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學
冬日的風輕輕地吹著,冷冽卻清澈,讓人心胸為之一凈,我悄悄地把頭靠近門邊,感受著從車子的門窗縫隙中不時吹進來的絲絲涼風。「清朗,你說霍先生這是帶咱們去哪兒啊」,身旁的秀娥靠了過來輕輕捅了捅我,小聲問了一句。
沒等我說話,坐在前座的張嬤輕輕咳嗽了一聲,秀娥趕緊坐直了身體,轉頭往窗外望去。吹進來的冷空氣中帶著些塵土的味道,那是前面那輛車捲起的灰土,丹青就坐在那上面,和霍先生一起,我下意識的抱緊了懷裡的盒子。
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我一滴眼淚也沒掉,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墨陽會死,我心裡一點也沒有那種感覺,那種親人會發生什麼大事的感覺。以前我總覺得那種感覺並不可靠,可從這天晚上開始,我堅信我的感覺不會有錯。
丹青也沒有哭,只是一句話都不說,她周圍的空氣硬的好像石化了一般,讓人無法靠近。哭得昏昏沉沉的張嬤最後被我和秀娥攙著回屋休息了,秀娥的臉色很白,眼神卻很堅定,她默默地照顧著張嬤,好像在得到那個消息之後,瞬間就長大了。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冷空氣和酒糟味夾雜在一起的味道,讓人覺得窒息。我蜷縮著靠在床頭看著已然入睡的張嬤和秀娥,以為自己根本就睡不著,墨陽的笑容和以前的種種往事,就一直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
「嘶」,突然驚醒的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只覺得後背和脖頸酸麻的有如針刺,伸了手去脖子後面輕輕地揉著。看著熟睡著的張嬤和秀娥,我悄悄地挺直了背脊,靜靜地等待那股酸痛的感覺過去。
看看窗外,夜涼如水,正想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幾聲竊竊私語不經意的竄入了耳中,我捏著脖子的手不自覺的一頓。豎起耳朵聽了會兒,聲音壓得很低,可在這安靜的夜裡,隱隱約約的還是聽得到。
我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鞋也沒敢穿,悄悄地走到了門口把耳朵貼了上去。「丹青,別哭了,我也相信你哥哥不會有事的,那邊我有人,是我曾經的部下,就是掘地三尺,他也會幫我把人找出來的,你相信我,唔,好不好」。
霍先生低沉的男中音在門外響起,聲音一如既往的穩定,裡面還夾雜了些往常沒有的溫柔細緻。「嗯,我現在只有你了」,丹青極低的應了一聲,聲音里還帶著哭音,我不禁一愣。
外面傳來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好了,好了,別哭了,你一向都那麼堅強,你現在這個樣子,弄得我的心…也不好受」,霍先生低聲的勸慰了一句。丹青語帶唔咽的說了一句,「我堅強嗎,那是因為我沒有軟弱的權利」,她頓了頓,彷彿有些無奈似的低嘆了聲「我還有清朗,張嬤她們要照顧,我只能堅強,沒得選擇」。
「從那天起,你就有這個權利了」,霍先生輕聲卻很堅定地說了一句,丹青沒有說話,屋裡一片默然,我忍不住摒住了呼吸。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丹青極細極低,又帶了些顫音的聲音響起,「我,真的有嗎」?
