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這一夜,陸徜未歸。
不止未歸,他見過趙景然之後,又趁夜策馬出城,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城外與押送周氏赴京的人馬會和。
人,是在近京城的地方被劫走的。
局面遠他想的要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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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徜一夜沒回,這是自他松靈書院搬回家中住後來沒有發過的事。
雖然他打發來安回來知會曾氏和明舒,但明舒還記掛著白天看到他府衙出來時神情凝重的模樣,他又徹夜未歸,由不得她不擔心。
曾氏不明就裡,只覺得衙門公務繁重,偶爾通宵達旦處理也是常,並沒太往心裡去。明舒還未適應和陸徜間的關係,但與曾氏倒仍舊親密無間,兩人都非常默契地對曾氏隱瞞了她已經知道自己並非陸家女的消息。
到了翌日清晨,陸徜仍未回來。明舒總覺得心神不寧,尤其知道陸徜出城身邊一個人沒帶後,她更覺不安,遣來安跑了趟開封府衙,打聽陸徜回沒回來,自己就在家裡陪著曾氏,也沒往鋪子里去。
到了午,來安氣喘吁吁衙門打聽回來,陸徜依舊未歸。
這都什麼時辰了,人還沒回來?
「你很擔心你哥哥?」曾氏倒了杯茶,坐在堂瞅著她。
明舒迴避了「哥哥」一詞,只道:「阿娘難道不擔心?」
「我瞧你們最近鬧得分,以為你不想認這個哥哥了。」兄妹兩雖然都沒說,但曾氏依舊能看出幾分端倪。
「有阿娘在,不看佛面看僧面,再怎麼著,不還是一家人。」明舒回道。
「是啊,一家人。」曾氏嘆了聲,不多說,低頭抿茶來。
母女兩在家裡用過飯,明舒扶曾氏回屋午歇,打算待曾氏睡著後自己去趟衙門,不想曾氏剛躺,外頭就有人求見。
那人母女兩熟悉,是魏卓安排在勝民坊李老太身邊的貼身侍女。
曾氏又披衣身,與明舒一同見了這個侍女。
「曾夫人,陸娘子,老太太她……不了……夫說已經油盡燈枯,但她不肯合眼,撐得很是痛苦。魏人已經趕到,是他讓奴婢來請夫人的,說老太太有心愿未了,求夫人去一趟。」侍女紅著眼睛道。
曾氏沒有猶豫,立刻身更衣梳發,又朝明舒道:「你陪我同去吧。」
明舒點點頭,自去準備。沒多久,二人就跟著侍女出門,坐駛往勝民坊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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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勝民坊時,已臨近傍晚,明舒扶著曾氏馬車,匆匆邁進李老太敞開的家門,輕車熟路地了閣樓,走到李老太屋外。
房間窗戶半閉,光線暗沉,空氣里瀰漫的是夾雜著『葯』味的陳悶氣息,聞來並不舒服,魏卓早就來了,坐在李老太床頭握著老太太的手,用另一手給老太太順氣,夫站在他身側,往針袋裡收針。
李老太太平躺在床,面『色』發灰,喉嚨內發出「嗬嗬」痰音,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用久病後瞘的眼瞪著魏卓,渾濁的眼球內,是人在最後執念。
「魏叔。」明舒輕聲喚了句,扶著曾氏入內。
夫退到一旁,魏卓亦很快身相迎,壓低了聲音道:「在抱歉,麻煩你跑這一趟,老太太她……」
「我明白。」曾氏柔聲阻止了魏卓的解釋,坐到魏卓先坐的凳子,握住老太太的手,又朝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來了。」
李老太渾濁的眼睛在看到她的時候似乎一亮,而後又艱難地轉動著在屋裡尋找著誰,魏卓見狀忙跟著,明舒見狀立刻將旁邊的綉凳搬到魏卓身後,好讓他能與曾氏並排坐著。
「謝謝。」魏卓回頭向她道聲謝,又轉向李老太,伸手輕輕覆在曾氏握著李老太的那隻手。
曾氏聽他在自己耳畔說了句:「得罪了。」一刻,手被他抓住。
「阿娘,我們好好的回來了,你放心。」魏卓握著曾氏的手朝李老太太溫聲開口。
這一聲落,明舒見李老太太灰敗的臉綻出幾分神采,她依舊說不出話,口中「嗬嗬」聲轉急,只轉動著眼珠看魏卓與曾氏。
