼,就示意我先進車去。
路燈在六爺的臉上打了一道側影,他的表情有些看不太清,見我猶豫著,他和聲說了句,「方萍我已經讓人送回家了,你不用擔心。」「嗯,謝謝您了」,我低喃著說了一句,也不能總站在這兒,一彎腰,我鑽進了車,墨陽從另一側的車門,坐了進來。
眼瞅著車子啟動就要開走,我趕緊搖下車窗,伸頭對寂然一人站在路邊的六爺說了句,「六爺,讓石頭有空來看我」,六爺好像一怔,對我點點頭,然後沖司機做了個手勢,車子立刻開走了。我覺得心裡好過了些,「石頭是誰呀」,墨陽笑問了一句,沒等我說話,前面的大叔哈哈一笑,「是我那個兒子,歲數和清朗秀娥差不多,皮的很,跟秀娥那丫頭見了就打。」
「喔,是嗎」,墨陽笑了笑,就隨口和大叔聊了起來,我心裡亂糟糟的也沒聽進去。想著一會兒墨陽就要和丹青見面了,還有霍先生,我心裡又害怕,又興奮…本來就不遠的路程,在我的自尋煩惱中變得越發的短,一聽大叔說已經到了,我覺得自己的手心立刻汗濕起來。
我有些磕絆的下了車,墨陽趕在大叔前頭扶住了我,「別怕,有我呢」,他沖我微微一笑,「嗯」,我點了點頭。大叔沒再多說什麼,打過招呼之後就上車走了。霍家的傭人見我回來了,雖然不認識墨陽,但還是恭敬的幫我們開了門,一進門,就聽見客廳處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我的心跳猛地快了起來。
傭人接過我脫下的外衣,又趕緊去幫墨陽,我先往客廳走去,剛到門口就聽霍先生笑說,「你這任性丫頭,說走就走,說出現就出現,什麼都不提前說一聲。」「啊」,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好了啦,哥,不是要給你們個驚喜嗎,信發了沒多久,我就和媽回來了」,潔遠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丹青姐,清朗怎麼還不回來,我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要給你們呢,真是急死人了。」聽著潔遠那輕快的聲音,我眼前有些模糊,今晚的驚喜真是太多了。
丹青笑了起來,「你突然出現就夠讓她驚喜的了,還有什麼大驚喜,還是給我們兩個人的?」潔遠「嘻嘻」一笑,「現在保密,回頭你就知道了。」墨陽走到了我身邊,輕聲笑說,「準備好了嗎,我們嚇唬她們一下」,我忍不住一笑,揉了揉眼睛,又對墨陽點點頭,墨陽一伸手,輕輕地推開了門…
屋裡安靜了一下,然後幾聲尖叫響了起來,正對著門口的丹青,臉色變得煞白,她不敢相信盯著墨陽,搖搖欲墜的站起身來,手只是哆嗦,一旁的霍先生趕忙站起身扶住了她,然後就仔細地打量著墨陽。壁爐邊的張嬤和秀娥驚叫過後,張嬤看著好像就要暈倒了,一旁的秀娥趕緊抱住了她,然後就淚眼模糊地看著墨陽。
一道翠綠的身影卻沖我們跑了過來,我眼眶一熱,剛要笑著伸手去擁抱她,就聽見潔遠興奮地叫了聲,「墨陽,你不是說要在成都處理事情,會晚些回上海,怎麼和清朗一起進來了,我還說要給她倆驚喜呢」……
她話音未落,「丹青!」霍先生大叫了一聲,站在門口的墨陽一閃身從潔遠身邊擠了過去,壁爐前的張嬤和秀娥也急慌慌地跑了過去,嘴裡胡亂地叫著。看著一大堆人圍著昏倒的丹青,我反倒插不上手去,只能站在人群外伸頭張望。倒在霍先生懷裡的丹青臉色如雪,嘴唇的顏色發白,細細的眉頭緊蹙著,但胸口仍在微微起伏。
「大家散開點,她沒事兒,應該是一時驚喜過度,厥過去了,張嬤,你去把那個嗅鹽瓶子拿過來」,霍先生抱著丹青沉聲吩咐了一句。墨陽微皺了眉頭,輕輕地蹲在了沙發旁,摸著丹青的頭髮,額頭,眉眼,他眼底帶了深深的憐惜。張嬤手忙腳亂的把嗅鹽瓶子拿了過來,墨陽順手接了過來,在丹青鼻子底下輕輕一抹,「呼…」,丹青輕輕地吐了口氣出來,這才慢慢地張開了眼。
「哥…」,丹青的眼定定地落在墨陽的臉上,充滿了不可置信,喜悅,委屈等等情緒,眼淚就那麼一滴滴地順著臉龐落了下來,讓人看著心碎。「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哥對不起你,回來晚了,別哭了啊,乖」,墨陽一邊輕聲哄著,一邊用秀娥塞給他的手絹給丹青擦著眼淚。