「當然,你有」,霍先生定定地答了一句,「長遠」,丹青輕呼了一聲,霍先生好像和丹青耳語了兩句什麼,然後腳步聲響,就聽見丹青的屋門開了又合,屋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我慢慢的轉了身,靠著門坐在了地上,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第二天早起,眼睛腫得和桃子一樣的張嬤被丹青拉入了房裡,秀娥卻很奇怪的問了我一句,「清朗,你探頭探腦的看什麼呢」。我一怔,隨便應付了秀娥兩句,就轉身出去洗漱了,霍先生自然已經不見蹤影了。
張嬤從丹青的屋裡出來之後,臉色好了些,只是拉著秀娥張羅著收拾行李,秀娥趕緊跑進去幫忙。我猶豫了一下,正想跟進去,「清朗」,身後傳來了丹青的一聲輕喚。
我站住了腳,然後轉身朝站在門口的丹青走去,「你昨晚上也沒睡好吧,臉色這麼差,沒事吧」?丹青歪了頭打量了我一下,憐惜的說了句,然後輕輕的幫我捋了捋頭髮。我抬眼看了她一眼,她臉色有些蒼白,可眉梢眼底卻別有一番清麗,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丹青扯了扯嘴角,伸手拉了我往屋裡走,「跟我來」,她的手指冰涼,手心卻很熱。一進屋,丹青示意我先去坐在床上,她轉身拿茶壺倒了杯水。我剛走到床邊,就看見一隻皮製的軍用手套正掉在床下,在床單的遮掩下,若隱若現的。
我裝作沒看見,趕忙偏身坐在了另一邊的凳子上,順手拿起了丹青放在床頭的一本書隨意的翻了下。「給」丹青從我背後遞了一杯茶過來,「謝謝姐姐」,我接了過來,丹青微微一笑,沒說話,只是坐在了一旁的床上看著我出神。
我手裡雖然拿著書,心思卻根本不在那上面,「清朗」,過了一會兒,丹青輕聲叫了我一聲,「我相信墨陽沒事,我們一定會等到他的,所以,我們都要堅強,哭是沒用的」,丹青神色淡然卻堅定地說了一句,我一愣,然後用力的點了點頭,「我就是這樣想的,我沒哭」!
丹青沖我肯定而用力的點了點頭,然後溫婉一笑,「不過這兒我們是不能長住了,跟姐姐去別的地方住好不好」,我心裡一頓,頓時想起了昨晚的霍先生,然後點頭說,「好,姐姐去哪兒,我當然就去哪兒」。
丹青見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她好像很開心,然後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翩然起身,彎身想從床下拿什麼東西。我站起身剛想幫她,就想起了床下的那隻手套,丹青的動作好像頓了頓,然後就抽出了一個大盒子來。
丹青笑著把那個盒子放在了床上,然後對我招手,「過來啊,幹嗎站那麼遠,過來看看」,我趕忙點點頭,走到了床前,眼光不自覺地落在床下,那隻手套已經不見了。
「想什麼呢,趕緊打開啊」,丹青輕輕的推了我一下,「這個是…」我猶豫的問了丹青一句。丹青得意又神秘的笑了一聲,「本來昨天晚上就要給你的,大家高興一下,可是…」,她話沒說完,臉色又暗了下來,顯然想起了昨夜那個讓人心碎的訊息。
我的心裡一疼,丹青已經回過了臉色,強笑著說了句,「你快看看吧,喜不喜歡」,我趕忙點點頭,解開系的牢牢的繩子,然後揭開了盒蓋,「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聲,一套乾淨簡潔的白衣黑裙制服,正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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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快看啊,你想什麼呢,快看…哇,好漂亮」,身旁的秀娥突然興奮的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回過神來,順著秀娥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駛入了一條安靜的林蔭路里。