曾氏臉紅了紅,仍是開口道:「阿娘,我會與他好好的,你放心。」
李老太太這慢慢闔了眼,眼角有淚水緩緩流。她這輩子早就別無所求,只希望戰死沙場的兒子能回來,和媳『婦』一家和和美美,就像剛成親時那樣。
「嗬嗬」的痰音漸漸消失,屋裡歸於平靜,誰也沒在此時出聲打破這一刻沉默,直到良久之後,夫開口:「殿帥,夫人,老太太已經走了。」
魏卓和曾氏這回過神來。觸景情,曾氏已然紅了眼眶,淚水滾落面頰猶不自知。魏卓鬆開手,情不自禁向她眼底拭去:「莫難過,阿娘了心愿,去得很安祥。」
曾氏先怔怔的,待他粗礪指腹摩挲過她的臉頰,被那一絲異樣觸感驚醒。
「對不。」魏卓也突然察覺自己的唐突舉動,雷殛般縮手。
曾氏也別開臉,以袖子拭淚,魏卓瞧見了,又笨拙地『摸』出素帕遞予她。
「不用了,我沒事。」曾氏推開他的手,輕按兩面頰,站身來。
明舒忙過來扶住曾氏,與她退到門外,魏卓也跟出門來,向她道謝:「今日的多謝你,能了老太太一番心愿,讓她走得了無牽掛。請受魏某一拜。」
說話間魏卓拱手長揖,曾氏嚇了一跳,急忙伸手阻止他。
開什麼玩笑,讓堂堂禁軍統領給她這禮,她可受不。
不過力量到底過於懸殊,魏卓這一揖,還是結結地了去。
「明舒,你怎麼也不幫忙攔著點。」曾氏受了這一禮,有些不安,又惱明舒作壁觀,於是沖她道。
明舒可看得開:「你都和魏叔都扮夫妻了,受他這一禮也沒什麼。魏叔又不是那種在意俗眼光,拘於禮法的人,你就別這麼放在心了。」
「你……」曾氏被明舒一通搶白,竟是無言以回。
魏卓見母女兩人似乎有自己而爭執的苗頭,忙道:「我送你們樓。老太太已經辭,她的後事交給我,你們先回吧。」
曾氏與明舒一邊樓一邊道:「唉,相識一場,老太太命苦。靈棚搭好後,我再來給老太太炷香。」
「你有心了。」魏卓道。
他將兩人送到門外,自己也回首看了眼這幢陳舊小樓,嘆道:「其朝廷給過老太太撫恤,其中就有一幢新宅,她早就能搬離這裡,但她一直不肯離開,執意留在這裡等她兒子,是我沒有替朋友照顧好老人……」
「殿帥節哀,您已經盡到自己的責任了。」曾氏勸慰道。
魏卓點點頭,只道:「好了,不耽擱你們,先回吧。」
曾氏這與他告辭,帶著明舒往巷外走去。
夕陽半落,魏卓站在門口目送她們離去,瞧二人身影漸遠,方待回頭,突然瞥見對面暗巷中有兩個黑衣男人走出。
久經沙場,經歷死煉出的警惕在這一刻爆發,魏卓眼神頓厲,箭步跟去。
跑出數十步,他就看見曾氏與明舒被另一條暗巷中竄出的黑衣人捂著嘴拖進巷中,而先那兩個黑衣人也跟進巷中,將人堵在陰影內。
魏卓不作多想,一面腰間拔鳴鏑朝空發出,一邊跟去。
他來勝民坊看李老太太,向來輕車簡扮成普通人,身邊並沒帶有人馬,但他的人也不會離他太遠,這鳴鏑就是急情時發『射』的信號。
窄細暗巷內,明舒叫人勒住脖頸,那人手中拔/出短刀,沒有半分猶豫,朝明舒腹部捅去,曾氏被人摜摔在地,看得魂飛魄散,厲聲痛呼——
明舒喘不過氣,脖間的手如鐵箍,她毫無掙扎之力,眼見刀已近身,電光石火間,遠處飛來一塊碎石,砸在那人手肘『穴』位。那人手臂頓麻,短刀「啷」一聲落地,眾人俱驚,見巷口處一道人影閃來,先是飛腳踹開曾氏身邊男人,再劈手奪他手中刀刃,飛身斬向勒住明舒的歹人。
「咳!」歹人被迫鬆開鉗制,明舒終於喘氣,邊嗽邊跑到曾氏身邊,將曾氏扶。
「你們出巷。」魏卓半句廢話沒有,邊應對齊擁而來的歹人,邊揮刀而,斷去歹人追路。
明舒毫不遲疑,強扶曾氏往巷外逃去,歹人還欲再追,均被魏卓攔,明舒只聞得身後刀刃錚然聲不停歇,曾氏到底掛懷魏卓安危,不斷轉頭。魏卓身手雖然利落,但一以對眾,又要護著她二人安危,仍是落了風。
及至兩人逃到巷外,明舒忽然招手:「這裡,殿帥在這裡,你們快來!」
她聲音很,傳入歹人耳中,歹人交換眼神,放棄追殺巷後逃去。魏卓提刀轉身飛奔到巷口,方見巷外並未來人,竟是明舒詐敵。想想也是,他的人馬雖在附近,但趕來支援需要一段時間,哪會這麼快。
「我們離開這裡再說。」魏卓機立斷。
「啊。」曾氏走了兩步,忽然一聲痛喚,滿頭沁汗,雙眉緊擰。
回是絆到,這回是的扭傷腳踝了,應是適被人推倒在地是所受之傷。
「阿娘。」明舒擔心地扶住她。
曾氏搖搖欲墜,強忍著邁步,咬牙道:「沒事,我們先離開……」話雖如此說著,但腳是鑽心的疼。
「明舒,替我拿著刀。」魏卓把染血的刀扔給明舒,又向曾氏告罪,「曾娘,得罪了。」
一語落地,他索『性』出手,攔腰抱曾氏,步朝巷外走去。
曾氏驚呆,明舒也愣了片刻,提著刀,『摸』著脖子趕緊跟。
