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噗通,水花四濺,溫泉里伸出個頭,白爍抹了把臉上的水,暢快地舒了口氣。
他們下山後被無照直接帶進了異王宮。王宮裡無守衛,侍女們正在準備晚宴。
打鬥了一晚上,眾人灰塵撲撲,無照貼心的讓侍女引了眾人去休憩梳洗,都是些養尊處優的二世祖,連白爍在人間時也是過慣了好日子的,一聽無照這安排,眾人舒舒服服地隨侍女去了。
白爍本想拉著重昭商量等會去找護兒他娘聯絡聯絡感情,仙妖兩族一向不被異人待見,還真只有重昭救了那異族小娃,有些交情。可沒等白爍開口,重昭已經冷著臉隨侍女離開了,白爍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只得先去享受了,梵樾半步不離白爍,連泡溫泉也擱一塊兒,一雙眼睛不離分毫。
白爍望著小徒弟一直板著的臉,嘆了口氣。
這異城詭異的很,得把小徒弟給哄好了,她游到溫泉邊,戳戳小徒弟的臉。
「小木頭,你放心吧,師父我命硬的很,死不了的。」
小木頭垂下眼,木木開口:「師父,你騙人,他們個個靈力都比你強,一巴掌拍下來,誰都能拍死你。」
這隻怕是小徒弟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差點沒把白爍噎死。
「咱可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個兒威風。」白爍好聲好氣哄著,講事實擺道理:「這世上,師父我比誰都怕死,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
白爍原本帶了一絲哄騙的口氣,說著卻又格外認真,少年不解,突然問:「為什麼?」
白爍莫名其妙,「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怕死?」
白爍一怔,迎上少年清澈的眼,溜到嘴邊的敷衍突然停住,她一仰頭,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在荒原,異城的天空格外湛藍。
白爍抬手伸向天空,九重雲霄還是那麼遙遠。
白爍就這麼望著那天,緩緩開口:「因為我要找到一個人,在找到他之前,我不能死。」
「誰?」小徒弟歪頭,卻在看到白爍的神情時怔住。
他從未在白爍眼中看到過這種神情,哪怕是白爍對著那個她心心念念的師伯時,也不曾有過。
小徒弟懵懂,可他在白爍眼中看見了一道光,內心彷彿有道聲音在告訴他,那是執念。
「我也不知道。」溫泉中,白爍突然回頭,嘻嘻一笑,打破了平靜。
「不知道?」
「是啊,我不記得他的樣子,也不記得他的臉,只認得出他的背影。」白爍縮進了水裡,悶悶開口。
「師父。」
「嗯?」
「你找的是你喜歡的人嗎?」小徒弟的聲音有些輕。
「當然不是。」白爍脫口而出,少年眼睛一亮。
白爍在小徒弟腦門上一彈,「師父我是在找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梵樾怔住,只見白爍打了個哈欠。
「我是在人間長大的,小時候我遇到一個妖怪想吃我,是那個人出現救了我。我向他許過承諾,無論千年萬年,一定要找到他,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梵樾鬆了口氣,好奇:「那你怎麼會不記得他的模樣?」
「他封印了我對他的記憶。」白爍托著下巴,聳聳肩,「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封印沒有完全起效,我雖然記不清他的容貌和名字,卻記得對他的承諾。我修仙,就是為了活的長久,找到他報恩。所以啊,乖徒兒,放心吧,在找到師父的恩人前,我是不會死的。」
白爍彎著眼笑,梵樾心底的悶氣散去,突然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
「我陪你。」
「什麼?」
「我陪你一起,找到他。」
溫泉旁,少年開口,聲音彷彿斧鑿一般,堅定有力。
白爍望著他,嘴角一彎,剛想開口誇誇小徒弟,突然身旁噗通一聲,有人從樹上掉了下來。
塵土飛揚,兩人轉頭一看,花紅摔了個狗啃屎,嘿嘿一笑。
「不好意思,腳滑,你們繼續,繼續……」說罷打鐵匠竟就這麼坐在泉邊,連藏都不藏了。
白爍盯著這個異人王女,臉都黑了。
花紅也不知哪根筋不對,回了家還像個秤砣一樣掛在兩人身邊,說什麼也要一起。
原本不知花紅身份時,她還以為花紅跟著她入異城是為了得到梧桐心火,可異城王女連容先的金丹都能一戰,這梧桐心火著實對她沒什麼吸引力。
那她到底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透過霧氣,白爍托著下巴遠遠望著花紅,忽然朝一旁的小徒弟看了一眼。
難道她跟著的不是我?是大妖怪?她知道木木的身份?!
