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許氏撞「鬼」一事,在衛家很快傳開。
明舒並沒機會與陸徜搭上話,就被衛二夫人遣來的人給請回宅中,只能隔空與陸徜交匯幾個眼神,告訴他自己很安全。
昨夜的事鬧得大,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在衛府撞「鬼」被嚇壞,無論如何,衛府都要給個交代。
明舒回到宅中時,杜文卉、許氏、衛朝與劉氏通通都在正房的明事堂中坐著,底下站著黑壓壓一群人。許氏的臉『色』很不好,想來昨夜睡得晚又不得好眠,勉強打起精神坐在這裡,見到明舒進來,只衝她微微頜首。明舒的目光從堂中眾人臉上掠過,最後停在杜文卉身上,這是她進衛府後第一次見到杜文卉。
四月天漸熱,一眾女眷早已換上單薄春衫,抹胸禙子百迭裙,只有杜文卉還包得嚴實,高襟盤紐,脖子都不『露』。她五官秀致,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美人,可現下那臉比驚嚇過度的許氏還憔悴,顴骨瘦得凸起,雙眼無神,雖然坐在主位,卻沒有當家主母該有氣勢,反時不時拿眼神詢問跟在旁邊的老媽媽。
許氏見狀已面『露』不滿,但到底礙於人在衛家,不便置喙。明舒便知,那老媽媽大抵就是許氏提過的,衛獻放在杜文卉身邊的眼線呂媽媽,這人看上去便不好相與,陰沉沉的模樣。
衛獻不在,大小事情無人主持,暫時便請二老爺衛朝在這坐著,但是衛朝也是個沒主心骨的人,平日里依賴大哥習慣了,壓根拿不出個章法來,最後還是那個跛腳且破了相的丁宣站在堂中,垂頭道:「宅中不太平,驚擾了各位主子夫人,是下人們辦事不利,還請主子們恕罪。昨夜之事小人已經前去查過,許夫人廂房窗紗確被撞破,附近門上還留有掌印,此外並沒留下其他痕迹。昨晚值夜的婆子和丫鬟們小人也已問過,她們並沒瞧見什麼異常,沒人知道那東西從哪裡來的,又如何消失的。」
「我都說了,家裡有鬼,你們為何總不信我?」杜文卉聞言忽然失控,攥住了呂媽媽的手驚道。
「夫人冷靜。」呂媽媽伸手按住杜文卉,「大夫說了,你那只是癔症,只消好好服『葯』就可好轉。昨夜之事,許是一場誤會,可能有人同許夫人鬧著玩,許夫人又一時錯眼……」
「呂媽媽,你不如說我同你家夫人一樣得了癔症,那鬼也是我的幻覺。」許氏一聲冷笑。
「奴婢不敢。」呂媽媽忙垂下頭,「夫人在咱們府內受了驚嚇,咱們府里定是要給個說法的。可咱們府上一向太平,也沒出過什麼人命官司,好端端的怎會發生這樣的事?這其中必有蹊蹺,可今日家主不在,還請夫人寬限些時間待家主回來再做定奪。」
「是是,要不就等我大哥回來吧。」衛朝忙附和道。
「另外夫人在我們家中受了驚嚇,奴婢想著,是否要遣人往國公府通傳一聲,或是著人先送夫人回國公府休養,待家主查明真相,再派人上門向夫人解釋。」呂媽媽又道。
許氏仍冷笑道:「這鬼乃我親眼所見,尚未查明,呂媽媽先說是人禍,又要我離開衛府,可是想隱瞞什麼?莫非是你這刁奴趁著你家夫人病重欺主,有心拿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才這般害怕?」說罷她又向衛朝道,「衛二爺,不是我說,敢情你家後府都這般尊卑不分?正經的爺們和夫人什麼都沒說,就讓下人拿主意?這傳出去可不大好聽啊。」
「許夫人,冤枉啊,老奴可沒做過什麼!」呂媽媽陰沉的臉『色』變了變,忙替自己開脫。
「你這老婆子,還不退下,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衛朝被說得沒臉,少不得喝令呂媽媽退下。
那邊許氏又道:「貴府的事本也與我無關,只是我見不得我這姐妹受委屈,衛二爺見諒。這『鬼』是真的也罷,是人為也罷,橫豎查清就是,我也不急,就在貴府等衛指揮使回來,與他當面說清楚的好。」
「是是,夫人說的是。」衛朝忙堆起笑臉附合。
「衛二爺,其實昨日也不止我一人見鬼,還有貴府請回來的那位女冠,不如也聽聽她的說法吧?」許氏又望向明舒。
明舒正站在角落聽許氏斗呂媽媽。
許氏不顧身在衛家為客,氣勢大開斗呂媽媽,被嚇成那樣也不肯回國公府,怕是打定主意要藉此事替閨密出頭。
比起呂媽媽,明舒卻更關注那個丁宣。他與呂媽媽,應該是衛獻用來監視後宅的兩個心腹,呂媽媽專門負責杜文卉,丁宣則負責監管整個後宅的一舉一動,他比呂媽媽心思要更深些。