張嬤也抻著脖頸向外面張望著,一時間都顧不上去管管秀娥的大呼小叫了。兩旁的樹木又直又高,寬闊的葉子已經變成了深黃色,錯落有致的散在枝頭,偶有一兩片枯葉不時地隨風飄落在地面上,別有一番零落的風情。
樹榦的背後不時有一幢幢宅第從我的眼前閃過,看著好象都是仿西式的建築,精巧的花園,別緻的陽台若隱若現,安靜得卻彷彿沒有人在居住一樣,與我們之前所住旅社四周那種繁華而又擁擠不堪的氣氛截然不同。
「清朗,這是什麼樹啊,葉子挺大,不過好象都受了傷似的,坑坑窪窪的,不是爛了吧」,秀娥一邊扒著窗子往外看,一邊喃喃的問了我一句。前面突然傳來了一聲極輕微的憋笑,我聞聲抬頭看去,那司機的嘴邊還有著來不及收回去的笑容,多少有些尷尬。
張嬤自然也聽到了,她臉色一紅,回頭斥了句,「傻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麼,不懂就別開口」。畢竟是當著外人的面,秀娥面色上有些訕訕的,她摸了摸鼻子,沒再開口。我對她笑了笑,輕聲說,「那個是法國梧桐樹,樹上那些瘀斑正是它的特色,這種樹一般都是用來觀賞的,倒是沒什麼實用價值」。
這種樹杭州城裡也有種,我曾經問過丹青,秀娥聽了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又向外張望。我知道那個司機從後視鏡里打量了我幾眼,只裝作不知道,倒是張嬤的臉色換了回來,她略帶得意的瞟了一眼那個司機。
看看四周的環境,我隱約能想到,這裡必定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居住的地方,忍不住探頭往前張望了一下,前面那輛車子依然平穩的行駛著。影影綽綽的能看見丹青那件雪白的皮褂子,和霍先生那頂皂色的呢子帽,兩種顏色靠得很近,黑白分明,卻又那麼的融合。
我輕輕的吁了口氣,不曉得霍先生是不是要帶著丹青回自己家去,如果是那樣,那證明他對丹青真的是一往情深,可多少我又覺得唐突了些,霍先生的家裡人會怎麼看我們呢?
那夜丹青說過的話猶在耳邊旋繞,軍需處副處長的正房夫人…丹青真的能如願以償嗎。想的我有些頭疼,忍不住伸了手揉揉太陽穴,看看一旁東張西望的秀娥,一時間不禁有些羨慕她的無憂無慮。
「清兒,你看那個…哎,你怎麼了,頭疼了」?秀娥一回頭看見我正看著她,剛要笑著說些什麼,就看見了我按在太陽穴的手指,趕忙湊了過來,伸手幫我捋著腦門。秀娥的手可能一直扒在車窗上,冰冰涼涼的,卻讓我覺得很舒服,我對她微微一笑,就閉了眼任憑她按摩著。
「好點了吧,要不要再用點力氣」,秀娥一邊按摩一邊看我的臉色,過了會兒我覺得好多了,就點了點頭,輕輕地把她的手拿開,「好多了,謝謝你」。秀娥聳聳鼻子,一笑,反手握住我的手,然後湊過來在我耳邊說,「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了,這才想的頭疼」?
我一愣,轉了眼看她,秀娥先偷眼看了看前頭的張嬤,見她看著窗外並沒有注意到我們,這才低聲在我耳邊說,「你肯定是在擔心小姐吧,我看你是多餘,小姐從小就那麼聰明又有主意,她想幹什麼一定能幹成,根本也不聽別人的,老爺不是也說過,說她有,有那個…」,秀娥皺了眉頭想了想,趕緊加了句,「有那個男子之風」。
我愣愣的看著秀娥上下翻動的嘴皮,從來沒想過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是這樣敏感的,秀娥對我做了個大家心知肚明的鬼臉。我看看她,看看好像什麼都沒聽見的張嬤,再看看前面車子里那個靚麗的側影,我突然有些自失的一笑,原來大家對未來的路都看得很清楚。
秀娥對我眨了眨眼,顯然不明白我笑什麼,她皺眉說了句,「怎麼,我說的不對嗎,可老爺就是那麼說的」。我稍稍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你說得對,是我庸人自擾了」,秀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嘻嘻一笑,「別四個字四個字的賣弄學問,你知道我說的對就行了,以後省得頭疼」,我笑著做了個了解的表情。
