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鳳鳴在黑色的海洋里浮沉了不久多久,才勉強掙扎著把頭揚出睡眠。
呼……總算找到力氣把眼瞼緩緩撐開了。
頭又疼又漲,太陽穴突突跳著,仿如沒有絲毫停頓的馬達一般。他皺著眉,看著頭頂上出現的蒙著黑紗的臉。
只憑那雙深邃晶瑩的美眸,已可知道身邊的人是誰。
鳳鳴勉強抽搐著嘴角笑道:「沒想到還有命見國師。」一開腔說話,喉嚨疼得撕裂了似的,聲音自然低沉難聽。
鹿丹仔細打量他半天,呼出一口長氣:「鳴王總算醒了。鹿丹唯恐鳴王連續三天昏迷不醒,無法應對祭師院的迫害,不得不親自對鳴王下了猛葯,真擔心鳴王的身體受不了呢。沒想到一日的功夫鳴王就醒了,可見鳴王真是受到神靈庇佑之人。」
聽見「受神靈庇佑」這幾個字,難免記起自己虛言恐嚇那班祭師時說的胡言亂語,祭師總長說了三日內看不到神跡就要殺他。目前敢和祭師院作對的似乎只有鹿丹,鹿丹雖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為了自己的小命,多少應該巴結一下。
想到這,鳳鳴嘿嘿笑了兩聲,瞅著鹿丹道:「國師聰明睿智,又是國家棟樑,大王身邊不可少的左右手,有國師在這,我何必擔心祭師院的迫害?」
鹿丹掃了鳳鳴一眼,並不作聲,彎腰將鳳鳴小心地扶起來。許久,眸中掠過一絲蒼涼,嘆道:「鳴王對東凡的權利架構並不熟悉吧?」
鳳鳴臉上微紅:「這個……只聽過一點……」其實容恬教過的那一點,大多數也已經還給容恬了。
「東凡是個虔誠信奉神靈的國家,上至王族貴人,下至普通百姓都篤信神靈。因為信仰一致,東凡國民比其他國家更為團結。存放神靈的恩賜天地環的天地宮,就是東凡人心目中的聖宮。」鹿丹侃侃而談,到這裡頓了頓,黯然嘆道:「也就是因為這樣,祭師院挾天地環的尊威,日益狂妄,干預朝政,事事以神靈為借口清除對他們不利的政敵,導致一百多年來東凡王族威嚴不再,甚至大王也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也許是想起祭師院的咄咄逼人,鹿丹眼中射出憤恨,對鳳鳴道:「東凡國師向來由祭師院中的祭師擔當,多半是祭師總長兼任國師。但凡國家大事,沒有國師點頭,大王也不可獨斷獨行。鳴王想想,這樣的祭師院,和專權謀反的叛臣有何區別?」
鳳鳴詫道:「你不就是東凡的國師嗎?」
鹿丹苦澀地笑起來:「鳴王可知,我們經過多少艱辛,死了多少大王身邊的心腹親信,才從祭師院中奪到這個位置?可惜,祭師院的尊貴地位已在百姓心中難以動搖,正面對抗他們只會導致內亂,以大王和我的聯合力量,目前也只能和他們暗中較量個不分勝負。遠方強國正日漸強大,眼看滅國災禍就在眼前,如果不早日去掉祭師院這個禍害,東凡怎能富強起來,抵抗別人的侵略?」說到感慨處,俊臉上肅穆一片,看不到絲毫平日的優雅淡薄。
鳳鳴暗道:我可是你的俘虜,你的國家內亂再大我也不會同情你。想雖這樣想,心中也隱隱對鹿丹肅然起敬,不由撓著頭皺眉:「怪不得那群老太婆見到你臉色陰陰森森。唉,我說國師何苦呢?東凡內部已經夠亂了,國師還千里迢迢跑去西雷搗亂。攘外必先安內,這可是著名的那個蔣……噢,我師父孫子說過的話。」
