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婦人一路朝北而行,南晚寸步不離,重昭抱著孩子跟在兩人身後,身旁緊緊貼著爾昀。也是奇怪,向來對白爍橫眉冷眼的爾昀這回倒安靜得很,自白爍出現,她正眼都沒瞧過白爍。有南晚在,白爍根本尋不到機會和重昭搭話,也不知怎麼回事,從客棧出來後,重昭再也沒望過白爍一眼,白爍知自己妄入異城惹了重昭生氣,她一路上都低著頭,慫搭個腦袋晃悠悠跟著。
梵樾走在兩人身後,幾次想上前逗白爍開心,望了重昭一眼又忍住了,活脫脫一個小媳婦模樣。
花大鐵眯著眼吊在幾人身後,這邊瞅瞅,那邊望望,像看稀奇一般傻兮兮悶笑。
很快眾人來到了異城最北的一處,異城房屋皆以土牆而建,婦人家也不例外,只是這院里院外堆滿了酒瓶,酒香撲鼻,一看婦人便是以釀酒為生。
幾人剛進院子,屋裡一醉著酒的老頭竄出,醉眼朦朧大喊。
「小秋瓜,你怎麼才回來!我的酒呢?」
小秋瓜?眾人朝那年紀不輕的婦人看了一眼,倒沒想到這異族婦人竟有個如此憨厚的閨名。
「酒酒酒,一天到晚就知道酒,醉老頭,喝死你!」婦人氣呼呼吼著,手上卻沒閑著,從院里抓起一個酒罈就朝老頭扔去,「拿去!」
「咦,這麼爽快,小秋瓜,酒錢照賒喔,記在我賬上。」
「賬你個頭,都記了一百年了,賣了你的老棺材也還不上。」
「還是小秋瓜好。」老頭嘿嘿一笑,抱著酒罈子不撒手,一頭白髮凌亂舉在頭上,似個瘋子。
「好你的頭,護子生病了,我要照顧他,快滾快滾!」
「護子病了?」老頭打著酒嗝湊過來,「娃娃咋了?」
「吃壞肚子了,多虧這位道長,護子沒事了,回你的棺材窩去。」婦人連連趕人,不耐煩擺手。
老頭朝重昭懷裡的孩子瞅了一眼,見小孩面色紅潤,「沒事兒就好,多謝你的酒啦小秋瓜。」
老頭也不多話,抱著酒罈子晃晃悠悠走了。從始至終,連正眼都沒瞥過南晚一行人。
待老頭走遠,婦人將孩子放於屋中走出,看向白爍,「道長到底想打聽什麼?小婦有言在先,若是道長所問危及我異族……」
「不會不會,大娘放心,大娘也知我們入異城是為了找梧桐靈器。小道我只是想問問大娘可聽過異人冢這個地方?」
婦人一愣,「異人冢?」
瞧婦人一臉怔然,白爍心下一沉,不好,看來連異族也不知道異城有這麼個地方!
「大娘沒聽過?」
「沒聽過。」婦人搖頭,見白爍一臉失望,有些愧疚。
「沒事沒事。」白爍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南晚刀子一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得,忙活半天,一無所獲,又耽誤了小半日,這雲霄首徒只怕要活剮了我!
「既夫人不知,我等告辭。」南晚也不多話,轉身就走,聲音強忍著怒意。
「君上等等,咱們一道走!」白爍連忙跟上了朝冷著臉的南晚,走了兩步忍不住轉過頭朝夫人叮囑:「對了大娘,您好生照顧護子……小孩貪吃,可莫要讓他偷吃秋蟬果了。」
見白爍一臉忐忑地轉身,那婦人咬了咬唇,突然喚住她,「等等。」
本已離去的眾人停住身,齊齊朝她望來,婦人看向白爍:「道長,你們不是異族,怕是不知道異族送往生者的規矩。」
白爍好奇,「什麼規矩?」
「凡異人離世,墓碑上皆刻其名,所以異城每一座墳冢皆有名諱,除了一個地方的墓。」
白爍一聽有戲,連忙走回來,「什麼地方的墓?」
「無名山的墓。」
「無名山?」
「那是一座荒山,山裡頭有三座墓,那三座墓上的墓碑是異城唯一沒有刻上名諱的,也不知那幾座墓是什麼時候有的,只知道自異城建成,那幾座墓便在那兒了。大傢伙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喚,久而久之就都這麼叫了。對了,無名山還有個別名……」
「什麼別名?」
「棺材窩。」
棺材窩?方才婦人讓那老頭滾回哪裡來著???