白爍心底一緊,這異城滿是謎團,花紅身份特殊,她能信嗎?
白爍心裡沒底,忽然,她朝泉邊揮揮手。
「木木,你也去洗洗,老舒服了!」
小徒弟搖頭,硬邦邦開口子:「不去。」
花大鐵笑眯眯的瞅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水,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白爍長吸一口氣,捂住了鼻子,「乖乖乖,你都幾天沒洗澡了。去去去……」白爍朝花紅看了一眼,「怎麼著也有這麼個祖宗在,好歹也是異王宮,沒危險。」
如今的梵樾對白爍而言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徒弟,她入世修仙,除了照顧重昭尋找恩人,心中從無男女之防,她探出了半個肩,青蔥水嫩般的手臂差點戳到了梵樾臉上,少年猛地起身,轉身就走。
只有花紅瞧見,她們家萬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殿主大人,耳根子快紅成了烙鐵。
「我安全?丫頭,你哪裡來的自信?」
白爍還沒開口,花紅一把將光溜溜的白爍拉到泉邊,眯著眼危險地看著她。
白爍吞了口口水,毫無預兆開口:「你跟在我身邊,是為了木木?」
「你那個小徒弟?」花紅握著白爍手臂的手一頓,瞥了眼梵樾遠走的背影,伸了個懶腰打馬虎眼,「就是個頭腦簡單的槐樹精怪,我為他做什麼?」
「你知道他是誰。」
白爍說的斬釘截鐵。
聰明人說話,開門見山。這異城王女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祖宗,白爍懶得再繞彎子,直接道,「南晚帶我入異城,是為了算出梧桐心火的所在,可你一個堂堂的異城王女,在南海城住茅草屋,跟著我們天天養雞,總不會是為了我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縹緲棄徒吧。我一窮二白,周身里外除了小徒弟這麼個寶貝,沒什麼好圖的。」
花紅饒有興緻地盯著白爍,突然俯下身,靠在白爍耳邊,「那隻豬明明說你挺聰明的,瞧著不像啊,你知道他是誰,還敢讓他喚你師父,嫌命長啊……」
花紅拖長腔調,眼底是明晃晃的戲弄。
豬?是龍一豬?!她果然來自皓月殿!
白爍頓時底氣足了些,推開花紅,從她手中溜出,舒舒服服淌了淌水,「那是我的事……」白爍也拖長了聲音,「既然你來自皓月殿,咱們也算一路人了。大鐵啊,你為什麼會被驅逐出異城?」
白爍盯著花紅,突然開口。
梵樾失了記憶,這花紅雖知道那隻傻豬,也一路都在護著梵樾,可她畢竟是異城王女,這異城詭譎危險,誰知道她會不會臨陣反戈。
花紅眼一眯,眼底閃過一縷暗光,還沒開口,溫泉池外突然響起侍女驚惶的聲音。
「小殿下,裡面有客人,您不能進去。」
「王姐是不是回來了!滾開!」一道孩童的聲音在溫泉外響起,只聽得蹬蹬幾聲腳步,有人朝溫泉裡頭沖了進來。
「媽呀!」白爍可沒想到這異王宮裡還有這麼亂來的孩子,慌忙縮進泉中,只敢露出一雙眼睛。
一道陰影落在溫泉上空,白爍抬頭,呆住。
這哪裡是個孩童,分明是個丈高的青年,青年戴著只虎頭帽,腰裡別著個撥浪鼓,古怪又可笑。
「王姐!」青年根本沒瞧見泉中躲的像鵪鶉的白爍,喜氣洋洋朝花紅衝來。
一道戾氣落在青年腳邊,捲起碎石打在青年身上,青年臉上被砸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滾出去。」一向嬉皮笑臉的花紅聲音像冰渣子,眼皮子都沒落在青年身上。
方才還歡喜傻笑的青年縮了縮腳,他面上露出委屈,巴巴看著花紅,絲毫不管臉上的傷口,諾諾喚花紅,「王姐……」
白爍瞅著委屈得彷彿要哭的青年,一臉獃滯,這就是傳說中的異城世子?怎麼是個傻子?
