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月色下,白爍踩著腳底的泥土,看著身後的大殿,一陣後怕。
那詭異的石殿竟在異王宮百米之下,若不是梵樾靈息夠足,抱著她飛出,不然她出不了石殿。難怪石殿里沒有侍衛戍守,那些靈台碎裂的仙妖子弟,就算醒來也躍不上百米。
一出石殿,白爍拉著梵樾藏在一處角落裡,從乾坤袋中掏出了龜殼。
也不知她從哪摸了些白色粉末出來,灑在了龜殼上。
梵樾一聞,那□□滿是脂粉氣,莫名有些熟悉。
「這是花大鐵蹭在我身上的,我悄悄藏了些。她能接下容先一劍,十有八九修成了上君巔峰,她或許能解開異人王的陣法。」白爍一邊解釋,一邊催動龜殼,「自從她追著異王世子離開後就沒出現了,我懷疑她被異人王困住了。這脂粉上有她的氣息,龜殼應該能算出她的方位。」
梵樾盯著忙碌的白爍有些出神,他這個師父,到底生了幾顆玲瓏心,明明靈力低微得連個小精怪都打不過,竟還能想著找到異人王女去救重昭,真是有意思。
月色下,少年並不知道,他望著白爍的目光不再像以前只有單純的仰視,甚至帶了微微欣賞和打量。
突然,他彷彿意識到什麼,神色一僵,眉心一陣劇痛襲來。少年用力按住眉心,似乎想把方才心底陡生的念頭揮出去。
那不是他!可若不是他,又是誰?曾經的自己嗎?
「找到了!」白爍掌心的龜殼停下,指向異王宮最北處的一角,「花大鐵在那裡!」
白爍轉頭,小徒弟的臉藏在陰影下,彷彿在顫抖,白爍心底一緊,忙握住他的手,「木木,你怎麼了?」
白爍的手帶著暖暖的溫意,少年抬頭,朝白爍彎了彎眼,「師父,我沒事。」
白爍鬆了口氣,「走,去找花大鐵。」
梵樾頷首,抱著白爍的腰,消失在原地。
異王宮一角,有個簡單的院落,院落無名,只院中零星幾點枯樹,枯樹旁有個石亭,亭下搭著個簡陋的木鞦韆,木鞦韆只怕有些年頭了,綁著木塊的布繩都已泛黃。
夜深人靜下,花紅靠在木鞦韆上,叼著跟野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老神悠悠晃啊晃。
白爍火急火燎衝進院子,隔著石亭和花紅撞了個對眼,兩人同時一愣。
白爍眼底是驚疑,花大鐵卻是興奮。
「你怎麼才來,快快快,救我出去!」
白爍上下打量舒舒坦坦毫不設防的小院,卻往後退了一步,「你用我救?」
花紅一揮手,石亭外一道若隱若現的結界顯現。
「我被異人王困住了,這結界是無照布的,他能劈開。」花紅指向梵樾。
「他能劈開,你不能劈?」白爍又朝後退了一步,眼神更警惕。
異人王是邪祟乃板上釘釘的事兒,花紅畢竟是他女兒。
「我中了禁靈草,明日午時前,跟凡人沒什麼兩樣。」花紅攤手,無奈道。
「異人王還有這種好東西?他怎麼煉製的?」白爍忍不住兩眼放光。
禁靈草是仙妖兩族的剋星,不過這玩意兒只在千米雪山上生長,有上品雪蟒看護,不僅難采,且遇火就碎,極難煉化。白爍靈力低微,凡是能保命的天地靈材都鑽研過,對禁靈草可謂如雷貫耳。
「不對,誰能給你下毒?」白爍一頓,「是異人王?」
見花紅沉默,白爍突然開口:「花紅,當年你為什麼會被驅逐出異城?」
花紅眯眼望來,「關你屁事。」
「不是我要翻你老花家的陳年八卦,異人王把來參加梧桐武宴的仙妖子弟全給抓了,我師兄的命也在你爹手裡,他們被你爹的陣困住了,只有你能破開那邪陣。我怎麼知道你能不能信?」
「愛信不信。」花紅輕哼,嚼了嚼野草,瞥了白爍一眼,「你要是不信我,就走唄。」
聽見眾人被抓,花紅臉上毫無所謂。白爍暗罵自己蠢,花紅雖然一直跟在她身邊,可她是為了保護梵樾,皓月殿可沒有人陷在這裡頭,以花紅的身份,這些人死絕了她拍手稱快都來不及。
白爍咬唇,看了看身後的梵樾,突然低聲朝花紅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大叫一聲?」
花紅一愣,突然朝梵樾的方向看了一眼,臉色一冷,「白爍,你敢?!」
異人王並不知道梵樾的身份,今夜入異城的仙妖子弟他一個都不會放過,梵樾神力未恢復,這時候遇上異人王,他也只有死路一條。
「我有什麼不敢,大不了……我陪他一起死。」白爍抿緊唇,不敢往後看。
對不起木木,阿昭不能死,我一定要救他。
「你……!」花紅做了上百年妖,就沒遇見過白爍這麼無恥的人。
不遠處,梵樾靜靜看著白爍,好像聽懂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他垂下眼,看不清他眼底的眸色。
「我喊了啊……」白爍閉眼,張口就要叫出聲。
「我毀了鎖靈陣陣眼。」院中,花紅的聲音打斷了白爍。
白爍猛地睜眼,卻見花紅轉了身,月色下,她的身影有些蕭索。
鎖靈陣?那不是異城唯一在三界安身立命的法寶嗎?花紅身為異城王女,為何要毀鎖靈陣?