「剛才那老翁?」白爍忽然反應過來,手一指,朝老頭離去的方向看去,可院外早沒了老頭人影。
「他就是無名山的守墓人。異城只有無名山的墓碑未刻字,或許你們說的異人冢,就是無名山。」
「一定是那裡!」白爍面色一喜,「大娘,那無名山在何處?」
「噢,那到好找。」婦人朝地上一指,「你們只管跟著醉老頭扔的酒罈子走,走到酒罈子最多的地方,就到了。」
這麼簡單?白爍朝院外一瞅,果見小道上散落著不少酒罈,彎彎曲曲地指向遠處。
「多謝大娘!」
「不必,你救了護兒,我就當報恩了。」婦人道了聲,「不過醉老頭脾氣不好,你們要是到了無名山,別惹他生氣,不然什麼消息都打聽不出來。」
婦人說完,也不再多言,轉身入了裡屋。
「君上,我就說有戲吧……」
白爍一轉頭還想在南晚面前表現一番,哪知南晚聽了婦人的話,一聲招呼也沒打,已經循著酒罈遠去了。
嘖嘖嘖,這人啊,也忒現實了!白爍還來不及啐兩口,爾昀也是一個躍起,追著南晚而去。
「師兄,快走!」
爾昀已走,重昭卻沒跟上,反而留在原地,轉瞬小院外便只剩白爍三人和重昭。
「木木!快,你也跟上!」
白爍翻了個白眼,連忙給小徒弟下指令。
梵樾一向對白爍的話言出必行,此時見白爍不動,他也不動,兩隻眼盯著白爍搖頭,「不,我要跟著師父。」
白爍只覺得身後涼颼颼的,根本不敢回頭,她急忙推了推小徒弟,「木木,一邊玩會兒去,師父有話跟你師伯說。」
梵樾抿了抿唇,警惕地看向重昭,不肯挪步。
「乖,聽話!」白爍聲音一重,梵樾扁扁嘴,委屈地走到一邊。
白爍順勢把花大鐵朝梵樾的方向一踢,花大鐵哪成想白爍這般無奈,猝不及防差點摔了個狗啃屎。
「阿昭!」磨人的小徒弟和打鐵匠終於被攆走,白爍一回頭想開口,重昭微怒的聲音已經響起。
「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異城!他是不是……」
「是是是,他是!」白爍連忙捂住重昭的嘴,悄咪咪朝梵樾的方向望了一眼,見小徒弟背對著正盯著樹樁生悶氣,才鬆了口氣。
「噓。」白爍壓低聲音,「這事兒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等咱們出去了我再跟你說,你只要知道他現在是我的徒弟就成了。阿昭,沒時間了,你聽好,第一截梧桐心火在異人冢,我估計異人冢就是無名山,只有拿到第一截心火,我才能找到剩下兩截,讓南晚那個二愣子打頭陣,等聚齊心火,我再幫你……阿昭!你幹什麼?」
重昭突然一道靈力落在白爍肩上,白爍整個人僵住,動彈不得。
不遠處的梵樾驟然轉身,落在白爍身旁,抬手就要朝重昭劈去。
「木木住手!」白爍驚聲怒喝,梵樾拍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他憤憤收回手,怒視重昭。
「阿昭,快解開我!」
