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廢墟前,被調侃的白爍一怔,有些恍神。
這麼些年,她裝乖耍寶,把全身的刺和脾性藏得嚴嚴實實,為的是在這個光怪陸離、彷彿人人都能捏死她的神仙妖怪的世界裡好好活著,沒有人願意死,可白爍不是怕死,她要活,是因為只有活的長久,她才有那麼一丁點希望去完成當初對那人的承諾。
百年千年,你等我,等我成仙,找到你,報答你。
從那一夜起,她一生的執念彷彿僅為此,僅在此。
她的執念,比她的命更重。
可花紅說,她這一身脾性沒藏住,為什麼?
白爍根本不用問自己,她只是在生氣罷了,可她氣什麼?氣堂堂皓月殿主,不問究竟帶回了一個陌生人,還是氣他不顧受傷還為那少女動用神力?
都不是,她氣的,是梵樾所有的偏愛和特殊,從此不是只對著她一個人。
白爍後知後覺看向花紅,眼底從迷茫到清晰。
花紅抱臂一笑,「想明白了?」
白爍點頭,轉身就朝梵樾寢殿的方向跑,沒有半點遲疑。
既然不爽,既然疑惑,那就去問清楚,說明白。
花紅失笑,嘀咕一聲:「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白爍一路疾跑,在臨近寢殿時,腳步一頓,她昂首望去。
如垠月色下,石亭上,梵樾一襲黑袍,望月而立。
月光映著他的側臉,眉峰如墨,白爍心跳慢了半拍,放緩了腳步,她有滿腔的話要問,也有滿腔的話要說。
「當真沒有辦法,能拿出她體內的妖力?」
白爍腳步一頓,梵樾不是在問她。
石亭中,龍一不知從哪個旮旯里飛出來,嘟囔:「倒也不是。」
梵樾垂眼,直盯龍一。
龍一豬飛到梵樾面前,「世間妖力皆來自妖神凈淵,你要是能找到妖神,當然拿得出來。不過呢,沒人知道妖神在哪。」
梵樾一眼掃來,龍一豬忙不迭舉起一邊翅膀,「別急別急,妖神找不著,可聚妖幡我知道在哪啊。聚妖幡是妖神法器,能號令萬妖,裡頭有妖神一絲真神之力,絕對能吸出那姑娘體內的妖力。」
梵樾眼中已透出不耐煩,龍一不用他問,爽快地舉起另一隻翅膀,「聚妖幡在靜幽山。」
梵樾眼一凜,「狐族?」
龍一飛撲翅膀,「你該不是想劈開靜幽山外的結界吧?」
「想又如何。」
龍一噎住,「我跟你說,作妖啊,要有自知之明,那是鴻奕布的,別說你現在受了傷,就是神力全盛……」
瞧梵樾那神情,就沒聽到心裡去,龍一終於忍不住問,「她該不會就是你這麼多年一直在找的人吧?」
問者有心,石亭上下,兩個人都被龍一這一句給問住。
大妖怪在找誰?白爍從來只知道梵樾是皓月殿主,可在大妖怪成為皓月殿主之前呢?他是誰?他有沒有過在乎的、藏在心裡的人。
這一瞬,白爍無比緊張,她微微仰頭,等著梵樾的回答。
「本殿從來沒有看清過她的臉。」梵樾的聲音淡淡響起,「但本殿知道,她和她有關。」
「只是有關?你就要冒這個險?你現在該做的是集齊剩下的菩提木,集不齊,你要死的!」龍一悶火嗆道。
「本殿成神,為的不就是此?」
短短十字,風輕雲淡,白爍袖中的手驟然握緊,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
龍一啞口,一嘆,也轉頭望向懸在天際的銀月。
銀月旁,星辰隱爍,晦暗不明,龍一想,這世上已經很多年沒有漫天星辰的日子了。
「那,白爍呢?」
白爍倏然抬頭。
是啊,她呢?