「就是,墨陽回來了就好,你別哭了,你們兄妹倆這麼久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說吧,進屋去聊吧」,霍先生一笑,扶著丹青坐起身來,又拿過桌上的熱茶遞給丹青,丹青的喝了幾口之後,氣色立刻紅潤了起來,她柔柔地對霍先生一笑,墨陽則無聲地打量著霍先生,看著他與丹青之間的一舉一動。
丹青看了看四周,「哥,咱們進去說吧」,她輕輕扯了扯墨陽的衣袖,「嗯,也好」墨陽點了點頭,跟著站起身來,又對霍先生一笑,「您…一起來吧。」霍先生和他對視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丹青,丹青握著他的手腕,又期待地沖他點點頭,他一笑,「那好呀,咱們去書房聊吧。」「大哥…"看著他們三個人起身往霍先生的書房地方向走,潔遠下意識地喊了一聲,我m忙輕輕地扯了一下她。
霍先生站住腳回頭對她一笑,「潔遠,你不是一直念叨著清朗嗎,你們倆幾個月沒見了,一定也有很多話說,今天晚上你就住在這兒吧,我會和媽說的,啊。」「是啊,清朗,你肯定也有好多話和潔遠說,墨陽就先讓給我吧」,丹青笑著跟了一句,見我點頭就拉著墨陽往裡走,墨陽回頭沖我和潔遠安慰地一笑。
我拉了有些不情願的潔遠往樓上走去,進門我先脫了外套,一回頭就看見潔遠四仰八叉的倒在了我的床上,我忍不住一笑。「唉」,潔遠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剛要說話,門口有人輕輕敲了兩聲,「秀娥,你進來吧」,我揚聲說了句,潔遠半支起身子看著門口,沖我說了句,「你神機妙算啊」,結果她話音未落,秀娥習慣性的就先把頭伸了進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對著潔遠笑,「潔遠小姐好。」
潔遠朝天翻了個白眼,嘴裡喃喃說了句「」就又倒了回去,秀娥端著一盤熱的茶點進了來,我順手接了過來,秀娥擠在我耳邊問了句,「潔遠小姐說什麼呢」,我哧的一笑,秀娥做了個鬼臉,「肯定是洋文,別以為我聽不懂。」
「秀娥,我哥他們去書房了?」,半躺著的潔遠隨意地問了一句,「是,門關著,就我媽送了趟茶水進去,然後出來和胡管家說,誰也不讓進去呢」秀娥說完強調地又用力點點頭。我伸手拿了茶杯去倒茶,秀娥就幫我來切蛋糕,「秀娥,你先去忙吧,謝謝你送這些點心來,回頭我哥他們談完了,麻煩你再來告訴我一聲好不好」,潔遠客氣卻不容置疑地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了來。
我回頭一看,她已經坐起了身子來,臉上寫滿了我有話要和你說,我轉頭對秀娥輕聲說,「那你先去忙吧,一會兒要是有信兒就來通知我們」,秀娥乖巧的點了點頭,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又對潔遠彎了彎身,就轉身出去,順帶把門掩嚴了。我一手端了一杯茶走到床前,「給」,潔遠一笑,一手接了過去,然後又拍了拍身旁的床鋪,示意我坐下。
我貼著她坐下了,兩個人挨的緊緊地,只是誰也不說話,屋裡屋外頓時安靜起來,只有壁爐里的木柴偶爾發出些「噼啪」聲,還有就是我和潔遠喝茶時發出的聲響,感覺著實有些怪異。又過了會,我含了口茶,忍不住看了潔遠一眼,沒想到她正看著我,目光一對,「撲」,我倆同時噴了出來,「哎呀,咳咳…」,我們一邊咳嗽一邊笑又趕緊找東西擦著彼此身上的茶水。
「行了,行了,別擦了,反正這衣服得洗了」,潔遠拿手絹隨意地在我身上又擦了兩下,就把手絹塞在了我手裡,我抓著手絹正想扔到門後的洗衣籃子里,「清朗,你是怎麼遇到墨陽的」,潔遠很直白的問了我一句。我轉身看著表情認真的她,歪頭想了想,一笑,「這話是不是應該我先問你呀?」
潔遠愣了愣,看著笑眯眯的我一會兒,她突然轉身走到了落地窗前,用手指纏繞著窗帘上的穗子,輕輕地說了句,「清朗,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有些事情只有在書里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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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邊,看著因為激動訴說太久,感到睏倦而蜷縮在床頭睡著的潔遠,她可能覺得有些冷,正不自覺地縮著手腳,我小心翼翼的從她身下抽了條毯子出來,輕輕地蓋在了她身上,順便扯了毯子邊角搭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後慢慢的靠在了床頭板上。
