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留著作甚?過年啊?」逆光處一人遠遠走來,火紅古袍,笑得張狂。
「噓。」醉卧的人將手比在唇角,眯著眼笑得像狐狸,「做嫁妝。」
「嘖嘖,老古板,想通了啊。你要再不出手,防不住那傢伙哪日想不通,又下界溜達了,若是在下界被別人迷了眼,有得你的愁。」
「我看誰敢?」白袍人一個挺身,眉目一震。
「誰又惹你了?醉成這樣還能發脾氣?」一紫衣男子手裡轉弄著個小酒壺從遠處走來,戳了戳紅衣少女,「你惹了這祖宗?」
「我哪敢,她還不把我的月華府給掀了。」紅衣女神見紫衣人出現,眼底一喜,卻有些驚訝,「炙陽不是讓你去妖界給妖族啟智,怎麼才兩三日就回來了?」
「蠻荒之地,儘是些未開化之徒,也就一個小虎妖能入眼,還有得調教,本尊呆了幾日,嘴都快淡出鳥味來了。再呆下去,甭說啟智妖族,本尊就要先無聊坐化了。」
「你可是妖神,你不教化誰教化?」
「讓那白冰塊去,他不是最喜歡傳道受業解惑。」
「炙陽能答應?」
「本尊要下界鞏固四荒結界,忙得緊。」紫衣人眨眨眼,低聲:「三萬年前普華偷偷下界釀了幾壇好酒藏在崑崙後山裡,我瞧著到出酒的日子了……」
「藏了三萬年,你就不怕那小老頭和你急……?」
「咱們悄悄的去,悄悄的取,我的手段,他還能發現?」紫衣人輕哼一聲,「走不走?」
「走。」紅衣女神回的果斷而迅速。
「糟了,炙陽來了,我得走了,你快把這小祖宗送回去,我在青銅橋那等你。」紫衣人朝天空看了一眼,神力一動,消失在溪水旁。
紅衣女神看著半醉的人,輕嘆一聲:「普華的酒,你最是愛喝,他是給你取的吧。」
她苦笑一聲,面上有些自嘲。突然她朝虛空一處看去,那正是白爍站的地方。
不知道為何,她方還言笑晏晏的眼底刻著無盡悲涼和眷念,眼角落下一滴淚水。
白爍迎著那雙眼,只覺得心疼得呼吸都停止了,她忍不住朝那紅衣女神伸出手……
不要哭……
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觸不到紅衣女神的臉。
白爍面前,那女神緩緩消失,她亦閉上了眼。
玄冰洞中,白爍沉睡的臉上滑下一滴淚,她眉頭緊皺,緊緊蜷縮在只剩下微弱星火的火堆旁。
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妖力從洞口處蜿蜒而進,洞內冰石的溫度一瞬間又冷了許多,那顫顫巍巍的火苗霎時熄滅,冰霜從白爍腳底緩緩覆上。
就在白爍倒下的一瞬間,布衣少年接住了她,緊緊將她抱在懷裡。
洞外,晨曦微白,長旭打了個噴嚏,望著天上升起的太陽,搓了搓手一臉狐疑:「師兄,你有沒有覺得更冷了?」
一凡皺眉,「別神神叨叨的,這裡不冷,哪冷?」
長旭討了個沒趣,擔憂地朝洞里看了一眼。
後山石洞中,重昭緊閉雙眼,一道純白的靈力環繞在他周身,洞內無風自動,地上碎石飛去,形成矩陣,舞出道道罡風。
爾昀落在石洞外,見洞口白光凜冽,不由面色一喜。
「好強的靈力,難道師弟又升了一個境界?」
洞內,仙力環繞中的重昭突然面色一變,只見他靈台意識中浮現一個畫面。
重府滿門跪於刑場,劊子手們毫不留情朝跪地的人斬去。
「爹!娘!」
在重昭煉化一品靈丹的關鍵之時,他靈台中竟幻現了重府滿門被誅的畫面,重昭猛地睜眼,雙眼通紅,仙氣頓時混亂。
「殺!殺!」
重昭毫無自覺地低喃,眼中陷入癲狂。
洞外,靈力混亂躥飛,在洞門處落下刀刻斧鑿的痕迹,爾昀被靈氣逼得到退數步,神色一變。
「不好,師弟走火入魔了!」爾昀毫不猶疑朝洞中闖去,卻被混亂的靈氣逼退。
洞中,就在漫天碎石被混亂的仙力所引沖向重昭的瞬間,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只見那人手一揮,碎石停滯在半空,她伸手在重昭靈台一指,重昭眼中恢復清明。
看見來人,他亦神色一驚。
「你不想活了?凝神,清靜靈台。」茯苓冷冷開口。
重昭神色一凜,重新凝聚仙力,在茯苓的護法中閉眼重聚靈台。
片刻,他臉色恢復如常,一身仙力愈加濃厚。
茯苓收回手,嘴角一勾,「受妖力護法而不動搖,重昭啊重昭,你究竟是仙緣深厚,還是與我妖族有緣啊?」
「阿爍!阿爍!」白爍被猛地搖醒,她一睜開眼,是白曦斗大的眼,駭得她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
「阿爹和阿娘出門了,今日上元節,咱們溜出去出去玩玩。」
「溜出去?怎麼出去?」
「你忘了,後門有你挖的狗洞啊。」
白爍怔怔瞧著白曦紅光滿面的臉,有些發愣,阿曦最是循規蹈矩,這些偷雞摸狗的事兒不是只有她會做嗎?