「我為何讓你離開縹緲,你不知道嗎?」重昭沉聲開口。
「知道。」白爍低下頭。
「既然知道,為什麼要來?!三界處處險境,你一個半仙,有多大的命非要在這裡頭摻和?!」重昭難忍怒意,想到昨夜出現在異城的邪祟,他心下一沉,冷聲道:「梧桐武宴乃三界兩族公平之戰,贏我也要贏得堂堂正正,不用你多事。」
白爍眼睛一紅,諾諾的不知說什麼好,重昭心底酸澀,他太了解白爍了,要是他軟一分,白爍能順桿爬上十分。
「你就留在這兒,再過兩日,鎖靈封開,離開異城,隨你去哪,總之不準再回縹緲。」重昭說完,正欲走,突然轉頭看向一旁的梵樾。
「不管你是誰,你既在她身邊,就護好她。」重昭說完,飛身離去。
「阿昭!」
白爍大喊,可重昭再未回頭。
「這二愣子,什麼堂堂正正,連雲霄南晚都作弊,能何況其他仙門了。木木,快給我解開!」
白爍急急看向梵樾,只見小徒弟獃獃看著她,半晌一動不動。
「快解啊,盯著我做什麼?」
「噢。」小徒弟回過神,隨便在白爍身上一拍。
小徒弟拍得簡直輕如鴻毛,白爍一動不動。
「重點重點,撓痒痒呢你!」
小徒弟加了幾分力道。
「右三寸右三寸,拍錯地方了你!」
小徒弟乖乖往右挪了三寸,白爍仍舊紋絲不動。
「要用靈力啊祖宗!」
梵樾嘴一撇,委屈地開口:「他說的對,城裡有怪物,師父,你靈力不高,不能跟著摻和。」
梵樾說完坐在一旁的樹墩上,背對著白爍,「師伯也說讓我護著你。」
關鍵時候梵樾竟和重昭的想法出奇一致,見小徒弟打定了主意,白爍立馬轉頭朝花大鐵看去。
「花……」
「別看我,你們家的事,我可不摻和。」
花大鐵叼著跟野草在一旁看戲,見白爍望她,肩一聳,也轉過了身。
白爍瞅著兩個理直氣壯的背,簡直無語望天!
天色漸沉,靈光一閃,一處荒山外,南晚落在地上,只見入山的小道旁堆滿了碎裂的酒罈,他抬眼望向黑黝黝的荒山,朝山中走去。
須臾,他站定在荒山正中,只見三座墳冢孤零零立在一處空地上,空地不遠處搭著個破爛的草廬,草廬搖搖欲墜,也不知蓋了多少個年頭。
異城本就荒涼,這地方荒得更甚十倍,連跟野草都瞧不見。南晚四顧一望,掌心凝起一道仙力朝四野灑出,可靈力彌散在空中,卻絲毫感覺不到梧桐心火的靈氣。
梧桐乃神木,要是真藏在這兒,不可能沒有半點靈氣?南晚皺眉,目光凝在那三座墳冢上。
那道士算出梧桐藏在異人冢,難道是在墳墓里?南晚朝墳冢前躍去,就在他觸到墓碑的一瞬,一道劍氣橫空打出,朝他背後而來,那劍氣渾厚無比,南晚錯身躲過,亦受了劍氣三分力道,他落在地上,連退數步。
「誰?!」
這一招靈力強橫,可異城早已封靈!異族身無靈氣,誰還能在封靈鎖下不被禁靈?
「哪裡來的老鼠,打攪小老兒我睡覺……」一人從茅草屋裡醉醺醺走出,腳步不穩,一手抱著酒罈,一手打著哈欠。
南晚看著醉老頭,心下驚疑不定,方才在那婦人家這老頭身上沒有一絲靈氣,現在也是,剛才那一劍……真的出自他手?