花紅眼底露出不耐,忽然那青年歪了歪頭,看向水中的白爍,眼神冰冷而兇殘。
「王姐,是不是她在,所以你不想和我玩……?」
孩童的聲音消失,是青年的低沉,卻依舊眼神無辜。
水中的白爍被青年惡狠狠盯著,打了個寒顫,這傻子什麼邏輯?!你姐不理你關我屁事!
白爍還沒反應過來,泉邊青年忽然躍起,一拳朝泉中的白爍捶來。
一股熟悉的腐臭氣息直朝在白爍鼻尖衝來,她還來不及想起何時聞過這味道,青年的拳頭已經落在了她眉心。
「木木!」白爍心底一抖,本能地大叫一聲。
梵樾未及趕到,近在咫尺的拳頭被一棍掃開,青年重重落在地上,滿頭血。
白爍拍了拍胸口,還沒贊聲花大鐵好樣的,異城世子卻像瘋了一樣又朝她衝來。
「媽呀大鐵救命,你弟瘋了!」
白爍一個猛子扎進溫泉里,透過模糊的水霧,只見花大鐵一手朝白爍扔出泉邊的衣服,一手持棒把異城世子朝溫泉外轟去。
白爍手忙腳亂從水中爬出來,連忙穿好衣服,氣都喘不及。
我靠,這異王宮除了異王,就沒個正常人嗎?這異城世子到底真瘋假瘋?
方才那氣味……白爍眼神一凜,那夜那個邪祟,身上也是這股味道!
「師父!」白爍來不及細想,梵樾已經落在了泉邊,少年神色急切,連頭髮絲都是濕的,顯然也剛從水裡爬出來。
異王宮備下的是異人族服飾,襯得梵樾英姿勃發,白爍總覺得小徒弟的臉好像有些變化,卻又說不上來,晃了晃神。
「師父,你哪裡傷著了?!」
白爍回神,「沒事沒事。木木,花大鐵哪去了?」
「那邊。」梵樾朝花紅跳出的殘影方向指了指。
「快!帶我去!」
少年毫不遲疑,抱著白爍的腰躍出溫泉,朝花紅的方向追去。
也不知怎麼回事,花紅方才和異城世子打成這樣,異王宮卻風平浪靜,彷彿見怪不怪。
梵樾身形極快,攬著白爍在王宮內穿梭,忽然他身形一頓,停在了一處院牆外,白爍差點沒站穩,緊緊抱住小徒弟的腰。
「木木?」白爍疑惑,梵樾輕噓了一聲,讓她朝院中看。
「殿下,手下留情!」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院中響起,白爍隔著院牆石頭縫隙朝里望,只見異王世子昏昏沉沉被花紅踹在腳下,滿臉是血,無照握住了花紅的鐵棍,神色無奈。
小徒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連牆角都會蹲了?白爍瞥了梵樾一眼,來不及細想,注意力被院中三人牽走。
院中,花紅淡淡掃了無照一眼,收回鐵棍。
「異王宮難道連這麼個瘋瘋癲癲的東西也管不了?」花紅刻薄嘲諷。
「殿下,再怎麼說世子也是您的弟弟,當年你一直很疼他,你們……」
「他也配?」花紅滿臉厭惡,聲音冰冷,「本君沒有兄弟。」
花紅抬腳,轉身欲走,卻無意看見角落的那株紅梅,她無意識走到紅梅前輕嗅,聲音有些嘶啞。
「當年宮裡的紅梅都被我燒了,為什麼還有?」
「王妃摯愛紅梅,這是陛下讓人栽下的。」
「呵,假仁假義。」花紅聲音一冷,眼底柔情瞬間消失。
「殿下!庸殿下他……」
無照遲疑喚著花紅,彷彿想說什麼,花紅卻打斷他:「無照叔,我有兄弟,可他是怎麼死的,連你也忘了嗎?」
無照聲音一哽,神色僵硬。
「他一眼都沒看過這個世間,活生生被悶死在母后的肚子里……」花紅握著鐵棍的手青筋畢露,再不忍看面前的紅梅,閉上了眼。
「殿下,王后和小殿下……」無照話到一半,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只能無奈道:「當年的事誰都不想,庸殿下當年也只是個孩子,他是無辜的……」
花紅一棍揮向地上的異王世子,無照連忙抓起世子衣襟,躲過這凌厲狠辣的一棒。
「殿下!」
花紅冷冷看著無照護在身後昏迷的人:「無辜?!要不是他的存在,我母后怎會傷心欲絕,氣血攻心難產而亡?!庸殿下?私生外子,鳩佔鵲巢,真是天大的笑話!你最好讓異人王看好他,要是他再敢出現在我面前,就讓異人王來替他收屍!」
牆外的白爍捂著嘴,聽著院中的爭吵目瞪口呆。
天啦,她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辛秘!