秀娥可能是第一次用道理教訓了我,顯得高興又得意,我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就轉頭往外看。見我不理她,她又湊過來低聲說,「你呀,就是像二太太說的那樣,說得少,做得多…」她故意拉長了聲音,「可想得更多」。
我一下子轉過頭來看著她,見得到了我的注意力,她咧嘴一笑,「真的,是二太太和我媽說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幹咧了咧嘴「行了,行了」。秀娥瀟洒地聳了聳肩膀,這個洋氣的動作是她前兩天跟丹青學來的,「本來就是,你有的時候活得比我還不如,二少爺不是都說過你,八歲看著就像八十似的」。
「嗯哼」,沒等我再說什麼,前面的張嬤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秀娥,你別和清兒嘀嘀咕咕的了,看樣子快到了,安靜些吧」。「啊,真的呀,這就到了」,秀娥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人也貼在了窗子上,恨不得鑽出去看。我跟著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車子已經開始轉向,往一條看起來好像是私家道路的小路上駛去。
看看一臉好奇興奮的秀娥,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秀娥怎麼會知道,有的時候,我的身分處境本來就比張嬤和秀娥這些傭人還不如。八歲像八十嗎,墨陽這樣說過?我苦笑了一下,不曉得我們再見的時候,他會覺得我看起來會有多少歲呢。
想到墨陽,我振奮了一下,不管怎樣,哪怕我到時候老得像八百歲呢,我也要笑著見墨陽,就如同我們每次的相聚一樣。墨陽曾經說過,見到我的笑容,他才覺得自己真的回家了。
車子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一幢外牆裝飾著花崗岩的房子頓時映入了眼帘,隱約有兩三個人影,正恭候在大門前。霍先生他們的車子先停住了,我們隨後,迅即有人過來恭敬的幫我們打開了車門,那個司機也趕緊下車,幫張嬤開了車門。
「清朗,快來」,台階上的丹青正笑著對我招手,她挽著霍先生的手臂,跟前卻站著一個畢恭畢敬的中年男人,穿著打扮很得體,他好像在和霍先生報告些什麼。我回頭看了眼秀娥,她對我微微點點頭,我轉身快走了幾步,上了台階。
正好聽到那個中年男人說,「先生,房間全部都準備好了,一會兒請小姐們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滿意,我立刻去換」。霍先生滿意的點點頭,丹青柔聲說了句,「周管家,還真是謝謝你了,從今以後還要麻煩你」,那個周管家趕緊彎腰,「雲小姐,您千萬別客氣,有什麼需要,您隨時吩咐」。
丹青笑著點了點頭,見我走了過來,她伸手拉了我過去,對周管家笑說,「周管家,這是我妹妹,清朗」。那個男人微笑著看了我一眼,就適度的鞠了個躬,「清朗小姐,您好,您的房間也已經準備好了」,我趕忙點頭回禮,「周管家,您好,麻煩您了」,他連道不敢。
霍先生一笑,「行了,就別在這兒客氣來客氣去了,怪冷的,有什麼事進去說吧,你讓他們把東西趕緊搬進去」,說完帶著丹青往裡走,周管家趕忙去給他們開門,身後自有別的僕人去拿我們的行李,張嬤和秀娥在一旁指點著。
我遲疑了一下,丹青已經回頭示意我跟進去,我只能邁步往屋裡走。一進屋,一股暖香撲面而來,正對著大門處有一個西洋壁爐,上面放著個別緻的自鳴鐘,爐里正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四周的傢具很多都是我從沒見過的,但是也看得出這裡主人的品味,風格洋氣卻簡約,和那天去的那家餐廳的奢華風格迥然不同,我傻傻的打量著四周,有些合不上嘴。