「在下昨夜是受衛二夫人所託,調查近日干擾她睡眠的異聲。」明舒被點了名,只將拂塵一甩,信步走入堂內,施個禮方道。
「對對,她是我請回來的高人。這段時間我夜裡睡覺老是聽到假山那裡傳來的古怪聲音,我心裡惶恐,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昨晚她住在我的耳房,正碰上這聲音響起,我就讓她去查看了。」劉氏忙跟著開口,又緊張地問明舒,「那你昨夜可查到什麼?」
「查到了。影響夫人睡眠的應是一隻從牆洞鑽入後宅的野貓,那貓就在假山山隙里做了窩。夫人之前說的被貓嚇到摔傷,始作俑者應該也是它。你們今天白天去假山處仔細搜尋,應該能找到這隻貓。」
「是貓……不是鬼?」劉氏喃喃道。
「你很失望?」衛朝沒好氣地斥了聲。
劉氏白他一眼。
明舒又道:「影響夫人的是貓,但昨夜找貓之時我無意間與許姨……許夫人遇上,確實一起撞上了鬼。」她說著語氣一改,表情凝重道,「那鬼穿一襲白衣,飄在半空,滿面慘白,雙眼滴血,一身的怨氣化作厲鬼,很難對付。我昨日法寶沒帶在身上,不敢貿然與它對陣,才讓它僥倖逃了去。」
四周的人頓時發出低低的抽氣聲,杜文卉也嚇得發起抖來。
「那怨魂不知何故紮根貴府,夜半出來吸納貴府眾人精元,如今已成氣候,若再放任不管,假以時日,必定釀成大禍。」明舒又道。
「那……那要怎麼辦?還請玄青仙子指條明路。」衛朝和劉氏挨在一起,臉『色』發白道。
「無妨,衛二爺不必太過擔憂,此鬼在下可收。」明舒面『露』微笑,「那妖物藏身貴府某處,在下需要將它巢『穴』找出,才能擺陣做法將其收伏,此舉需要貴府上下幫個忙。我聽二夫人說,府上不少人都曾遇過怪事,那應是被妖物纏上吸□□元,我需要從他們身上收集妖物氣息,再以憑妖物氣息追蹤到它的藏身處,所以要麻煩二爺讓這些人站出來,一來我可收集妖氣,二來也讓人為他們除祟,以免繼續被妖物所纏。」
衛朝早就被這一連串的事弄得暈頭轉向,哪還經得起明舒這番信口胡謅,當下便衝堂內眾人道:「你們中間,都有誰遇到過怪事,舉起手來。」
刷刷刷,舉手的人佔了大半屋子。
明舒『摸』『摸』鼻子,藏起竊笑。
尋常辦法不能撬開他們的嘴,那就換個方式吧。
「許夫人,您看……」衛朝雖然驚訝,也沒忘坐在旁邊的許氏。
「我倒也想瞧瞧這位仙子的本事。」許氏並沒拆明舒的台,點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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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家給明舒騰了間花廳做為收妖氣的地方,所有遇到過怪事的人都排在門外長廊上等待。幾乎所有的衛家下人都來了,甭管遇沒遇異常,來除個祟都安心。
明舒一次只叫一個人進去。
她只準備了手札筆墨,點了香,自己盤膝坐在蒲團上,高深莫測地看進來的每個人,然後問問題。
問完問題後,她便讓人轉過身去,她在那人背後凌空畫符念咒,最後「叱」一聲拍在對方背心,這咒就算完成。
進來的人千恩萬謝地退出去。
儀式雖然簡單,費不了明舒多少心神,但架不住人多,再加上有些人的問題她問得很細,一來二去就耗掉了大半天時間。轉眼就過午,明舒只喝了幾口水,茅房都沒功夫去。
待所有人都問遍後,明舒令人離開,自己則呆在花廳內「閉關」研究記錄眾人回答的手札。
到了傍晚,明舒方打開花廳的門,要求見杜文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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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卉體質虛弱經不起嚇,早上回房後服過『葯』就已卧床,呂媽媽並靈雪等幾個丫鬟正守在屋裡。明舒跟著衛二夫人進來時,屋裡全是湯『葯』與香混和的氣味,並不好聞。
「你小點兒聲音說話,我大嫂怕吵,容易驚。」劉氏低聲囑咐她,又和呂媽媽打起招呼。
呂媽媽卻將她們攔在了珠簾下,只道:「夫人服了『葯』正歇著,不便見客,二夫人的心意,奴婢代夫人心領了,但夫人之事還是等衛爺回來再說吧。」
言下之意,沒有衛獻開口,她是不會讓明舒見杜文卉的。
明舒透過半掀的珠簾,瞧見杜文卉正靠坐床頭,並未躺下,身上只穿了件素白寢衣,神情獃滯地看著床帳,彷彿失去魂魄般。
