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說書
裴談的話顯然讓整個地牢的人都靜了靜,之後,胡超怒極反笑:「好,不放我出長安,你們永遠也別想得到太子手書的下落!」
裴談一動不動看著胡超,他的聲音也沒有喜怒,」三天了,尚書府的探子,也差不多該找到這裡。「
雖然大理寺這一次搶佔先機,神不知鬼不覺抓了胡超,可是宗楚客的尚書府養的密探,更不是吃素的。
胡超喘著粗氣笑起來,露出陰色:「如果我死在大理寺,你們也逃不開干係吧?我就不信你們真敢…」
沈興文半眯著眼睛:「大人?」
胡超是個亡命之徒,跟這樣的亡命徒沒必要太較真,當務之急應該套出太子手書的下落。
裴談慢慢地側過身,他目光不再盯著胡超,在隨意中,竟然跟荊婉兒目光相碰,在那一瞬間,憑藉著
默契兩人竟然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胡超自然早就看見大牢里還來了個少女,但他的心思怎麼會放在荊婉兒身上,只以為荊婉兒是裴談身旁的隨便一個侍女。
這時,荊婉兒向前走了一步,便走出了裴談護著的範圍。幾乎站到了裴談身邊。
胡超現在是驚弓之鳥,被裴談幾番話心理防線幾乎潰退。
裴談這時的目光,慢慢再轉到胡超臉上,說道:「你知道我身邊這位姑娘,她的身份是誰嗎?」
胡超視線,不由自主移到荊婉兒身上。
沈興文剛才正準備勸說裴談,因為他不想三天審問胡超的成果付諸東流。但此刻,他下意識咽下了話,神色意味深長起來。
荊婉兒目光一動不動看著胡超。
她終於見到他,卻還不能把他碎屍萬段。
裴談的聲音幽幽如風徐徐過耳:「她就是曾經長安大都護府的千金,荊哲人的親生女兒,荊婉兒…」
胡超的眼睛,隨著裴談的介紹逐漸增大,最後快要瞪了出來。
「你說什麼?說什麼?!」
裴談知道他已經聽得很清楚,這種反應,已經足夠了。
沈興文在旁,慢悠悠重複一句:「荊都護的女兒,荊婉兒,怎麼,沒聽見嗎?」
裴談盯著胡超面上波動的皮肉,然後說道:「你是不是在奇怪,為什麼荊哲人的女兒,會在大理寺?…完好無損,就站在你的面前看著你?」
沈興文注意到裴談在說到完好無損的時候,胡超整個人像是要崩潰。
胡超喃喃的:「荊氏,不是已經被…」誰都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是指荊氏已經被滿門流放了,女子充宮,男人無一倖免。
荊婉兒這時,沒有人支使,她慢慢走到胡超面前,盯著胡超因為驚恐死死瞪著她的眼睛,她嘴裡吐出醞釀已久的問話:「胡超,你還記得當初、是怎麼陷
害我爹的嗎?」
胡超目瞪口呆。
裴談的聲音適時就跟著荊婉兒之後響起:「陛下已經赦免荊氏一門,不日…荊哲人就會從嶺南,回到長安來…」
荊婉兒的面上,似乎浮現一絲微笑。
胡超突然就炸了:「這不可能!陛下怎麼會赦免荊氏,怎麼會?」
裴談繼續徐徐道:「事實就在你的眼前,荊婉兒早已從宮中出來,她留在大理寺,就是為了這樁案子。」
胡超看著荊婉兒,荊婉兒渾身沒有一點受苦充宮的樣子,反而露出的頸子與手腕,修長如瑩玉,端的是生活矜貴才有的模樣。
胡超渾身忽然開始抖動,像是篩糠那樣,他的變化落在所有人眼裡。為什麼聽說中宗赦免了荊氏,胡超就這般激動,荊婉兒一個少女還不至於拿刀子捅他,他如此這般,自然是因為聽說了,荊哲人即將回到
長安的事?