武侯祠旁,錦里小街,人潮湧動中,在燈下不經意地碰撞,讓潔遠說起來竟是那樣的如詩如夢。初識地尷尬,一再的相遇,心靈相通的交談,以及無意間發現彼此還有著深深地聯繫—我和丹青時的驚喜,對於潔遠而言,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墨陽的開朗,墨陽的博學,墨陽的志氣,墨陽的…我忍不住揉了揉額頭,我這些日子每天都會想墨陽十幾次,卻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名字能讓我聽到頭痛。
「嗯…」睡著的潔遠喃語了句什麼,她一翻身,把我腿上的毯子也裹走了,頓時就覺得腿涼了起來。我弓起腿用手臂抱住,下巴放在膝頭,就目不轉睛地看著依然熟睡的潔遠,她臉色紅潤,一如我初識她時的甜美,而不再是舞會那晚蒼白失落。方萍曾經說過,潔遠天性開朗熱情,良好的家世和所受的教育又讓她很清高,所以一旦她喜歡或欣賞什麼人,不論男女,都會燃燒其所有去對待。
對陸城那份朦朧的好感也是緣自於一次無意間的邂逅,細節連方萍都不是很了解,只是聽潔遠回來說,像六爺那樣的才算是男子漢呢。霍長遠,陸城,這兩個性格外表一點都不一樣,但潔遠都很欣賞的男人,只有一個共同點,驕傲,他們骨子裡都充滿了一個男人應有的驕傲與自尊。我忍不住苦笑了出來,這就怨不得潔遠會對墨陽有種別樣的情懷,雖然墨陽總是笑容滿面,但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的傲骨。
「扣,扣」,兩聲輕響從門口處傳了來,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轉頭去看卻不想說話。等了會兒,門被輕輕地推開了條縫,沒人進來,只有一隻畫著鬼臉的蛋殼對我搖晃著,我雖然心情複雜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墨陽,你進來吧」,我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門外一聲輕笑,墨陽探頭進來沖我做了個鬼臉,他正想說話,一眼就看見熟睡著的潔遠,他怔了一下,表情有些遲疑。過了會兒,他好像嘆了口氣,然後就沖我招招手,示意我出去,我點點頭,輕手輕腳的下床,出門。我輕輕地把門帶上,一回身就看見墨陽正靠在小客廳的門口沖我笑,見我已經看見他了,他一轉身進屋去了。
見我進來,墨陽示意我不要關門,從這兒一眼就能看見我的房門,和樓梯口,我點點頭。「你們都談完了?」,我走到壁爐旁,跪坐在了墨陽的對面,他點點頭,「丹青和長遠還在說別的事情,我就先出來找你了」,他邊說手指還在不停地搖晃著那個蛋殼,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那個鬼臉被他晃的好像在哭似的。「潔遠告訴你,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了?」墨陽突然問了一句,「啊」,我愣了下,目光從那個蛋殼移到了他臉上,雖然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帶著笑容地看著我,可是眼底卻有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是啊,可她沒說,你怎麼會去四川的,還有,你見到霍夫人了嗎?她知道你是誰嗎?」我一連串的問了出來。墨陽彷彿覺得很有意思似的揚起了眉頭,笑問了我一句,「你不是說不想問我的經歷,只要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就好了。」「是,可我不知道你居然會和潔遠碰到一起,而且潔遠她對你…」,剩下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潔遠一個字也沒說喜歡墨陽,可是字字句句都讓我摸到了她的心。