呂媽媽發現明舒的目光,很快散下珠簾,把人往外一擋。
「就見一眼,給大嫂收收妖氣,都不成嗎?」劉氏還想爭一爭。
呂媽媽搖頭:「二夫人恕罪。」
「你……」劉氏有些氣惱,剛要發作,卻被明舒拉開。
「二夫人,算了吧,別難為呂媽媽了。」她客氣地向呂媽媽笑笑。
劉氏被她勸走,兩人出了房門,劉氏忍不住罵呂媽媽:「這老貨,拿著雞『毛』當令箭,天天給人找不痛快!」
「二夫人息怒。」明舒安撫她,又問道,「我瞧大夫人的精神狀態不太好,看起來病得不輕,是因為最近鬧鬼的事?」
「大嫂的身體一直都不好,開年因為這事更差了。」
「原來如此,其實可以送大夫人去外頭莊子上散散心,興許精神會好轉些。」明舒又道。
「快別提這事。早幾年大嫂就提過,想去莊子上小住,就連大夫也說過,大嫂這是心病,要能換個地方住住也許有幫助,但大伯他不同意,說是外頭不像家裡,萬一遇事也沒個人照應。」劉氏邊走回答。
「大夫人也想出去?」明舒問道。
「是啊,提過幾次,每回都被大伯駁回。大伯緊張她緊張得不行,唉。」劉氏回答道,又問她,「你這妖氣收集得如何了?可找到那妖物的巢『穴』了?」
「有些眉目了,但還不能最後確定。」明舒若有所思道。
天『色』已經微沉,府里下人正在挑燈上燭,兩人邊聊邊往外頭走去,走到半路時,忽然瞧見丁宣一瘸一拐地朝後宅急步走來。劉氏想起什麼來,叫住他。
「丁宣,可是大伯回來了?」
「回二夫人,衛爺回來了,小人正要去稟告夫人。」丁宣站住回話。
「那正好,你帶她一起去見見大伯。」衛二夫人便想著讓明舒去見衛獻。
丁宣搖頭:「衛爺帶回了一位貴客,恐怕沒有功夫過問此事,二夫人,還是明天再說吧。」
「貴客?」劉氏疑道。
「嗯。殿帥來了,眼下就在前院,二爺也在陪著。」丁宣說話間告退,又去找杜文卉。
劉氏滿臉驚詫:「殿帥怎會來咱們家?」
明舒蹙了眉。
殿帥,乃是禁軍統領,殿前指揮司總指揮,從二品的武將,亦是衛獻的頂頭上峰。
「走,咱們也出去瞧瞧。」劉氏記掛自己丈夫,便拉著明舒往外走。
兩人繞過長廊,停在長廊拐角處悄悄朝外張望,果在前院內站著一群人,其中有兩人戎裝打扮,皆著大安朝禁軍輕甲,腰佩長劍,年紀都在四旬左右,其中一人面白無須很是英挺,想來就是傳言中的衛獻,而另一個人……
明舒瞪大了眼,盯著那人不放。
衛獻正向那人做個「請」的手勢:「殿帥,請。」
她『揉』『揉』眼,沒有眼花,那個人是魏卓。
殿帥,禁軍統領,殿前總指揮……她魏叔的來頭,把她嚇到了。
難怪,他敢那樣對陸文瀚家的下人。
可是魏叔,他真不像個位高權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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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衛府燈火仍通明,因為衛獻的歸來和魏卓的駕臨,今晚衛家很熱鬧。
鬧鬼的事比不上魏卓,衛獻也沒空管這些事,通通往後押。
明舒仍舊暫宿二房。她心思有些沉,用過飯後就悶悶不語地打個燈籠捧著手札,坐到牆根下。
鬧鬼的事,她問完所有人之後,已推導了六七成出來,尚缺證據,然而她猶豫了,不知自己該不該繼續往下查。查下去,水落石出,也許會害到無辜的可憐人,又該如何?
她是不是要向劉氏請辭,退還定金,讓這樁事到此為止?
明舒沒有答案,把頭埋到雙膝間。
一牆之外,草哨音又起,吹的還是那曲童謠。
要是阿兄在身邊,她就能問問他的意見了,他比她要更清醒。
明舒忽然非常想陸徜,想不顧一切□□而出,陸徜必定在牆下,會接住她的……
然而終究她只是這麼想想,伸手摘下一片草葉,吹出不成調的哨音,回應陸徜。
明天,就是殿試之期了吧?
十年寒窗,一朝題名,希望她阿兄能三元連中,獨佔鰲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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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外,陸徜倚牆而站,手拈草葉置於唇畔,吹出悠揚哨音。
牆內,是明舒慘不忍聞的哨音傳來,他頓了頓,唇邊勾出一抹笑意。
明日就是三日之期,他殿試歸來,就能見到她了。