梵樾,我之於你,是什麼呢?
白爍此生,從來沒有如此時一般焦灼過。
帶著重昭流亡時不曾,差點喪生邪龍利爪時不曾,或許,就連木木消失在她眼前時也不曾。
可她沒有等到回答,方才能脫口說出「成神就為此」的梵樾,始終沒有開口,就像他根本不曾聽到龍一的這一句問,亦或者他連回答一句都嫌煩。
梵樾走下石亭的時候,只瞧見皺著眉的花紅,方才白爍站的地方,早已空無一人。
「殿主,你這個人,我有時候挺瞧不明白的。」花紅伸了個懶腰,涼涼開口:「既然不在意,做這麼多幹什麼?」
梵樾仿若未聞,一步未停,徑直離開。
「呵,還神氣上了。」花紅一曬,手一伸捻住了龍一豬的翅膀,眯眼:「豬,你打什麼主意,靜幽山那地方,是說闖就能闖的?這世上除了鳳島,就狐族傳自上古,你當常媚那半神是吃素的?」
「別血口噴豬啊,我可是攔了,攔不住啊,你行你來。」龍一豬翻了個白眼,像上次一樣想輕巧從花紅手中飛出,但這次花紅沒讓它入如願,焚天棍劈下,毫不遲疑朝豬身上而去砸去。
上君巔峰之力,霎時火光萬千,甭說龍一豬,半座殿都得砸穿。
就在這時,一層靈光驟然出現包裹在龍一豬周身,那層薄薄的光瞧著不強,可偏偏焚天棍再進不了一寸。
花紅神情由散漫到冷凝,靈光中,一隻修長的手接住焚天棍,龍一化為少年,輕輕一彈,焚天棍飛回花紅手中,震得她手心發麻。
這豬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花紅心底微震,面上半點不顯。
她遇到梵樾時,這頭豬就跟在梵樾身邊。花紅從來沒問過梵樾的來歷,因為對她來說不重要,可龍一的存在卻很微妙,說它對梵樾忠心吧,她進皓月殿這麼多年,除了人間木嘯山攔住茯苓那次,梵樾無論陷入何種危機,花紅從來沒瞧見龍一出過手。狐族藏著聚妖幡,它可以不說,說了跟攛掇梵樾去有什麼區別。
「我不會害他。」像是猜到花紅在想什麼,龍一打了個哈欠,從花紅身旁走過,慢悠悠落下一句。
「忘了跟你說,昨兒他們在淵嶺沼澤,遇到重昭了。」
感情是這麼回事,花紅用腳想也知道梵樾怎麼回事了。
重昭對白爍有多重要,這問題都不用問,白爍那條折斷的手臂和鳳殿上的以死相護,所有人都瞧見了。
他家殿主那性子,這一年來,除了生悶氣,硬是沒問出口過半句。
昨日淵嶺沼澤這一遇,怕是把他家殿主憋了一年的火都給挑出來了。
「夭壽,這麼忠心,以後回了太初殿,怕是連我站的地兒都沒了。」遠遠的,龍一嘀嘀咕咕,碎碎念。
花紅隔的遠,沒聽清,卻是扛著焚天棍麻利地朝白爍的殿而去。
小半仙是韌勁足,鬼主意多,可太多智近妖了,有一樣不好,怕受傷,怕被棄。
她好不容易瞧清了自己的心意,用了所有勇氣奔來,卻連句答案都沒聽到,別說這皓月殿,就是九重天宮,都留不住她。
另一頭,白爍回了她自個的殿,舒舒坦坦泡了個澡,麻溜地爬上床,倒頭就睡,睡的那叫一個香,要多沒心沒肺,就多沒心沒肺,在房外守了半宿的花紅差點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一清早,門被推開,樹上,花紅揉著眼醒來,望著那個背著小包袱一聲不吭踏進風雪裡的人,差點吹了聲口哨。
她說什麼來著,天算都算不過她。
白爍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北境雪地里,北風剮在她臉上,差點把她吹倒,她摸了把生疼的臉,一曬。
「傻不傻,白爍,你而今是上君,能飛。」
白爍咻一聲,直朝天上而去,用力過猛,沖的有點高,吊在她身後沒多遠的花紅沒成想白爍突然來這麼一遭,正準備攔人,哪知——砰一聲,半空中,靈力四濺,小半仙撞在銀色結界上,結界巋然不動,白爍如流星朝地上砸來。
轟,雪地被砸了個大坑,白爍暈頭轉向爬起來,望著半空中流光溢彩的結界,黑了臉。
不遠處的花紅差點沒笑出聲,這結界自從白爍一年前入了皓月殿,早就給撤了,啥時候重新豎起來的?