墨陽原本笑著的臉色一整,他看著認真的我,咬了咬嘴唇,一笑,不答反問,「潔遠是你的好朋友,你很…很重視她?」,我點點頭,他一撇嘴,玩笑似的又問了句「比重視我還要重視?」我皺了眉頭,這什麼鬼問題,正想著該怎麼說,墨陽好笑地摸了摸我的頭,「傻丫頭,我開玩笑的,不過,多少還是有些失落啊。」
我忍不住一笑,「這怎麼會一樣呢,一個是朋友,一個是親人」,話剛出口,就覺得墨陽的手在我頭上一頓,然後就聽他笑說,「說的是,不過這親人朋友,有時候還真分不清。」我伸手拿過了那個蛋殼,套在自己手指上玩,又笑說,「有人不是說過嗎,親人是父母給你找的朋友,朋友是自己給自己找的親人,本來就不好分清。」
「哈哈」,墨陽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我趕緊「噓」了一聲,「你小點聲,小心吵醒了潔遠。」墨陽又低頭悶笑了兩聲,然後溫柔地捏了捏我的鼻頭,「小丫頭,你果然長大了,居然懂得說這些道理了。」說完他手往後一撐,眼睛望著壁爐里跳躍著的火焰,沉聲說,「我接到了家裡鋪子主管的來信,我媽對他有恩,他是悄悄給我報的信,我這才知道爹…沒了,我和老胡一路著急的往回趕,卻沒成想碰到了劫匪,我和老胡失散了,要不是遇到了那個人,我可能真的就沒命了。」
說到老爺的時候,墨陽的聲音沙啞了起來,我悄悄地伸手蓋在了他的手背上,墨陽轉頭對我感激地一笑,然後說出了讓我心驚肉跳的一句話,「那個男人姓吳,你認識的。」「啊」,我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地想站起來,只覺得腿一軟,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墨陽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放心,他現在已經不是督軍了,身邊只跟了個姓何的隨從。」
我大驚,「你說什麼,為什麼他不是督軍了…」,墨陽沖我擺了擺手,示意我低聲,我忙用手掩住了嘴。「現在軍閥割據,城頭旗幟朝紅夕綠,變幻莫測,有槍有人就有權,反之…」墨陽冷淡地笑了下,「吳孟舉這回跟錯了人,聽說他的頂頭上司都被人算計掉了,手裡的隊伍也改了姓,能跑出來已算是他命大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啊」,我只覺得自己心亂如麻,那日遇到何副官難道…「你們走了沒幾個月,其實苗頭早就有了」,墨陽有些煩躁地用手胡亂捋了捋頭髮,「當初知道爹他們把丹青沒名沒份的嫁給他,我曾經很憎惡這個姓吳的趁火打劫,可現在,我只能說,他是條漢子,笑對生死,而對丹青,也是真心的,不然,不會在他就要失勢落敗之前讓你們走,哼,有的時候我真分不清,這人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
看著有些感慨地的墨陽,我只覺得太陽穴漲漲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突然眼睛一陣酸熱。「丫頭,你哭什麼呀,那個姓吳的什麼都沒有了,還是大口喝酒,大聲談笑呢」,墨陽雖然嘴裡嘲笑,卻還是靠過來用手臂攏住了我,輕拍著。「那,那個督軍夫人呢,她不是很有背景嗎?為什麼不幫他…」我吸了吸鼻子,「哼,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夫妻情份了,再加上丹青的存在,一看不對頭,那個女人立刻就帶了家當回娘家去了,說是從此恩斷義絕」,墨陽冷笑了一聲。
「是嗎…」我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只覺得心裡一陣的發苦,那個有著如熊般身材卻總是憨憨笑著的男人,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嗎…「那他去哪兒了,你又怎麼會去四川,他和你一起去了?」我抬頭看向墨陽。墨陽一笑,「我們處了幾天,我受了點傷,他有他的想法,也許還想東山再起吧,他不肯多說,我也不好問,他還給了我些錢,又告訴了我丹青的去向,不管怎麼說,終是欠了他一個大人情,希望有一天能還上吧。」