一個面貌清秀,打扮利落的丫頭趕緊從裡面迎了上來,輕巧幫著丹青脫下了那件皮褂子,周管家也接過了霍先生的帽子和外套。「清朗小姐」,周管家輕聲喚了我一聲,「啊」,我趕緊轉頭看他,他略低頭,微笑著說,「您這個盒子,我讓人幫您拿去您的房間吧」,「啊,好,謝謝」,我愣愣的答應了,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周管家客氣的一笑,接過了我手裡的盒子交給了另一個女傭。
丹青已經坐在了一個包裹著繁複花紋洋緞的沙發上,霍先生則走到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了一個錫制的煙盒,抽出一根煙叼在了嘴上,周管家快步走了過來,從兜里掏出火柴給他點上。丹青一笑,「清朗自打前天拿到了那個盒子,一直就不肯鬆手,寶貝似的收著,連秀娥都不讓看呢」。
霍先生呵呵一笑,叼著煙捲踱到丹青坐著的沙發旁,倚著寬厚的扶手坐下,先垂眸笑看了丹青一眼,他們彼此交換著我看不懂的眼色,然後對我笑說,「清朗,你喜歡嗎」。我點點頭,「非常喜歡,謝謝霍先生」,霍先生挑了挑眉,故意做了個不滿意的表情給我,然後低頭對丹青笑說,「你看,清朗對我還是這麼客氣」。丹青笑嗔了他一眼,然後笑著對我意有所指的說,「清朗」?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謝謝霍大哥了」,「哈哈」,霍先生放聲大笑,笑了會才對丹青說,「清朗不去讀書,實在是浪費了」。丹青點點頭,笑說,「那是當然,清朗這麼聰慧又愛讀書,當然要送她去」,說完她有些自失的一笑,好像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我答應過她,我不能經歷的,一定會讓她去」。
霍先生臉色一軟,掐滅了煙捲,一轉身坐在了沙發上,用手臂攏住了丹青,輕聲說「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個最好的姐姐,所以,你做不到的,我幫你做」,丹青抬眼定定地看著霍先生良久,然後對他婉轉一笑,輕輕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謝謝你」,霍先生沒說話,只是手臂一緊。
他們好像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我不禁有些尷尬,雖然好奇但還是不敢看,眼光只能在屋裡飄來飄去,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聲音,我悄悄地站起身來,側著臉不看沙發方向,就想往門外移動。「哧哧」,一聲輕笑響起,我下意識的轉頭看去,霍先生和丹青已經分開了,正在好笑地看著我怪模怪樣的動作。「清朗,你幹什麼呢」,丹青好笑的問了我一句,「啊,沒什麼」,我撓了撓頭,看著他們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裡一急就脫口而出「那個,非禮勿視」…
丹青和霍先生一起大笑,我也跟著乾笑了兩聲,霍先生笑著對丹青說,「好了,好了,讓咱們古板小姐去她房間看看吧,看她喜不喜歡」,丹青「哧」的又笑了聲,拿手絹點了點眼角,這才點頭對我笑說,「小丫頭,快去吧,別逗笑了」。我趕緊點頭就轉身往外走,丹青在我身後追了一句,「向左,二樓盡頭的那間就是」,「哎,知道了」,我順口應了一聲。
走出門外,我才反應過來丹青怎麼對這裡這麼熟悉,剛想到這兒,腦海里就響起了方才秀娥說過的話,趕緊搖搖頭,讓自己不要再多想。一抬頭,就看見周管家正帶著兩個丫頭正站在門外候著,手裡都端著托盤,放了些飲料點心。見我出門,周管家趕緊讓一個丫頭帶著我上樓,我謝過了他,就跟著那個丫頭往樓上走。
「呼」我用力的做了個深呼吸,雖然夜已經深了,空氣寒涼,我依然裹緊了披肩站在涼台上往外看去,不遠處的人家也都是燈火點點,與天上的繁星交相輝映。這間房子屬於霍先生,他父母都住在城裡老宅,霍先生卻單獨住在這兒,霍潔遠也樂於住在這裡,按照霍先生的說法,就是省得他們父母嘮叨。