「原來是你這隻老鼠。」醉老頭朝南晚翻了個眼皮兒,「雲霄弟子,好的不學,凈學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他竟僅憑一招就看出了自己的師門。南晚臉色一僵,心中更是警惕,「前輩就是這無名山的守墓人?」
「你眼瞎了,明知故問。」醉老頭晃悠悠走過來,隨手拾起地上一截枯樹條,掃了掃墓碑。
南晚再度行禮,「不知閣下是何門前輩,可是我仙族中人?」
「什麼仙族妖族,滾。」醉老頭靠著墓碑坐下,眼皮子都不抬。
「你……」南晚壓下怒意,「前輩,晚輩雲霄南晚,無意驚擾異人族先靈。敢問前輩,梧桐心火可是藏在此處?」
「在又如何?就憑你,拿的走?」
「無論前輩是何人,南晚既入了異城,就沒有白來的道理。」說話間,南晚掌心現出仙劍,劍上仙氣縈繞,竟是一把上品靈器。
異城只能禁兩族靈氣,可禁不了靈器的品階。
醉老頭還是連頭都沒抬,他嘟囔一聲:「老鼠這麼多,老頭子守個墓都不安靜。」
醉老頭突然一揮手,兩道劍氣朝一旁的樹中而去。
噗通兩聲響,爾昀和重昭被劍氣逼出,站在了南晚身旁。
見雲霄弟子來的如此快,南晚本眉頭一皺,但一想醉老頭不知深淺,這兩個縹緲弟子打頭陣,正好省了他的力氣。
「梧桐心火就在這座山裡,我和金曜有言在先,你們要是能打贏我,心火取走,要是打不贏,心火就是我的。」醉老頭朝三人望來,「既然都來了,那讓老兒我看看,如今仙妖的後起之秀,都有些什麼能耐。」
他話音落定,三道劍氣直朝南晚三人而來。
月升起,小院外,梵樾在白爍身旁升起火堆為她取暖,花大鐵不知從哪摸了只雞,竟拉著梵樾興緻勃勃烤雞。
「不是我說你們,平時偷偷摸摸烤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雞香才飄了三里,要我啊,烤出來的香味至少十里。」花大鐵搖著手中的樹杈,舔了舔嘴角。
少年連忙湊到花大鐵身邊,一動不動盯著她。
花大鐵咽了口口水,「你、你盯著我做什麼?」
「學。」
「學什麼?」
「烤雞,學會了烤給師父吃。」少年一板一眼回。
花大鐵一口氣嗆在喉里,差點把自己咳死,她抬頭見少年一副認真表情,想說的話生生忍住,拍了拍少年的肩,「真是孝順。」
「好徒兒!木木,師父平時怎麼教你的,跟著師父,最重要的是什麼?」這可讓白爍逮著了機會。
「保命。」梵樾答的從善如流,亮晶晶看向白爍,「師父說,保命最重要。」
白爍一噎,欲哭無淚,她天天對梵樾耳提面命,呆徒弟這時候倒會拿話懟她了。
「什麼保命,是義氣!義氣!你師伯有危險知道啵,我得去幫他!」
梵樾恍若未聞,雙眼瞪雞。
「哎喲!」忽然,白爍一聲痛呼,梵樾轉頭,只見白爍臉色蒼白。
「師父!」梵樾連忙起身,「你怎麼了?」
「疼……」白爍額間沁出冷汗,僵住的身體微微顫抖,「昨夜那怪物好像傷到我了……」
「他傷到你哪裡了?」
梵樾圍在白爍身邊,急的亂竄。
「這兒……」白爍朝胸口撇撇嘴,「你快把師父的乾坤袋拿出來,裡頭有我煉的葯。」
梵樾連忙拿出白爍腰間的乾坤袋,倒出裡頭的藥丸,紅紅綠綠一大堆。
「吃哪個?」
「白、白的那顆……」
梵樾連忙給白爍喂下,可那藥丸剛被她吞下,白爍周身突然靈氣亂竄,她神情痛苦,連嘴唇都咬破了血。
「師父,你怎麼了!」
少年慌的不知所措,只見白爍身上的靈氣快速涌成一團,沖向了她的肩膀。
砰一聲,聚集的靈氣在白爍肩上炸開,重昭下的禁制被沖開。白爍一口血吐在了梵樾胸前,不等梵樾回過神,白爍一把搶過乾坤袋,飛速掏出一張飛身符貼在了自己身上。
咻一聲,白爍整個人朝空中飛去。
「乖徒兒,師父去幫你師伯了,等我回來!」
整個過程白爍簡直行雲流水,連花大鐵都看傻了眼。
這半仙,究竟是生了顆什麼七竅玲瓏心,連這法子都使得出來,花大鐵看著捧著一堆藥丸呆呆傻傻的梵樾,無奈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
「木木啊,你師父……」
突然,花大鐵神情一頓,只見方才白爍吐在梵樾胸口的血沁濕了衣服,竟消失在他胸口。
花大鐵一抬頭,少年突然半蹲於地,藥丸從手中灑落,他抱著頭,神情痛苦。
「木……」花大鐵連忙扶住他,喚到一半聲音頓住。
少年猛地睜開眼,眼中妖光閃爍,冰冷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