墨陽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對我一笑,「我知道丹青走的時候帶了不少錢,何副官也給你了吧,而且他派了人一直跟你們到了上海,所以你們應該是安全的」,我忍不住瞠大了眼,他說什麼…墨陽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他低聲說了句,「天真的太天真,多情的也真多情。」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臉,「好了,別發傻了,你還要不要聽下去呀?」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可和吳孟舉分手之後,又出了些別的事,所以我來遲了,一時半會我也和你說不清楚,以後慢慢的講吧,至於和潔遠的相遇,倒是個意外,反正現在我們團聚了,以後日子還長的很,嗯」,墨陽用額頭抵了一下我的,「丫頭,別發楞了。」我愣愣地看著墨陽漆黑的眸子,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急急地問了句「那你和丹青說過了,督軍他…」,墨陽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就算是吳孟舉不讓我說,我也不會說,現在丹青過得很好,何苦再讓她知道,有些話我只能告訴你,當然,也更不會讓霍長遠知道。」
我點了點頭,「我明白,我不會說的,她現在心裡只有霍先生…」,說到這兒,我忍不住張大了嘴,督軍既然知道我們要逃,那我當時讓霍先生逃走…墨陽看了我一眼,看他的表情顯然知道我在想什麼,他搖了搖頭,低喃了句「為什麼女人總以為男人是傻子呢…」我皺緊了眉頭,墨陽回頭沖我一笑,「行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不管怎樣,吳孟舉現在也不會想見丹青的。」
我揚了眉頭看著墨陽,他微微一笑,「沒有男人想讓心愛的女人看見自己落魄的樣子,這是男人的驕傲,丫頭,你雖然長大了,但你還是不懂。」男人的驕傲…一聽到這個我就頭疼,我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說了聲,「是呀,我也不想懂,是女人就喜歡自作聰明,是男人就驕傲」,墨陽撲哧一笑,剛要說話,「小姐,剛才二少爺上去找清朗了,那我去請他們下來」,秀娥的大嗓門從樓下傳了來。
我和墨陽對視了一眼,墨陽利落地用手一撐站起身來,一邊伸手把我也拉了起來,我順口問了一句,「後來你沒回家去拜祭老爺呀。」聞言墨陽的背脊硬了下,他頭也沒回的說了句,「回家…哼,一次土匪還不夠嗎。」「你說什麼」,我沒太聽清,墨陽一回頭笑說,「沒什麼,我不是說了嗎,丹青和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們才是一家人,你忘了。」我一笑,心裡一暖,就開玩笑的說了句,「沒忘,那以後我可不可以也和丹青一樣,叫你哥,我一直覺得她那樣叫很親,才像一家人」,墨陽眯眼看了我一會兒,突然一笑,「小丫頭,隨你。」
「二少爺,清朗,小姐請你們下去呢」,秀娥蹦跳著出現在門口,墨陽笑了一聲,「知道了」,說完拉著我往門外走去。剛走到樓梯口,就可看見丹青換了一件桃紅色的外套,正坐在霍先生的旁邊,心滿意足地聽著他說話,一臉的溫柔。「呼」,一旁的墨陽長呼了口氣,我抬頭看他,他苦笑著說了句,「秘密太多的滋味不好受啊」,我也苦笑,「我懂」。
「哥,清朗,你們快下來呀」,丹青笑著招呼了我們一聲,墨陽呵呵一笑,沖她招了招手,就邁步下樓。這會兒的丹青是極幸福的吧,她的夢想就要實現了,那個大熊般的影子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忙搖了搖頭,快步跟上了墨陽,走向掩不住一臉笑容的丹青,至少,我們現在是幸福的吧…
「潔遠,你哥的婚禮準備的怎麼樣了」,方萍一邊翻著書,一邊問旁邊埋頭寫字的潔遠。潔遠快半年沒來上學,拉下的課程不少,雖然她底子厚,但這兩個星期還是玩了命地在補習,當然,我和方萍就成了當仁不讓的陪客。「喂,問你呢,你怎麼不說話」,方萍見潔遠不理她,就輕推了她一把,「哎呀,看你乾的好事」,潔遠尖叫了一聲,我低頭一看,好好的一篇字,寫歪了一個。