「異人天生靈脈不通,不能修行靈力,所以異人王並非世代傳承,而是以異王劍為令。當年暮光建下異城後,以東海玄靈鐵鑄了一把劍賜給初代異人王,那劍非千鈞之力不能開,從此異城便立下一個規矩,每一代年輕人中,誰能拔出這把異王劍,誰就是異人王。」
不待白爍開口,花紅繼續說了下去。
「可人心豈是一把劍能掌控,異城自閉千年,哪怕是一座三界所棄的孤城,也少不了權欲之心的滋長。花家在異城稱王已逾五百載,傳到這一代,卻再難保住王位。」
「為什麼?」
「花林天生孱弱,根本拔不出異王劍。」
花林?白爍一愣,反應過來,花林只怕就是這一代的異人王,花紅她老爹。
不對啊,異人王明明修成了上君巔峰,離半神只有一步之遙。一個天生孱弱的人,是怎麼做到的?
「異城除了花家承繼王位數百年,還有一世家為梅,梅家世代肩負著輔佐花家戍守異城的重任,代代為將,到這一輩時,梅老將軍只有一獨女,名寒。老異城王為了花家能延續王位,和梅老將軍做了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花家迎梅寒為世子妃,而梅家,以梅老將軍的靈氣獻祭世子,為他重塑孱弱的身體。異人並非身無靈氣,而是靈脈混亂,當年的花林靈脈雜亂,更甚一般異人。老異人王肩負著守護異族的使命,當年異城中唯有梅老將軍修至上君,只有他的靈氣才能改變花林的靈脈。」
獻祭?白爍想起石殿中那詭異的邪陣,面色一變。
難道那石殿就是當年為異人王重塑身體的地方?可他如今已是上君巔峰,為何還要再啟邪陣?
白爍來不及細想,花紅繼續說了下去。
「只是誰都沒想到花林太過孱弱,梅老將軍一人的靈氣根本不夠,這術法邪門得很,起了便不能停,否則兩個人都要死,為了兒子,老異人王也將一身靈氣注入了花林體內。那一夜後,老異人王和梅老將軍隕落當場,而花林升至上君,拔出了異王劍,成了新一代異人王。為了維護花氏的榮耀,這件事是兩家的辛秘,知道的不過寥寥數人。不久,他遵循承諾,迎娶了梅寒為妃。後來,兩人長女降世,傳說那女孩天生神力,十八歲就拔出了異王劍,肩負著所有異城子民的期望。」
花林做異人王是百年前的事了,明明這些人都是花紅的血親,可她說起這些百年前的辛秘,卻彷彿在談論別人的事一般。
白爍眨眨眼,盯著花紅忍不住感慨,「花大鐵,厲害啊你。」
花林得了兩個上君的靈氣才能拔出異王劍,花紅十幾歲就能做到,要不是生而為異人,靈脈不通,她簡直是個奇才。
「那只是傳說,這世間又有幾個傳說是真的。當年都說容先為了崑崙掌門之位殺妻滅子,可真相如何,你在異人冢前也聽到了。」
石亭下,花紅淡淡開口。
「這是假的?」白爍愕然。
異王劍被拔出有天象顯示,既然三界流傳,那必是有人感應到,不可能作假啊。
「也不全假,是有個孩子拔出了異王劍,但不是我。」
「是誰?」
院里一陣靜默,許久花紅開口。
「花庸。」
「異王世子?那個傻子?」白爍驚的下巴都要掉了。
那日在溫泉,花庸雖說也有些蠻力,可論修為,比花紅可差遠了。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異王世子,或者說異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花紅似是陷入了回憶中,看向身後簡陋的院落。
「我身為異城王女,自小便得滿城寵愛,性子驕縱,不愛束縛,一次孟芋節我偷溜出宮,在街上遇到了一個受人欺凌的小孩,這孩子父母早亡,身世凄慘,我見他可憐,便將他帶回了王宮。花林自來寵我,我想做的事他從來不反對,那次亦然。那孩子性子軟綿又單純,起初我帶他回來,只是為了讓他陪我玩樂,可日子久了,我與他與其說是主僕,更似姐弟。母妃除了我再無子嗣,十分喜歡他,不僅親自教他習字讀書,還為他取名花庸,連梅家刀法也毫不藏私,傳給了他。」
