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卷宗
上元二年春,是章懷太子被冊封,是因為接替他病弱猝死的兄長李賢,成為大唐的皇太子。
有些時候的命運,似乎便已有預兆。
章懷太子有治國之才,很快便得到了朝野擁戴,便是高宗皇帝也對自己這個兒子格外另眼相看。這樣一個有賢能的太子,到最後慘死於流放地巴州,卻僅僅隔了不到十四年的時間。
荊婉兒給裴談打掃了書房,服侍他更衣完畢之後,就提著水壺來到院里。
「荊姑娘,」有個獄卒客客氣氣地叫住了荊婉兒,「門口剛才來了個女人,說是荊姑娘你認識,想要見姑娘。」
因為荊婉兒一直跟在裴談的身邊,所以大理寺的其他人對她還算很客氣。
所謂打狗都得看主人,誰還沒有三分眼力見。
「我認識的女人?」荊婉兒眼睛閃了一下。
跟著獄卒來到大門口,有個穿戴明顯是個婦人,
頭上戴著帷帽的女人等在那裡。
那女人的眼睛透過帷帽上的白紗,隱隱閃動著一股風情,一接觸這雙眼睛,荊婉兒神情便有些幽深
荊婉兒回身,對那獄卒輕輕說道:「我有事先出門一趟,大人若找我,就說我去去就回。」
說著,荊婉兒便轉過身,看了那帷帽女子一眼,兩人同離開了大理寺。
停在一座酒樓前,荊婉兒看著帷帽女子,示意女子進去?
女子沒言語,似乎是默認了。
進了酒樓,立刻有夥計迎上來,還沒說話,荊婉兒塞給夥計一錠銀子,要了一間二樓的雅間。
夥計看見是兩個姑娘,十分殷勤地帶著她們到了盡頭最安靜的一間雅座。
「有什麼吩咐搖鈴叫小人。」
荊婉兒說道:「不要讓閑人靠近這裡。」
夥計在這長安城裡見多識廣,很是見怪不怪,「明白了,姑娘。」
雅間的門被關上,荊婉兒這才看著那姑娘:「你
可以把面紗摘下來了。」
那女子彷彿這時才有點緊張地,顫抖著拿掉了臉上的帽子。
女子年紀已經不輕了,但眉目間依然可見的風情。
「荊姑娘。」她看著荊婉兒。
荊婉兒拉開了自己身前的一張椅子:「坐吧。」
女子依然有些忐忑,等荊婉兒落座了,她才緩慢在對面坐下。
荊婉兒也不想拐彎抹角,她也知道對面女子恐怕也並不想多逗留,於是她說道:「看來你過的不錯。恭喜。」
女子臉上動容:「這都是因為有姑娘。」
荊婉兒抬起桌上茶壺,給自己和女子倒了杯水。
「有關那位大人…」女子盯著杯子里的水,終於開口。
荊婉兒也拿眼看著她:「大人和光祿寺卿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
能讓裴談連續出現異樣,荊婉兒不能說服自己坐
視不管。
事情是發生在昨天,裴談突然出現在久未謀面的大理寺,然後就有了這位章懷太子遺子的出現。
女子眼珠轉了轉:「那位大人,馬上就要娶妻了。」
荊婉兒眼皮一跳:「什麼?」完全是下意識的驚色。
女子聲音柔婉:「是林郎親耳聽見的,那太監宣旨之時,似乎並未避諱旁人,林郎有意在隔了的臨街賣炊餅,清楚聽到那太監所說,那位裴大人即將要娶過門的,正是荊姑娘你口中這位光祿寺卿的千金。」
荊婉兒竟是停頓沒說話,讓裴談深夜進宮的,居然是一張賜婚聖旨。
女子看著荊婉兒,忽然有些意味地道:「姑娘,有句話奴不知當說不當說了。」
荊婉兒看著她。
女子微微低垂了眼:「奴以為,姑娘還是為自己早做打算,那位寺卿大人一旦娶了妻,姑娘您在大理寺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荊婉兒忽地就笑了:「大人娶妻,怎麼會與我有相干?」
女子目光閃動看著荊婉兒:「一旦有了旁人的分心,那位大人如何還會一心一意對待姑娘?是以姑娘應該趁著…」
「不要胡說。」荊婉兒的聲音有些沉鬱。
對面女子驟然住了嘴。
似乎有些不安地,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這時荊婉兒說道:「我如今只是暫避大理寺,遲早會離開。」
那女子小心看了荊婉兒一眼。「姑娘還有這個心便好,我們始終不是尋常女子,每一天都是踩鋼絲上,也不知哪一天就會…」
她們至今還留在長安,只有一個原因,便是她們本來就是這長安城裡的沒有身份的「幽靈」,平時可以躲著不被人發現,但正因為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她們根本出不了長安城。