方萍閃電般地躲到了我的身後,潔遠一把沒抓住她,正要跳起來,我忙按住了她,笑說「沒事,沒事,就歪了一點,周先生不會在意的,你快寫吧,你不是還要去買書嗎,回頭去晚了,該關門了。」潔遠恨恨的指著方萍說了句,「臭萍,你給我等著」說完繼續寫字,一邊還用眼剜方萍。
方萍嘻嘻一笑,「誰讓你不理我的,天天都陪你這麼玩命,跟你說句話都不成」,「你不會問清朗嗎」潔遠恨聲說了句,「我比較喜歡問你嘛」,方萍做出一副對你情有獨鐘的樣子,潔遠翻了個白眼,不再理她,我輕笑了聲,「你彆氣她了。」方萍一笑,「哎,到底準備的怎麼樣了,聽說整個百樂門大飯店都給包了,現在上海灘上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是霍大處長要一撒千金討美人一笑呢。」
我笑了笑,「我也不是很清楚,這些事都是丹青和霍先生他們在忙,也不讓我插手,說是我好好讀書就行了,潔遠也一樣,霍先生也不讓她摻和」,「喔,是嗎…對了,聽說是訂婚宴,為什麼不直接結婚啊」,方萍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我有些尷尬地一笑,這也是丹青最近最擔心的事,但是霍夫人就是這麼堅持的,先訂婚再結婚,儘管她對墨陽的翩翩風度和一口流利的英文沒有懷疑,而且很欣賞。
「萍,幾天沒見,你怎麼變得這麼婆媽」,已經寫好功課地潔遠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家就是這個規矩,我爸媽當初也是先訂的婚,然後才結婚,再說老家的親戚也要過來人,立刻就說結婚,很多事情趕不及,反正名分都定下了,回頭結婚的時候也更從容些。」方萍眼睛轉了轉,「說得也是,要是馬上就結,時間是夠緊的,不過,你哥可真行,一個訂婚宴,就要花這麼多錢。」
潔遠得意的一笑,「我哥有錢,我哥願意,就是要訂婚大辦,結婚大大大辦。」我在一旁幫潔遠收拾著書包,聽潔遠這麼誇張也忍不住一笑,但是心底對這場盛大的婚宴並沒有什麼期盼,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倒不是錢的問題,我是替你著急」,方萍笑咪咪的說了一句,潔遠一邊帶圍巾一邊問,「替我著急,我有什麼好著急的」,「因為訂婚宴沒伴娘呀,結婚時才有,結婚時的伴郎應該是墨陽哥哥吧,你這個伴娘…」方萍拉長了聲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潔遠總聽我這麼叫,結果有一次當著大家的面也這麼叫了出來,墨陽當時也是一愣,但還是笑著答應了,在場的人都快笑死了,潔遠羞的躲在了屋裡一晚上。
「死方萍,就知道你說不出好話來,剛才的事還沒跟你算帳呢,現在又敢胡說八道,你給我納命來」,潔遠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的朝早就逃了的方萍追了過去。我笑著跟了上去,兩個人跑得很快,我也加快了腳步,好在已經放學了,沒什麼人在學校,也就沒人管我們。眼瞅著到了大門口,潔遠一把扯住了方萍,方萍尖叫了一聲「清朗,快來救命啊」,我趕忙笑著跑了過去。
趕到門口,我氣喘吁吁的剛要說話,卻發現她們兩個人已經放了手,愣愣的看著門外,我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去,一雙雪亮的皮鞋頓時映入了眼帘。六爺穿著一件駝色呢子的風衣,正站在門口,手裡夾著只煙,卻好像一直沒抽,燒了很長的一截煙灰,見我看著他,他沖我點了點頭。
我下意識的回了他一笑,「六爺,您好,真巧,又碰到您了」,六爺用手捻滅了煙,淡淡說了句,「不是碰巧,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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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這個抽啊,偶刷了兩鐘頭啊—手抽筋地某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