花紅聲音一滯,望向了身後簡陋的小院。白爍突然明白,當年花庸還不是異城世子時,應該是住在這裡。
「就這樣他在異王宮住了下來,直到我十八歲那年,母妃又有了身孕,舉宮歡慶,花林也很高興。可母妃卻日日愁眉,因為王宮子嗣只要到了十八歲,就必須在異城子民面前接受異王劍的試煉,只有拔出異王劍,才有資格繼承異王位。異王劍蘊著極強的力量,拔出則為王,拔不出只會反受其噬,千年來不知多少異城年輕子弟死在了異王劍的力量下。」
「母妃擔憂我,夜不能寐,可她無法阻止我。異人王之位不止是花氏的傳承,更是我外祖父用命換來的。我是異城王女,拔出異王劍是我的使命。那時候,城中年輕一輩沒有人是我的對手,我以為……我能拔出異王劍。」
白爍沒有說話,靜靜聽下去。
「可那一日,異王劍擇主,選中的不是我,而是花庸,我母妃也死在了那一日。」
小院里一時靜默。
「那一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異王劍擇主,異王妃怎會慘死?
「那一日,孟芋節,滿城子民的注目下,我試圖拔出異王劍,可我連異王劍一米之內都走不進。不進則退,天道常理,異王劍反噬於我,我殞命之時,花庸替我接住了異王劍的反噬。」
「他救了你?」
「我寧願他從沒有救過我。」花紅的聲音冷得似冰,閉上了眼,「我寧願那日我斃命在異王劍下。他替我接下了異王劍,也代替我被震斷了靈骨,靈骨之下,露出了他花氏血脈獨有的印記……」
老異城王只有花林一子,老王仙逝已久,那花庸還是個孩子,他是誰的子嗣,根本不必問。
「我母妃動了胎氣,逼問無照,才知當年那個孱弱的異王世子早就有了心上人,他們兩情相悅,互許終身,他娶我母妃,不過是看在我外祖父用命擁他上位罷了。母妃性子剛烈,如何能受這種辱,沒熬過那一夜,一屍兩命,含恨而逝。」
那花庸比花紅尚小几歲,便是意味著異人王迎娶梅氏後仍與心上人私會,甚至偷天換日讓幼子藏於王府受王妃教養,瞧花紅的秉性,也知梅王妃是剛烈至極的人。
「異人王去哪了,就算王妃動了胎氣,以他上君巔峰,足以護下王妃啊。」白爍憤然。
「花庸斷了靈骨,他封閉石殿為花庸續命,我母妃難產當場,撒手人寰。」
白爍愣住,簡直難以置信。
花紅卻轉過頭,嘴角帶著自嘲,「有什麼好驚訝的,心上人的兒子,自然比旁人來的金貴。」
冷漠至極的話,卻帶著徹骨的悲涼。
白爍突然明白,或許在異人王帶著花庸離去的那一瞬,異王妃已經不想活了。
昏沉的月色下,異人王坐在一座墓前。
「紅兒回來了,她長大了,很像你。」異人王撫摸著墓碑,飲完最後一杯酒,起身而去,再未回頭。
「母妃死後,花庸成了異王世子。而我,失去母妃的庇佑,只是個可憐的笑話。所以異城冊立世子的那一日,我闖進了鎖靈陣,要不是為了這個該死的異王位,外祖父不用死,母妃也不用嫁給那個人面獸心的禽獸。我失去了所有親人,憑什麼這些人能在這座城裡活的好好的。」
「可我失敗了,我這個異城王女要毀了異城的根基,異人和花林豈能容我,那一夜後,我被驅逐出了異城。從此,我漂泊三界,直到皓月殿收留了我。」
花紅朝梵樾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向白爍,「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你覺得,我會幫異人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