沒走多遠,巷口處就有一隊人縱馬而來,到魏卓面停,馬之人落地,齊向魏卓禮。
魏卓冷道:「剛有四個黑衣人伏擊良民,身高均在六尺,身藏有短刀利器,往巷尾逃逸,你速帶人封鎖勝民坊,務必將人抓到!」
屬領命而去,魏卓方向明舒凝道:「那歹人慾置你死地,你們處境危險,暫時不要回家,且隨我回府,待查明情況再作打算。」
明舒提著刀,亦無猶豫:「好。聽魏叔的。」
曾氏:「……」就不問問她的意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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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一數人縱馬入城,在南門停馬。
陸徜坐在馬點名:「你二人有傷,且往三殿處復命,餘四人,先去我府守著。」
能在汴京城外手,對方勢力恐怕已經進入汴京,他怕明舒有危險,得先讓人到家中守護。只是奇怪,他就是怕打草驚蛇,所以搜捕與押送周氏進京的動一直都是秘密進,應該不曾驚動對方,那為何人會在汴京城外被劫?
他擰眉思忖片刻,並沒隨那四人一回家,而是隻身去了另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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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透,宋清沼翰林院值,在回國公府的路,策馬慢至榆林巷時,忽見頭飛馳而來一人。
「吁。」陸徜勒馬停在他方,攔他的路,「宋兄,陸某有事請教。」
片刻之後,二人將馬拴在附近樹,挑了個僻靜地談話。
「應該沒有。我派去的人只是暗中打聽你家情況,並沒去查過簡家的案子,應該不至於打草驚蛇。」宋清沼回答完陸徜的疑問,又問,「發了何事?」
陸徜凝眸,眉心郁『色』難散,道:「出了些差子。你的人在江寧打聽消息時,可曾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異常情況倒是沒有,不過……」宋清沼略作思忖,有些不太確定地開口,「我的人在江寧遇到過豫王的人,算嗎?」
「豫王……」陸徜倏地握緊拳,很快又向宋清沼抱拳,「多謝告知。」
宋清沼點點頭,問明舒:「明舒她……」
「她偷聽了那夜你我間的談話,知道我與她並非親兄妹,不過並沒聽到簡家劫難。」陸徜據以告。
「……」宋清沼神『色』一滯。
「好了,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陸徜抱拳向他告辭,只是未等轉身,忽聞一聲細細的破空聲,他周身一凜,喝了句「閃開」推開宋清沼。
一支羽箭擦身而過,沒入附近的樹桿。
宋清沼驚,與陸徜一望向箭來的方向。陸徜半步,將宋清沼攔在身後,沉聲道:「他們沖我來的,你先走,快!煩請替我回府一趟,我擔心明舒安全。」
既然已經找他,明舒的身份定也藏不住。
話音落,遠空又傳來數聲破空之音,幾支羽箭接連『射』來,黑暗裡亦響窸窣腳步聲,幾道人影躍出。
「走!」陸徜一聲沉喝,躲開兩支羽箭,迎敵而。
宋清沼遲疑片刻,斷然退出巷子。他的武藝不比陸徜,留會是累贅。
陸徜身並無佩刀,只能赤手空拳對敵,又以一敵眾,轉眼就落風,對方果然沖他而來,並沒糾纏宋清沼,只刀刀向他劈,招招皆是致命。
眼見宋清沼消失在巷中,陸徜邊應對敵人邊思退路,吃力時,巷口處忽傳來一聲馬兒急鳴。
陸徜抬頭一看,是宋清沼策馬回來,手裡還拉著另一匹馬的韁繩。陸徜的馬,就跟在宋清沼的馬兒身後。
「陸徜,快點馬!」宋清沼道。
陸徜咬牙振作餘力,踹開身邊『逼』近的人,幾個閃身逃到巷口,翻身躍馬背,緊攥韁繩調轉馬頭,勒馬蹄踢開趕過來的人,吼了聲:「走!」
只聞兩聲急叱,陸徜與宋清沼並肩策馬,縱向長街。
風聲呼嘯而過,二人賓士到人多的地方,方放緩速度。宋清沼策馬在,轉頭回望陸徜,剛要開口問他,見他臉『色』刷白,街燈照耀之,一支羽箭『插』在他左肩。
「你中箭了,我帶你去找夫!」宋清沼眉頭蹙。
陸徜掐著『露』在外面的長箭,用力一擰,把礙事的箭桿折,咬牙道:「不用!回家,我要回家!」
明舒,還在家中!
他太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