得,她家殿主,真是生了八百個心眼子。
「你咋想的,妖界三王,個個凶名在外,他們的老巢,你以為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隔壁響起,還真是隔壁,白爍一轉頭,慕九趴在雪地大坑裡,隔著結界望她。
「你在這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折騰一宿了,半神的結界真打不開,我尋思著看能不能挖個坑,爬進去。」
白爍瞅著雪地上的坑,生平頭一次無語:「世人都說你聰明,我覺著吧,你侮辱了這個詞兒。」
「埋汰就埋汰吧,小半仙,絕對的實力面前,蠢有蠢的好。只要我挖的夠深,她准能瞧見,說不定就讓我進去了呢。」慕九挖挖耳朵,權當沒聽到。
不遠處,花紅不知怎的,望著慕九那張臉,荒謬的生出了丟臉的感覺。
白爍瞅瞅結界,托著下巴,突然開口:「我來的時候,沒這玩意。」她想了想,扭頭望了眼皓月殿,「我昨天出去的時候也沒有。」
慕九愣:「啥意思?」
白爍又迴轉頭,看向慕九,心情大好,總結:「意思就是,你挺倒霉。」
慕九覺得面前的小半仙,心情好像突然不錯起來,一眼瞄見她身上的小包袱,脫口而出:「你該不會要逃婚吧?」
白爍一愣,「逃什麼婚?」
「外頭都傳遍了,說你就是皓月殿主找了許多年的心上人,皓月殿主不惜與整個仙族為敵,也要救你這個小小半仙回皓月殿,擇日要娶你做殿主夫人呢。不過也有人說,縹緲島那個小半仙啊,困於皓月,卻是身不由己,她甘願以身飼妖,求得皓月殿主在梧桐鳳島上救了她的意中人重昭。哎,小半仙,這兩個傳聞,到底哪個是真的啊?」
前半段白爍聽得津津有味,後半段可真是天大的誤會,白爍剛準備反駁,一道銀光閃過,梵樾落於結界前。
花紅邁了一步的腳默默收回,這狐狸,問的還真是時候,簡直找死。
梵樾目光落在白爍的包袱上,眼有些冷,漫天冰雪紛飛,慕九沒忍住,凍得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殿主,我……」白爍一開口,梵樾眼中簡直冷得結冰,扼住白爍手腕,靈光一閃,直朝皓月殿中而去。
花紅拍拍手,剛準備走,身後一陣動響。
她一轉頭,只見小狐狸裹在風雪裡,凍得瑟瑟發抖,還在挖坑。
花紅走了兩步,焚天棍揮出,把狐狸從坑裡拉進了結界,摔了一嘴雪。
「阿火!」慕九眉開眼笑,從地上爬起來,連忙跟上,「你是看到我在挖坑,特意來接我嗎?」
「閉嘴。」
花紅額角直抽,徑直踏著風雪朝前走,沒瞧見慕九嘴角勾起。
小半仙撞了結界,鬧出這麼大動靜,梵樾都得來瞧一瞧,身為皓月殿第一大將,天火妖君,怎麼可能不來瞅一眼呢?
這皓月殿一主一仆啊,還真是好騙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