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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蒿里清風(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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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婉擰了帕子洗臉,隨口問道:「二殿下怎麼了。」 「身子弱。」 宋雲輕端茶喝了一口,「都快一歲了的小人兒了,聽說還是呆的,上月染了風寒,燒了好些天,據說退燒以後,對著人笑也不笑哭也不哭,活像是那被陰差勾了魂。御藥局的人不敢說,一直糊弄著賢妃和皇后,說等孩子大些,自然就靈光了。但彭御醫沒忍住跟我們尚儀說了一嘴。」 「什麼。」 宋雲輕起身湊到楊婉耳邊道:「說是不中用了。」 楊婉聽完,只是「嗯」了一聲。 水聲稀里嘩啦地,幾乎遮住了她的聲音。 宋雲輕見她沒什麼反應,不由提了些聲,「楊婉,你現在還能看淡啊。」 「看淡什麼。」 「少裝糊塗,二殿下不中用,大殿下如今卻是闔宮滿朝都在稱頌。等他再大些,議定成了儲君,你這個養育他的功臣,會比尚儀還尊貴。」 楊婉攏起頭髮,「你怎麼了,平時你都很慎重的,今兒怎麼『養育』這兩個字都出口了啊。」 宋雲輕道:「雖說你沒有身份,但你是大殿下的親姨母。孩子都是一樣的,您看陛下,何掌印從小把他抱大,雖和我們一樣是奴婢,但陛下看他和看我們是萬萬不一樣的。」 楊婉擦乾手,邊走邊笑,「你這話想讓我怎麼答。」 宋雲輕道:「誰讓你答,是要讓你小心,沒有倚靠的眾矢之的最難,寧娘娘不在……哎……」 她忽然長嘆了一聲,轉而提起了鄧瑛,「我以前總覺得,鄧廠督人雖好,對你來講終究不是好的倚靠,現在看來,好在你們有這一層關聯,雖然只是對食,但也……」 楊婉回過頭,「雲輕啊,我跟他在一塊了。」 「在一塊?」 宋雲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麼叫在一塊了。」 楊婉低下頭,「就是在一塊了。」 「楊婉!」 宋雲輕「噌」地站了起來,頭上釵環搖晃,「你是瘋了嗎?你怎麼能讓他折磨你?」 她用到了「折磨」這個詞。 楊婉的頭皮輕輕地跳了兩下。 如果把宋雲輕當成一可信樣本,那麼在大明的大眾語境下,昨晚的楊婉應該是受盡了侮辱,被糟蹋地亂七八糟。 楊婉的第一個反應,是對著宋雲輕解釋不是她想的那樣。但如果要解釋,那就必須要描述。 然而如何描述呢?把鄧瑛描繪成一個乾淨的人,那她自己就是一個淫蕩縱慾的女人,把她自己描述地乾淨,那鄧瑛就是一個齷齪無恥的與閹人。 沒有「男女天和」庇護的「性」,總要有一個人去做變態。 楊婉看了一眼昨晚托撐她身體的那張桌子,宋雲輕的手此時就按在上面,她下意識地說道:「雲輕,你過來一點,別站那兒。」 宋雲輕以為她避重就輕,頓時有些急了,「尚儀也教了你一年多,說深宮孤獨,是可以尋些慰藉,但絕不能糟蹋自身,我們正是因為讀了書習了禮,才知道潔身自好,才能作女官被闔宮尊敬。這些話那般真切,句句都是為了我們好,你怎麼就……。」 「對不起。」 楊婉打斷她,「我知道我讓你和尚儀她們失望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哀傷,眼底也有傷意。 