三界只知異人王一子一女,從未聽說過這個世子是私生外子啊?!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花大鐵又為什麼會被逐出異城?白爍還想聽個究竟,小徒弟突然面色一變,抱著她身形一動,消失在原地。
靈光一閃,兩人回到了溫泉旁。
「哎呀呀木木,我還沒聽完呢,快快快,回去回去……」
「有人來了,再待下去,會被發現。」少年搖頭道。
「誰來了?我怎麼沒感覺到?」
「異人王。」
「我的媽呀!」白爍一抖,後怕地拍拍胸,連忙表揚小徒弟,「還好溜得快,木木你真棒!」
放著天資卓越的長女不要,也要把個傻子封為世子,這個傻瓜兒子只怕是異人王的寶貝疙瘩,要是被異人王知道她偷聽了這些辛秘,肯定沒命走出異城。
異王世子身上為什麼會有邪祟的氣息,異人王與他朝夕相處,當真不知道嗎?白爍心一沉。
不知想到了什麼,白爍從腰間乾坤袋裡掏出那幾片差點被她遺忘的龜殼。
白爍指尖朝龜殼一點,龜殼原本只是輕輕搖擺,突然飛速旋轉,到停下時,殼尖指向了白爍身後。
白爍一愣。
她測的是最後一枚梧桐心火的方位,金曜仙座已將梧桐心火散入異城上空,為什麼龜殼所指不是王宮外,而是她身後的異王宮?!
難道異人王在說謊?白爍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方才的院落里,花紅皺眉盯著無照身後的異王世子,突然開口。
「他身上,為什麼會有邪氣?」
無照臉色一變,未及開口,一道身影出現在院中,看向花紅。
「你不該回來。」來人望著花紅淡淡開口。
「不該回來?」花紅目光微冷,自嘲,「誰願意回這鬼地方。明早鎖靈陣開,我自會離開,至於你異城的腌臢事,和我無關。」
花紅轉身欲走,卻無法跨出院落,一道結界不知何時封住了小院,花紅回頭,未及質問,一道力量朝她頸上落來,她面色一變,反手去擋,卻發現身上無力,軟軟朝地上倒去。
她什麼時候中了毒?花紅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紅梅,臉色一變,紅梅里被下了毒!梅花故舊,是她最脆弱的過去,她一時失了警惕竟著了道。
那是母妃最愛的花,花庸的出現不是意外,是為了引她來這裡,把她困在這兒!而那株紅梅,是為她準備的!
好一個異人王!好一個父親!
花紅滿眼憤怒,雙眼通紅,閉上眼軟軟朝地上倒去。
一雙手穩穩接住了花紅,異人王面無表情。
「陛下……」無照看著院中昏迷的花紅和花庸,不忍道:「一定要如此嗎,以紅殿下的脾氣,等她醒了,不會原諒您的。」
「她眼中早沒我這個父王了。」異人王沒有看花紅,而是望著無照懷中的花庸:「這是庸兒唯一的機會,無照,將她鎖住,待一切塵埃落定,送她出異城。」
「是,陛下。」
溫泉中,白爍收起龜殼,神色凝重。
「木木,走,我們去找阿昭。」她必須馬上把梧桐心火的消息告訴重昭和北辰。
南晚和那隻狐狸不可信,崑崙劍修坦蕩磊落,是可信之人。
白爍拉著梵樾正欲出溫泉,一轉頭,異王宮的侍女已經迎了上來。
「木公子,白姑娘,時辰到了,幾位君上皆已入宴,還請兩位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