「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
「走走走,哎你等等我。」白爍忙不迭從床上爬起,手忙腳亂套好衣服。
兩人熟門熟路爬出狗洞,重昭已經笑眯眯守在後門口。
瞧著少年爽朗溫和的笑容,白爍有一瞬間的恍神,「阿昭?」
「快快快,廟會要開始了。」重昭急急拉著兩姐妹就走,白爍心裡頭怪怪的,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她來不及多想就被少年拉走了。
帝都街頭熱鬧而繁華,三人一路吃吃走走,逛廟會,看戲法,日落西山,站滿人的河邊,白爍拿著根糖葫蘆吃的滿嘴,重昭抬手給她擦嘴邊的黏糖。
白曦正在放河燈,轉頭恰好看見了這幕,抿著嘴笑。
白爍恰一抬頭,漫天焰火,卻覺得周身一陣寒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阿爍,你怎麼了?」
「冷……」
「冷?」
「好冷。」
白爍整個人開始顫抖,她半跪在地,身上緩緩泛起一層冰霜,她眼中,重昭和白曦的身影慢慢模糊,整個世界彷彿化作了冰石。
「原來這就是你和他最常做的事。」
玄冰洞外,茯苓立在一棵樹下,指尖一道妖力溢出,直入玄冰洞,但玄冰洞外守著的一凡和長旭卻毫無察覺。
「就算做了半仙,也是個廢物,臨死幻想的竟如此平凡。」茯苓淡淡輕哼,她忽然又一頓。
方才白爍神思中還出現了一段畫面,可也不知是不是她正在為重昭護法,那畫面被一團迷霧籠罩,她一時竟沒看清。
以她的妖力,不會窺不見白爍所想,更何況白爍如今沉睡在她「醉生夢死」的妖咒中。
醉生夢死是妖界秘法,能迷惑人的神智,讓人的神魂陷在睡夢中沉淪,一旦神智無法喚醒,就會在幻境中耗盡靈氣而亡。
以茯苓的身份,若不是她對白爍和重昭的過往好奇,大可一掌劈了白爍,不會白耗這個力氣,白爍和重昭的幻境雖平乏到無趣,可真當她看到幻境中白衣少年望著白爍的目光時,茯苓心中仍難忍怒火。
難道白爍不止是個半仙?茯苓眼神一頓,轉瞬又自嗤一聲。
要是她真是仙君下凡歷劫,就不會到如今還只是個半仙了。
「看在你和他相識一場的份上,本君賜你「醉生夢死」。」茯苓嘴角一勾,神情漠然。
洞中,寒冰已經爬上了白爍胸口,她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只剩嘴唇在微弱地打著顫。
梵樾緊緊抱著她,不停地揉著她的雙手,焦急地喚著:「師……師父……」
可無論他怎麼喚,白爍都毫無知覺,就在寒冰爬上白爍嘴唇的一瞬,少年突然本能一般地俯下身親上了白爍的唇。
他記得那夜在葯廬醒來,白爍就是這麼救他的。
幻境中,白爍眼中漆黑一片,她蜷縮跪在地上,整個人凍得發抖。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被凍死了,剛才她看見的不過是臨死前的幻象。
她只怕是古往今來第一個被凍死的神仙了,玄冰洞這麼冷,掌門是成心給她尋了個好去處啊……
突然,一股微薄的暖意彷彿在敲擊她的靈台,誰?是誰在救她?
白爍已經凍得無法說話,全身僵硬得像個冰棍。
許久,她才發現那股暖意來自她的唇角,求生的本能讓她努力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玄冰洞中,正惶然無措親著白爍的梵樾嘴角一痛,被咬出了血來,也不知是白爍的血還是他的血,只是當鮮血滴落在他唇角的一瞬,梵樾目光一凜,眼中茫然消失,他驟然抬頭看向洞外,冰冷地吐出一個字。
「滾!」
強大的魂力穿透結界直擊茯苓靈台,茯苓臉色驟白,一口血吐出,不敢置信地望向洞內。
半神威壓?!皓月殿主?!
「他怎麼會在這兒?!這不可能!」
未等茯苓回過神,又是一道魂力朝她靈台擊來,茯苓再不敢多留,瞬間消失在原地。
玄冰洞外,枝葉亂顫,卻是無風,長旭打了個哆嗦,忍不住悄聲問:「師兄,你猜咱們縹緲島有沒有鬼啊?」
一凡目不斜視:「子不語怪力亂神。」
「師兄,你怎麼說起凡人的酸腐話來了,咱們可是神仙。」
「閉嘴。」
「噢。」
玄冰洞中,梵樾眼中冷光散去,眼一閉倒在了地上,懷中仍緊緊抱著白爍。
寒冰從白爍身上散去,一縷靈氣開始在她身上復甦。
兩日後,後山石洞的門緩緩開啟,重昭迎著旭日緩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