沈興文若有所悟。
裴談忽地一笑,他看著胡超:「比起物證來說,這世上,只要知曉內情的人還活著,那麼案件不管過多久,都有浮現天日的一天,縱使物證可以被毀,被人為隱藏,可是人卻不會。」
活生生的人證在,當年的任何罪惡都不可能再抵賴,人,才是見證這歷史洪流時代變遷的真正智者。
裴談盯著胡超,「到了荊哲人回到長安來那一天,這個案子,有沒有物證,有沒有太子那封寫下的手書,都不重要了。你,自然也不重要了。」
綁住胡超的鎖鏈忽然發出嘩嘩的聲音,是他極力的要掙脫。
裴談眸內故意的,閃過一絲憐憫,最後說道:「你好好…想一想吧。」
胡超像是沒聽到一般。審了三天也沒見他如此落魄。
裴談拍了一下荊婉兒的肩頭,荊婉兒回身,見到
他目光示意。「走吧。」
地牢里的獄卒,聽了這半個時辰的唇槍舌劍,早就是五體投地了。紛紛夢幻般看著他們的大理寺卿離開。
沈興文跟在裴談身後,送兩人出了大牢的門。
站在門口,沈興文那抹意味更深,半晌說道:「沈某徹夜審了三天,不及大人的幾番話。」
裴談轉身看他一眼:「若沒有你這幾天審出來的線索,胡超不會這麼容易上當。」
正因為沈興文了解透了當年的事,結合胡超那麼陰險陷害荊哲人的表現,才能拿住他的七寸。
沈興文目光含有深意:「大人不必抬舉沈某,沈某自知,及不上大人。」
這就是為什麼裴談是大理寺卿,他不是。有裴談在,他就不可能越過這道山。
裴談淡淡道:「剩下的交給你了。」
應付尚書府,以及可能迅速到來的風雷。
沈興文垂下眸子:「屬下明白。」他只有在極少
數時候自稱屬下,現在算是一刻。
裴談帶著荊婉兒離開,等那大牢的門已經遠遠都看不見了,荊婉兒才覺得那股無形的枷鎖從她身上卸下了。
這時候,她才如平日那般看著裴談,「剛才謝謝大人為婉兒說話。」
裴談幾句話起到的作用,已經如沈興文所形容的那般厲害。
現在的胡超,已經是不堪一擊的紙虎。
裴談看著她:「是你配合的好。」荊婉兒靈慧,早已不是一日兩日。
荊婉兒搖搖頭,張口,欲言又止。
直到剛才某一刻,她真的感到這一樁綿延數年的案子,真的快觸到底了。比起逞一時的意氣,這時候,的確只有越穩得住,才越能看見勝利。
荊婉兒似乎是從內心釋出了一口氣,她明白,如果沒有裴談,她剛才怎麼穩得住。
裴談似乎看出了少女的情動,所以他的聲音輕輕
的:「我們就快接近了。」但是,越接近風雨的時候,越有危機。
荊婉兒目光閃動,忽然莞爾一笑。少女一笑,勝似桃花。
——
而長安,真的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雷暴。潑天閃電之後,是傾盆大雨。子時三刻,夜空像是巨大的黑幕,帶給人無盡的壓抑。
大理寺門被人狠狠從外面踹,驚動了已經沉沉入睡的守門衙役。
衙役被雨涼的渾身顫抖把門打開,「誰這麼大膽敢…」話被堵在喉嚨口,門外是如午夜無常一樣白冷陰森的白衣太監。
「陛下宣裴談立刻入宮覲見!」太監渾身都已被淋透,那張白麵皮如同野鬼。
一刻也不能等,是立刻,馬上入宮。
裴談只來得及披了件衣服,他讓手下去取官服,可是太監陰陽怪氣說道:「陛下讓裴寺卿一刻不得耽
擱,這般磨磨蹭蹭,是想抗旨嗎?」
一言不合就說抗旨,裴談看了眼太監,這風大雨急,似乎讓裴談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勁。
中宗急召,連聖旨也沒有擬,直接傳了口諭。
等不及換官服,裴談將衣服腰帶系好,不至於殿前失儀,對太監說道:「走吧。」
裴談剛走,大理寺餘下的所有人也全部都驚的醒了過來,最先反應過來的衙役,立刻就向沈興文的屋子衝過去。
還沒到門口,門被打開,沈興文披著一件外袍,出現在門口。
他沉默盯著衙役:「發生了什麼事?」
衙役臉色驚白拚命搖頭:「屬下們不知。」
誰也不知道,包括裴談也不知道。但是出事了,每個人都在空氣中嗅到。
「寺丞大人,有一封這個…」說話的是剛才看守大門口的一個衙役,手裡舉著一封已經被淋濕的信,他不敢再隱瞞,「今晚剛入夜的時候,有人送來了這
封信,因為大人們都歇息了,屬下們本打算明天再交給…」
話沒說完,沈興文奪過了信,卻在看見信上的名字時頓時眯起了眼。
衙役低著頭:「這是,這是給那位荊姑娘的信…」
大晚上,有人單獨給荊婉兒送信。
衙役顫抖想起,那送信之人,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立刻交給荊婉兒。可是那會兒他打著盹兒,一封信有什麼要緊,嘴上答應卻立刻將送信的人堵在了門外。
「屬下以為,這信應該跟大人進宮沒關係吧…」
下一刻,沈興文當著面撕開了信,取出裡面信紙,目光掃了內容。那一瞬間他眼裡有暗光一閃,頓時,他嘴角勾過陰沉的笑。
衙役見了,生怕自己真闖了禍,難道這信上真的寫了什麼緊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