荊婉兒看著女子戰戰兢兢的樣子,想了一下:「
青龍寺住持已經死了,你不用擔心有人查到你們頭上報復你們。」
女人那種緊張的情緒,才稍稍放鬆下來。還有一些人,是在這世上本無親人了,即便離開長安,又能怎麼生存,還不如憑藉僅有的幾分姿色,至少在長安這個地方,總能混口飯吃。
在青龍寺給荊婉兒通風報信的正是眼前這女子還有她的「同夥」,同樣被荊婉兒所救,若沒有她們示警,荊婉兒還未必知道警惕那群和尚,那天夜裡她們給她傳信的信鴿,也正是慘死在刺殺裴談的玄泰手裡那隻。
現在想想青龍寺幾次險死還生,荊婉兒不能不留有自己的砝碼。
那女子似乎膽子大了些,如說:「還有,聽宮中的姐妹說,光祿寺卿曾入宮求見過韋後娘娘。」
那這樁婚事便是韋後在背後主使,荊婉兒眸子有些深:「我更想知道,他們是怎麼會盯上大人。」
光祿寺卿李守禮,從親爹章懷太子開始,一家人就是厄運連連。是從中宗二次被擁立登基開始,他們
的境遇才好了起來。
而光祿寺卿跟韋後親近,似乎也在預料之中。
荊婉兒看著女子:「你先離開吧,我不與你一同除去,免惹人生疑。」
女子點點頭,低頭戴上了帷帽,便起身離開了這間雅間。
荊婉兒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裴談看到荊婉兒回來,雖說大理寺沒有限制過她的自由,可荊婉兒一向很少出門,像這樣一出門大半日,的確僅見。
「大人在看什麼?」裴談案頭上,堆了半尺多厚的卷宗。
裴談吩咐邢主簿,從庫房裡調出了大理寺許多年前的卷宗。
「大唐所有刑案都會歸大理寺歸檔,從大唐開國開始,除去中間朝廷停滯那幾年,幾乎所有大案要案,都能在大理寺的卷宗中找尋。」所以說大理寺這個地方,壓了多少大唐曾經那些年的陰暗。
誰當了大理寺卿,就等於要承受這些所有陰暗的
過去。
如果你是天子,你會讓什麼樣的人來接替這樣的職位。
荊婉兒眸子閃動了一下,「大人您想找什麼?」
她走到裴談的身邊,這還只是一小部分的案卷,甚至不知道裴談調取的是哪一年份的。
想到裴談將要娶妻,忽然心中便有一絲怪異的感覺。
裴談看了看荊婉兒,片刻道:「昨天熬了一宿,你不休息嗎?」
荊婉兒笑了笑:「大人不也一樣嗎?」
看裴談這副模樣,已經是準備著手處理公務了。
裴談沒問荊婉兒出去幹什麼了,荊婉兒心裡卻心事裝著,直到她無意瞥見裴談面前擺著的卷宗上寫著「巴州章懷太子墓地…」
荊婉兒的呼吸都頓了一下。
裴談這是在看章懷太子的案子!?
荊婉兒心中微震,為什麼裴談要在這個時候翻看章懷太子的案子,這個時間未免太敏感。難道就是因
為「賜婚」?
裴談抬起手,一隻手揉了揉眉心。
桌上攤開的資料,荊婉兒就這樣瞥見,裴談是真的沒有避諱她。
「人人都說章懷太子是自盡,」裴談說,「但是當時的情形,人們只見到了太子的屍體被抬出來。」
對著太子的屍體說是自盡,但是已死的太子卻不可能再開口反駁。
荊婉兒心念電轉,有一種直覺,裴談和章懷太子之間,一定還有什麼別的關係。
而觀裴談的神色,似乎也證明這點。
以裴談的出身,他完全可以選任何一個清閑富貴的官職,中宗二次復辟登基,朝堂格局空前的動蕩,這個節骨眼兒,大理寺這塊燙手山芋完全不會有人敢接。
可以說是中宗選中了裴談,但個中還有什麼原因…也許才是裴談接受大理寺卿授印的原因。
荊婉兒眼珠轉了轉,章懷太子的年份距離她太遠了,她手頭所掌握的章懷太子的信息有限,只能推測
。
「現在大唐還有許多人,認為章懷太子當年確實是犯了謀逆之罪。」
裴談和荊婉兒相視,她說道:」可是當年和天后對立的,每個人都被冠以了謀逆的罪名。「
真謀逆假謀逆,真真假假本就是煙幕。
中宗一登基,就把自己親哥哥的後代特赦,接回了長安,足以說明當時中宗作為天后的兒子,一樣遭遇了迫害。
當年逼死章懷太子的人,不論是酷吏丘神勣,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天后,都已經入土。但是有時候冤死的人卻不一定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