「攘外必先安內……」鹿丹咀嚼兩遍,嘆道:「令師真是眼光高明之人,此話一點不錯。」不知想到什麼,怔怔望著窗外失了一會神,方接著道:「與鳴王相處越久,鹿丹越對鳴王欽佩。實話對鳴王說,不是萬不得已,鹿丹又怎想冒犯西雷這樣的強國。」
看見鳳鳴不大相信的表情,苦笑道:「近年東凡連續遭遇天災,祭師院藉此大肆宣揚國事不慎,才遭致神靈震怒懲罰,矛頭直指我這位國師。如果我們不有所行動,恐怕鹿丹終有一日栽在祭師總長手中。」
「哦……你的行動,就是把我從西雷拐過來。讓容恬與各國反目成仇,消耗西雷國力,再讓我傳授兵法,增強東凡兵力。這樣一來,國師立下大功,祭師院也要看你臉色啦。」鳳鳴拖長聲音慢吞吞說了一輪,拿眼角瞥鹿丹。
鹿丹被他說破目的,破天荒地微微紅了紅臉,柔聲笑道:「鳴王的睿智,那是天下皆知的。但鹿丹不惜冒險將鳴王請來東凡,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因為只有鳴王這樣一個可以影響東凡未來命運的人,才有資格住進天地宮這個所有東凡人心目中的聖殿。」
兩人說到一半,忽然插進來一把溫和柔婉的聲音:「請鳴王喝了葯再聊吧。」
隨茵端了溫熱的葯碗,走到鳳鳴身邊。黑漆漆的濃葯,鳳鳴一看就蹙起眉頭,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隨茵不是秋月秋籃,哪裡會象她們那般又騙又哄,見鳳鳴蹙眉,也不理會,把碗放在自家唇邊試了試,覺得溫度正好,直接往鳳鳴嘴邊湊去就倒。鳳鳴不想叫別人小看,只好張大嘴巴,咕嚕咕嚕幾口吞下肚子。
頓時一股苦澀從喉嚨涌到胃部,難受得鳳鳴直哽著脖子。
一個玉杯忽然遞到鳳鳴眼皮下,杯中盛了小半金黃液體,晶瑩可人。
「喝一口糖漿,不會那麼難受。」鹿丹淡淡道。
鳳鳴接過喝了一口,果然舒服多了,索性仰頭,整杯倒下喉嚨,把杯子遞迴給鹿丹,大大咧咧道:「反正已經在砧板上,也不怕你下毒。」話題一轉,又回到剛才的國家大事上,嘿嘿冷笑:「什麼東凡人心目中的聖宮?我住是住了,不過住的是地牢,還差點凍死。」
「這群歹毒女人,根本就是想讓鳴王死在地牢中。就算鳴王沒有任何冒犯的言行,她們也會想盡辦法置鳴王於死地。」鹿丹觸到心中痛處,猛然眯起眼睛。
「害死我?她們這麼憎恨西雷,還是容恬以前得罪過她們?」鳳鳴一臉莫名其妙。
鹿丹緩緩收斂了怒色,回復含笑春風的模樣,搖頭道:「鳴王太單純了,王宮中的鬥爭傷害無辜的還少嗎?與西雷和容恬沒有任何關係。她們之所以要害鳴王,是因為鳴王乃是我的客人。」
「我明白了!假如我作為國師請來的客人住進天地宮,成為百年來第四個天地宮的貴賓,那國師在東凡的地位立即得到提升,也就可以趁這個機會一舉把祭師院的尊嚴在百姓面前砸個粉碎。那時候對付祭師院中幾個沒有勢力的老虔婆,還有何難?怪不得她們對我也恨得咬牙切齒的,只要我無端病死,自然是受到神靈懲罰,是神靈憎恨的罪人。差點讓這樣的罪人成為天地宮貴賓,國師也要負上不小的罪名。」
鳳鳴一口氣說了上面一段話,深呼吸一口冰冷的口氣,呻吟道:「居然拿我當道具一樣耍,當我的命不值錢么?」