宋雲輕看著她的模樣,責備的話有些說不下去,她松下肩膀,調整了一下語氣,「其實……我和尚儀都知道你的難處。」 楊婉笑了笑,「你覺得我是為了承乾宮和小殿下,才跟鄧瑛在一塊的嗎?」 宋雲輕輕輕摟住楊婉,「我沒有這樣說,你也別這樣想。」 楊婉抿了抿唇。「雲輕,不要這樣想我。」 「好……我不說這些話了。」 宋雲輕不願意她難受,改口勸道:「你好好的,不開心了就來五所找我們,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的。」 楊婉靠在宋輕雲肩上,「你會覺得我不幹凈嗎?」 宋輕雲搖頭,「不會,真的不會,楊婉我急也是怕你被傷害,說的那些話不中聽,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她說著低頭看著楊婉,手指在楊婉的背上遲疑地捏了捏,「廠督……他人好嗎?」 「你一直都說他好啊。」 「我問的是……他對你好嗎,你……跟他的時候……疼不疼。」 「不疼。」 「不疼就好。」 宋雲輕拍著楊婉的背,長嘆了一口氣。 兩人衣料摩挲,楊婉發覺宋雲輕問那個問題的時候,身上也在發抖。 那言語之間的憐惜,像是在安撫楊婉,也像是在可憐她自己。 「我不能再耽擱了,要回去了。」 「不喝茶了嗎?」 「不喝了。」 她說著揉了揉眼睛,鬆開楊婉站起身,「你和鄧廠督這件事你對別人說過嗎?」 楊婉搖了搖頭,「沒有。」 「誰也別說,以後就算人問也絕對不能認。」 楊婉坐著安靜地點了點頭。「我懂。」 宋雲輕嘆道:「其實,宮裡以前就有關於你和鄧瑛的風言風語,只是那時你還在尚儀局,他們只敢在下面偷偷說,如今你在承乾宮,那些話也越發難聽起來,你知道的,宮裡雖不禁對食,但禁淫亂,一旦沾染上這兩個字,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嗯。我知道,謝謝你雲輕。」 宋雲輕替楊婉攏了攏頭髮,直身道:「那我走了。」 「我穿衣送你。」 —— 日漸中天,養心殿的月台上,蔣賢妃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眼前一陣一陣發黑,眼見胡襄從殿內出來,忙問道:「胡秉筆,本宮遞給陛下的罪書,陛下看了嗎……」 胡襄低頭看著她道:「看了,這會兒還沒話。」 「是,那您……」 正說話間,忽見鄧瑛引著白煥與戶部尚書二人從內閣值房過來,蔣賢妃待罪時,散了髮髻,脫了鞋履,陡然看見外臣,忙止住聲音,羞懺地抬起袖子,試圖遮住臉面。 鄧瑛一面走,一面側頭對身邊的內侍輕聲道:「過去,替娘娘擋著。」 胡襄看了一眼天色,還不到遞票擬的時辰,便問鄧瑛道:「今兒要行宮議?」 鄧瑛垂手應「是。」 胡襄壓低聲問鄧瑛道:「怎麼今日行宮議啊。這賢娘娘……」 白煥咳了一聲,胡襄忙止了話。 鄧瑛側身讓到一邊,躬身引道:「閣老請。」 三人剛進內殿,便聽貞寧帝在御案後道:「鄧瑛,召張洛過來。」 說完抬手直接免了白煥的君臣禮,「給閣老賜坐。」 白煥謝恩坐下。 貞寧帝喝了一口茶,「楊倫那個革賦稅的新政,你們議得怎麼樣了。」 戶部尚書應道:「戶部會同內閣的幾位閣老開了三次部議,最後的策論還沒能寫上來,請陛下恕罪。」 「無妨,議的什麼,就在這兒跟朕說說。」 「是。」 戶部尚書抬手正好官帽,「原本擬定在杭州和荊州這兩個地方,施行計畝征銀,一年為期,一貫成效。