霍潔遠今天不在,本來她是在這兒等我們的,說是突然被霍夫人一個電話給召回去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客人來訪,讓她去作陪。我又做了個深呼吸,感受一下這安靜清澈的氣氛,這才走回屋裡,回身關上了落地窗的門。
暄軟的大床,磁漆金邊的書桌,刻滿了枝蔓花紋的衣櫃,還有那飄逸柔軟綴著蕾絲花邊的窗帘,這是我住過的最好,最奢侈的房間。我環視了四周一遍,一時間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間屋子屬於自己,我掀被上床,將大披肩蓋在了腿上,然後閉上了眼。
霍先生也許真心實意想娶丹青吧,不然他不會這樣大張旗鼓地把丹青帶到自己家來,那些僕人也不會如此恭敬,不要說我,就連張嬤和秀娥都有自己的房間。我真替丹青高興,不管她是不是什麼處長夫人,只要霍先生真心對她好就行,抻了抻被子,心裡想著要是再能儘快找到墨陽,我真的就什麼也不求了。
臨睡前,我勉強著張眼又看了一眼掛在那兒的衣服,明天我就可以上學了,霍先生晚餐的時候說的,以後就可以和宜遠在一起上學了,我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滿意足的睡著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以後,霍先生派人送我去上學,張嬤早就給我收拾好了書包,那邊學校吃的喝的都有,也不用帶上午餐什麼的。丹青只悄悄囑咐了我兩句,行為舉止要注意,我認真答應了。秀娥一直滿眼羨慕的摸著我的制服,可當丹青開玩笑說,要想穿這個,得讀一百本書才行,她立刻就跑得遠遠的了,眾人都笑。
「清朗小姐,前面馬上就要到了」,前面的司機客氣地提醒了我一句,「知道了」,我點點頭,只覺得心越跳越快,手心也汗濕的緊。不遠處,雅德利餐廳的門臉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突然想起,有些日子沒見六爺他們了,自從那日之後,一道深深的疤痕瞬時從我的腦海中滑過…
「清朗小姐,已經到了」,司機輕輕的叫了我一聲,我一轉頭,果然到了,那陌生又熟悉的黑漆大門正半開著,不時有女學生魚貫而入。司機下車幫我開了門,等我下車後又把書包交給了我,這才恭敬的說,「清朗小姐,霍先生說了,潔遠小姐就在甲一班等著您,您進去找她就行了,回頭下學,我再來接您們倆」。
「謝謝你了,王先生」,「您別客氣,快進去吧」,他恭敬的做了個手勢,我點頭和他道別,然後往院子里走去。路邊還有別的車子送人來,不時地有女生從我身邊經過,各種猜測的目光齊齊的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握緊了拳頭,只覺得手指冰涼,但還是挺直了背脊往裡走。
「哎,那女孩兒誰呀,以前沒見過啊,長的倒挺秀氣的」,「不知道,不過送她來的那輛車我可認識,那是霍宜遠她哥哥的車」,「不是吧,霍長遠?難道說,她就是那個…」,「噓,你小聲點」…竊竊私語聲不時地在我身後耳旁此起彼伏,我只能當作沒聽到,硬著頭皮往裡走。
這間院落比我想像的大多了,青石路面,漆黑廊柱讓這個院子顯得乾淨而開闊。從我身邊經過的女孩兒,或遮遮掩掩,或光明正大,都要打量我一下,我客氣地回以笑容,卻很少得到回應,多是看我一眼,就自顧自地走了,然後就是一陣私語聲。
原本想找個人打聽一下甲一班在哪兒,可這兒的女孩看起來都很不好接觸,我不禁有些膽怯,只能自己摸索著往前走。好在每間屋子上都寫著牌子,我順著號碼往前走去。「甲三,甲二…」,我數著牌子上的號碼,「啊,甲一」,我仰頭看著頭上的牌子,不禁鬆了口氣,潔遠應該就在裡面吧。
門是虛掩著的,裡面不時傳來一陣嬉鬧聲,我正猶豫著是推門而入,還是需要先敲門呢,身後傳來一聲嬌斥,「喂,堵在門口乾嗎,你是那個新來的吧,沒聽說過好狗不擋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