「本來,鳴王完全有資格住進天地宮。以鳴王的聲威,加上西雷的強大背景還有我們大王的支持,即使連祭師總長也沒辦法回絕。」鹿丹臉色黯然,長嘆道:「可誰能料到西雷政變呢?鳴王失去西雷的絕對保護不說,東凡少了一個可以威脅其安危的強國,這樣一來,連鳴王令人驚訝的兵法的影響也隨之變小,祭師院自然有理由不承認鳴王的貴賓身份。西雷政變的消息,打亂了大王和我的部署,令形勢陡然逆轉。如今祭師院勢力增長很快,隱隱有超越王權的跡象,可嘆啊,我東凡本就是土地貧瘠的小國,怎禁得住她們這樣折騰?」
他外面柔美,心腸卻少見的剛烈,想起祭師院不尊王權,讓大王日夜焦慮,暗暗使勁,將垂下的雙手死死攥拳。
鳳鳴剛剛大病醒來,頭一直嗡嗡發脹,他對國事興趣不大,聽到半截,懶懶打個哈欠,縮回暖和華麗的絲綢被裡閉上眼睛:「國師不要和我分析這些了,我大致上已經明白。國師和祭師院正斗個你死我活,我的生死也成了你們決勝負的一個籌碼。我們達成一個約定吧,國師不要逼我默寫兵法,也不要用什麼把我送給別人的話來威脅我。我呢,嗯,我保證這段時間會乖乖呆在這房間里,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絕不到處亂跑,免得被祭師院的老虔婆抓去宰了祭奠她們的神靈,丟了國師的面子。」
鹿丹愕然道:「鳴王以為現在身在何處?」
「這麼暖和華麗,裝飾一流的房間,不是你的寢宮嗎?」
房間里一陣沉默。
隔了半天,才聽見鹿丹低沉的聲音:「這是天地宮中高級祭師的房間,鳴王得到祭師總長允許可以在這休息三日,若三天後神跡不曾出現,她們會把鳴王押到聖湖前處死。」對上鳳鳴猛然瞪大的眼睛,鹿丹解釋道:「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卻口吐詛咒聖宮的褻瀆之言,若病死在天地宮坐實神靈震怒的傳言,祭師總長極有可能會用不敬神靈的罪名逼大王將我處死。與其這樣被人害死,不如以鳴王少見的好運賭一次。所以我和祭師總長定了約定,三日之內她們必須給鳴王最好的養病環境,不讓鳴王出現任何意外;作為交換的條件,三日後,鹿丹的命運甘願和鳴王一同。」
「什麼?」鳳鳴驚叫起來:「我還沒有逃離那班老……嗯,尊敬的祭師大人的手心?」左右看看,沒有察覺有人偷聽,壓低聲音道:「如果三日後沒有神跡,你不是要陪我一起死嗎?」
鹿丹苦笑道:「這正是我努力向鳴王解釋一切的原因,如今我們是真的困在一條船上了。鳴王一定要保證神跡發生。」
「救命啊,好端端的,怎麼可能出現什麼神跡?」
鹿丹一怔,疑道:「鳴王睿智聰穎,若沒有把握,怎麼敢誇口會有神跡出現?」
鳳鳴翻著白眼呻吟道:「她們當時要抽我的手筋腳筋耶,我這不是緩兵之計,打算給你一點時間來救我的小命嗎?你為了兵法一定會想辦法救我的呀。」
當然也是想辦法給這會不知道在哪的容恬一點時間來「英雄救王」。
這下連一向從容鎮定的鹿丹也傻了眼,呆了半天,蒼白的臉轉向鳳鳴,盯著他從牙齒縫中一字一頓擠出兩句話:「本國師不管,你能令博臨都城夜空中大燈無風自起,能令阿曼江的火光照亮半個永殷,一定也可以在東凡弄出一個神跡來。生死之間,鳴王自擇。」
鳳鳴眨眨眼睛,和鹿丹大眼瞪小眼,半晌「哇」一聲大叫起來:「救命啊,容恬你快點出現吧,那班女人這次玩真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