這兩處地方的清田事務,都是楊倫親自主持的,戶部已將現有的田畝與地方戶籍合定,督促地方放田之後,便可以推行改制,只不過,去年荊州潰堤,十幾個縣被淹,這些縣的賦稅陛下施恩免去了不少。」 「那就不議荊州,說杭州吧。」 「是。」 戶部尚書續稟道:「杭州到還好,但是有個幾個州縣的學田……尚沒有清算。」 皇帝曲臂撐著下顎,「為何不清算學田。」 戶部尚書看了白煥一眼,「這幾年的地方學政一直在虧空,戶部雖連年補虧,奈何仍然捉襟見肘,這幾處的學田,不是官辦下的,而是之前為了支撐私學,恩賞給幾大書院的土地,楊倫在杭州的時候,見書院清苦,又逢鄉試在即,學生們也誠惶誠恐,實在不忍收田,所以就擱置了。」 貞寧帝道:「你們沒有人提出異議嗎?」 「有,當時白尚書是反對的。」 「張次輔呢?」 此問一出,白煥不禁抬了頭。 貞寧帝端起茶杯道:「他怎麼說。」 戶部尚書雖然不解皇帝為何會刻意問起張琮,但也嗅到了一絲不太尋常的氣息,聲音跟著慎重起來 。 「張次輔……當時到沒說什麼。但不知後來的閣議……」 「陛下,老臣來回稟吧。」 貞寧帝就著茶盞一舉,「閣老請講。」 白煥站起身,他年歲畢竟大了,坐久了陡一起身,頭便有些發暈。 「閣老坐著說便是。」 「老臣無妨。」 他說完喘了一口氣,「楊倫是老臣學生,老臣明白他對地方學政一直有心,所以當時老臣也贊同暫時擱置學田,至於張琮,他對於新政一直有疑慮,這一兩年又擔著文華殿的事,老臣與他在新政上議得不多。」 貞寧帝擱下茶盞,「你們二人之間,這是有隔閡啊。」 「是,老臣有罪。」 貞寧帝笑了一聲,「這樣於國事不好。」 說完頓了頓又道:「你們內閣下去議,從翰林院的講官里,提一個人上來,充張琮在文華殿的職。」 「陛下。」 「說。」 「老臣能問一句『為何』嗎?」 貞寧帝看了一眼就放在手邊的蔣氏罪書,「朕的兒子還小,書嘛,朕覺得讀得純粹些好。」 「是,老臣受教。」 貞寧帝擺了擺手,對戶部尚書道:「該寫的策論繼續寫,荊州就不說了,如今……秋闈也快放榜了,杭州的學田該清就清。」 正說著,胡襄稟道:「陛下,張副使到了。」 貞寧帝抬起頭,「你們散吧。」 「臣等告退。」 白煥與張洛在蔣賢妃所跪之處擦身而過。 張洛走進內殿,還未行禮,便聽貞寧帝道:「你過來,把這個拿下去看看。」 「是。」 「跪著看。」 「是。」 張洛抖開蔣賢妃的罪書,在他看的時候,貞寧帝並沒有說話,直到張洛錯愕地抬起頭,才對他說道:「清波館封了這麼多日,你查的是什麼。」 張洛伏身道:「清波館的人招認,是承乾宮的宮人將《序》送到館廠刻印。」 「既然如此,你為何沒有拿問承乾宮的人。」 張洛直身道:「回陛下,因為臣尚有疑慮。」 「說。」 「寧妃娘娘身在蕉園,由錦衣衛守衛,除非承乾宮與錦衣衛私下有交,否則,娘娘的東西,是遞不出來的。所以臣以為,這是一篇假《序》。」 「你認為是楊倫所寫」 「臣最初,是這麼認為的。」 「呵呵。」 貞寧帝冷笑了一聲,赫然提聲道:「那現在呢?」 張洛重叩,「臣定將此事查清!」 貞寧帝搖頭道:「朕也想看看,朕還能信誰。」 「臣不敢辜負陛下。」 貞寧帝低頭看著他道:「朕准了皇長子就清波館一事問訊你,查明之後,你自己去向他稟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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